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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三章 ...

  •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

      初夏以后,胤祯偶染了风寒,咳嗽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好。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中了暑,毕竟在这夏天里感染了风寒,实在是件少有的事。可谁料他却确确实实的是重感冒了,说起话来都带着浓浓的鼻音,以至于不能和康熙同时启程去热河避暑,只能之后再直接转去塞外和大队回合。

      我端着碗苦药,从屋外跨进了里屋,自己闻着那味儿都觉得想吐。小心地捧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汤药,我朝着四处瞧了瞧,只见胤祯双脚分立,站在书桌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执笔,正凝神的写着什么。

      我放轻了步子,走到他的身旁,稍侧过脸去,瞧着他在纸上写的大字。一个个规整标准的正楷,书写在了纸上。他写的是最好入门的颜体,特征明显,结构清晰,当初他教我写字的时候,也是写的颜体。

      我笑了笑,瞧着他最后一笔的落下,这才出了声,把药碗递到他的面前,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毛笔,“怎么又写起字帖来了?想来似乎是爷对我的字儿,还不满意啊?”我玩笑着,没有规矩地转了转手里的笔,一点不是执笔时该有的沉心静气的样子。

      胤祯见着我的模样,失笑地摇了摇头,可才低下脸去,就赶上了一股子药味窜上鼻来,惹得他皱眉。

      见着他这副子表情,我“凶恶”地瞪回他,单手插在腰上,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把药给喝了去。他无奈,只好一憋了气,“视死如归”状的把碗里的药一股脑的灌进了喉咙里,争取不让过程里透出一点味道,可那味道却还是让他龇牙咧嘴的。

      我笑着,看准了时机,在他一咽下汤药以后,就把一颗杨梅塞到了他的嘴里,好替他解解那股子臭药味儿。堂堂的十四爷,居然这样害怕吃药,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低眼瞧着桌面上的白宣,这满满的一张字帖里,尚还有一字的位子不曾填满。敛了敛嘴边跳跃的笑意,我拿正了手里的笔,沉下了气来,熟练地控制着笔锋。藏、顿、收。一个方正的“永”字落在了纸上,写得整齐清秀。

      胤祯嚼着嘴里酸甜的杨梅,背着手探过头来瞧着,不禁冲我点了点头,道:“写得不错,总算没把我的功夫给毁了。”

      我朝他吐舌,手里的笔趁机在他脸上画了个小圈,正好圈在他的脸侧上,“爷正经的夸我一次,有这么难么?”佯作愤愤着,我别过脸去不瞧他,把手里的笔放回了桌上,将这字帖叠到了一旁。我拿起最近一直看着的书册,坐到一旁去,好让他继续干手里的事儿,却还是不自觉地和他搭腔,道:“写这个做什么?”

      胤祯正懊恼着自己没有躲开我的偷袭,手里不停地抹着脸上的墨迹,却忘了越抹越黑这个道理,只得走到一边儿去,拿着帕子,用水擦洗。

      “白起也快到学字儿的年纪了,我先写好了备着,反正闲着也没事儿。”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泼着脸。这炎炎夏日的,倒也是得了凉。

      我点了点头,轻答应了声,手里翻开了上次看到的那一页,钻研了进去,不在与他说话。

      艳阳从窗外直射了进来,透着此起彼伏的蝉叫。竹制的躺椅,带着淡淡的竹香,有着说不尽的闲适和自在。

      我抬手细细地翻看着,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渐渐地靠近。巨大的阴影,覆盖在我的周围,替我挡去了炙烤在背上的炎热,只留下余光,却足以让我温暖。脖子旁是他熟悉的气息慢慢的侵袭而来,带着水一样的透明和干净,带给我澄净和舒爽。

      他蹲下了身子,下巴静静地抵在我的肩膀上,似乎是抱怨了我对他的不理睬,于是仔细的瞧着,赌气一般的要看看,我究竟在专注什么,把他撇在一边。他安分的靠着我,和我的视线同步,在我读罢一页后,伸手为我开启了下一个章节,就像他牵着我的手,和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岁月,并且,永远的这样走下去,开启每一个纪年。

      他细碎的笑声,在我的周围流窜开来,双手坏在我的身旁,言语清浅,“瞧瞧,我的福晋,现在这性子可是越发的沉稳了,竟在研究这《周易》,说出去怕是都没人肯信。”

      我转脸伸手搡他,看着他那满脸的笑意,开口啐道:“去,教你再来取笑我。以前不总是说要改了我那火急火燎的性子么?怎的如今我沉静了,你倒却又是不愿了?”

      胤祯没有闪身,只是任由我使劲儿推在他的肩膀上,却未有移动一分。他笑着,脑袋再次靠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倒也不是不愿,只不过有些不习惯罢了。好像这么久以来,我都已经惯了时时准备着要去护你。现下你这样让人安心,倒让我一下子空落了。”他笑了笑,似乎自己都对自己这番的言语感到莫名其妙。他眸光一闪,抬手合上了我拿在手里的《易经》,转到我的身前,一手压在我的书本上,抬起眼笑着对着我道:“看了这么半天,我来考考你,看你是不是还想从前一样,眼里进去了,却进不了脑子。”

      我用力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声,却仍是颇有兴趣,继而露出了笑颜,伸手请道:“请爷指教。”

      胤祯笑了笑,侧脸到一旁,微皱着眉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转脸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后头接的是什么?”

      我轻笑着,知他是故意让我,捡了个简单的来考,从容答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此为先天八卦。而后天八卦是,一数坎来二数坤,三震四巽是中分,五数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胤祯满是笑意,看着我夸张的点着头,却也来了劲儿,不肯服输,继续问道:“乾、兑生坎,坎生震、巽,震、巽生离——”

      “离生坤、艮,坤、艮生乾、兑。”不待他说完,我顺口接上了他的话,手里的书本往桌边一放,嘴边的笑意,自信翩翩。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

      “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

      “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

      “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兮中孚至。”

      ……

      一番你问我答,我们两个把这《周易》里的几个口诀,来来去去的考了个遍,正来倒去,都被我们折腾了个够,名副其实的倒背如流。

      胤祯大笑着,伸手揉着我的鬓发,冲我赞许道:“真的是长进了。想来你也算开了窍,这样复杂的东西,难得你看了一遍就能记下来。”

      我拍了拍手,心里可算松了口气,暗道好在没在你面前丢人。我颇有些自得的笑着,掩不住嘴角的喜色,忽的想起他今早的吩咐,于是起身走到了橱边,打开了门,踮起脚尖,“那可不是?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难不成还要整天蹦蹦跳跳的?我可没那个劲头。”一边笑言着,我伸手,却够不到最上层的格子。胤祯走了过来,见我力有不逮,轻松伸过手,帮我拿下最上层的衣物,递到了我的手里。我瞥了他一眼,心里嘟囔着,果然长得高就是好,静静地走到了一边。

      我把他出行要带的衣物,悉数都收进了行囊里,一边清点着,一边仔细地回想,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知他在一旁看着,于是顺口问道:“可还有什么特别要带的?”

      胤祯摇了摇头,只道:“也没什么特别。该带的,我都贴身带着——”

      手里的动作一住,复而又继续,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言语一般,忽略着他言语里,更深的思念。

      记得当年,我第一次为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我问他,你平日里可有什么用惯了的东西。他的回答,亦如今日一般,也没什么特别。而如今,他用惯了的东西,我都一一清楚,而那些他随身带着的东西,到底承载着他多少的牵念——

      “这么些年,我要贴身带着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他笑着,就连话语里,似乎也都带着笑意。可那些看似轻松的话语里,为什么我却总是觉得,有他抹不去的苦。

      胤祥送给他的木雕,和惠绣给他的香囊,还有他给的那本小册子……许许多多的东西,甚至还有很多我所不了解的,他都这样贴身的带着,因为给了他这些东西的人,都是他的最最在乎。

      转过身,不出意料地对上他的双眼。我隐去了眉眼里的涩,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笑着覆上他的肩膀,“是不是啊?那这么看来,我们家的马儿可要受苦了,因为我们十四爷越发的富态了!”

      调笑着言语,我顺手捏了捏他健壮的臂膀,可是找不到一点多余的肉来的结果,颇有些嘲笑我在自讨没趣的味道。

      他失笑着,看着我的窘态,伸手把我拥在了怀里,道:“那可不是?因为不只有越发富态了的爷我,还有个早晚也会富态起来的十四福晋也要跟着一块儿去。”

      我在他的怀里一愣,双手覆在他的背上,转脸疑惑着问:“可以吗?这样方便吗?”

      他轻笑着,一个柔柔的吻,浅浅的落在我的眉间,“怎么不方便?说过的,重要的,我都要贴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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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落在了大队之后。我和胤祯从京里出来,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并且打算一直游玩到塞外去。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说是康熙一行人刚才起身前往塞外,他们大队人马的,花在路上的时间自然要比我们的多,所以我们倒也不担心时间上会有拮据。

      外头是承德凉爽的夏日,昨日夜雨刚过,洗刷了一地的蒸腾,空气里透满着凉快的清新。

      我和胤祯下了马车,让小厮在后头牵着马车,两个人晃在大街上。其实这承德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几个围场都在这附近,以往去的时候也免不了经过看看,只是这回我们要在这里停一晚,明儿再继续上路,所以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地瞧瞧。

      承德一地,毗邻京、津,西顾张家口,东接辽宁,北倚蒙古,南邻唐山,气候物产更是得天独厚,这也怪不得康熙要把避暑山庄建在这样一个地方,既可消夏避暑,又可巩固边防,一举两得。

      我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形形色色。满、汉、蒙、回,各个民族的人群聚落在此都能得见,不禁讶异这一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汇聚了这四面八方的人们,来此行商换物。

      胤祯与我并肩而行,见我瞧着一处角落里几个蒙古人正和当地的马贩子交易马匹的场景眼神不松的样子,浅笑了笑,低首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承德可算是南来北往的毕经之路,常年都有各地来往的商贩在此歇息打尖儿,顺道做点生意。打猎、牧马、开荒,无所不有。刚才你看见的不过是小意思,若是你想要看真正的大交易,前三大马市,开元、广陵、成化,后三大马市,大同、陕边、圈镇,在那儿,你才能看见什么是真正的大生意!”

      我转眼瞧他,只见他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放出光来,闪着奇异,似乎是瞧见了草原上的万马奔腾,心里顺势便明白了他这是念着塞外的大草原呢!心里失笑,看来他想念那夜静如水,草原飘香可是想到心里去了,怪不得康熙几次让他在京里养病不要跟来塞外他都是不肯,执意要过来。想想他这几年也少有到塞外来了,难怪他心里这样盼着。

      笑着,心里正为那马儿驰骋的壮观而向往,结果几日后,我便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蒙古骑兵,万马奔腾。

      蒙古包草甸下的观战台上,台下,高大雄壮的马匹,一匹匹甩着身上的被毛,油光发亮,映着身后广阔的蓝天碧草,相映成辉。它们长长的鬃发,盖住了眼镜盒面容,乍看之下,只觉得浓密的一片,看不清神采,可一旦它们奔跑起来,所有的毛发顺着疾风向后展开,整齐而凌烈着,就像一面面高昂的旗帜,在空中腾飞!

      我按不住心里的激动,今天是蒙古马们争夺配偶的日子,是它们身上雄性和野性爆发的时候!蒙古的马群会在这一天里把成熟了的母马赶出家门,放到草原上让所有的公马们争抢,赢的才能得到母马,然后□□,繁衍后代。听胤祯说,每一年草原上争夺配偶的马战,都是最让人期待的。在马战的这几天里,所有的公马都会爆发出他们最强的战斗力,马蹄铿锵,怒发冲冠,是难得一见的酣战场面!

      观战台上,所有的女眷们都坐在后侧,而贝勒、阿哥们则可以拥上前去,更近的观看脚下宽广的大草原上,公马群逐的壮观场面。

      马鞭声响,数声马喘袭来。脚下的地面似乎也随着马匹的奔腾而晃动,让人又是心惊又是觉得更加的刺激!

      台下的马儿们激战犹酣,撕扯着不住长鸣,或刨或踹,凶狠威猛!他们奔驰在满是绿野的大草原上,就像头头雄狮一般威严悍勇!周边站着的小母马们,刚刚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眼角还带着些许晶莹,怯怯地看着正激烈争抢着的公马们,亮色有神的眸光,更是吸引了热血的公马。

      我看得忍不住的跺脚,心里激动得很!脚下这样激烈的场面让人很是振奋!特别是其中一匹毛色浅棕的母马,实在漂亮得紧,有两匹公马为了她已经打了好久了,可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胤祯,想看看他现在是怎样一种神情,只见他和胤祥站在一起,时不时地伸手指着台下的群马酣战,低头说这些什么。我有些奇怪,见着他们的表情认真,不知他们看着马战在说着些什么。

      一旁的溶月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顺着我的眼光瞧了瞧,轻轻莞尔,侧脸在我身旁道:“别理他们。他们啊,那是在研究马群的战术。”

      “战术?”蹙眉一诧,我不解地看着溶月疑道。研究战术?

      溶月点了点头,回首看着台下群马狂奔的景象,神情里满是崇敬,“草原上的生命,都是坚强机智的。因为这里有恶劣的环境,还有激烈的竞争,弱者,就只能被淘汰。这些马匹的成长很是艰难,因为在他们幼小的时候就很容易被狼群一洗而空,一年里常常是生育了数千的马崽,但是能活下来的却连一半都不到。”

      我心里小小一惊,点了点头,听着溶月继续道来。

      “你可知道,就是因为生存环境这样的艰难,所以从蒙古出来的战马,匹匹都是顶尖的好马!他们在草原上和同类争偶,与狼斗狠,匹匹都是敢拼敢杀的勇马!因为那些受不了残酷竞争的马儿都已经被草原无情的淘汰了,能生存下来的,都是硬骨铁汉!”

      铿锵的话语,激得我心中一荡。我看着溶月的侧脸,忽然想起幼年时的她,曾经在草原上生活过,这就难怪她对草原这样的熟悉,而且这样的充满感情。她骄傲而辽远的神色,恍惚里,似乎与谁的眸光重合。心里淡淡一笑,他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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