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十七 空中商人 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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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在甲板上，高空的风呼啸而来，我不用低头也知道，这是我早上看到的那艘船。
“伊丽莎白！准备下午茶，我们有客人了！”海德里克仍旧拉着我，大步朝船舱走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舱里伸出头来，点头应了一声，就飞奔而去了。
“你……住在这儿？”我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海德里克的手传来的温度却很真实，让我明白他和我一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吉儿•利维亚•韦斯特伍德小姐。”他没有回头，一直带我走到底层的大房间里。我看到了无数传说中曾今存在的东西，包括各种动物、植物、一些稀有的精灵标本和森林矮人的尸体。
“这里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灭绝了。”海德里克接过伊丽莎白递上的茶壶，为我倒了一杯茶，红茶的香气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灰精灵也灭绝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像蝴蝶一样的标本，忘记了喝茶。
佛雷迪克点头：“最近的事，说不定你还见过这一只活着时的样子。”
我摇摇头：“别说没用的了，古力玫尔在哪儿？我要带她回去。”
海德里克微微一笑：“别急，我把你们送回去只要一秒钟的时间，你可以喝完茶再回去，他们不会着急的。”
“我急。”我放下茶杯，朝他走近了一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他微笑着，灰蓝色的眼睛泛着奇异的光芒，“我的打算嘛……是希望你能做我的收藏品，要活的。”
我冷笑：“活的多麻烦，还不如把我风干了钉墙上，这样还省了粮食钱。”
他摇头：“重要的藏品都是活的，你是，马杜尔也是，斯沃特拉也是……你们都很好。”
马杜尔……不是那个什么影魔吗？
我渐渐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和嗜好，脊背一阵发凉。
“我关注你们很久了，你们是这个世界上很奇异的一种东西。从第一个韦斯特伍德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收藏品。我等了这么多年，你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二十年之后，世界上的韦斯特伍德只剩我一人的时候，他却再也不提收藏我的事了。
“抱歉，我对这里毫无兴趣，把人交给我，然后送我回去。”我环顾这间宫殿般大小的房间，怀疑它是怎么被塞在一艘看起来并不大的船身里的。
海德里克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举起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虚空中突然多出了一个白色小毛球。
“这是我最喜欢的收藏品之一，不错吧？”
小毛球摇了两摇，伸出一对小翅膀。
活的！
“这是德菲拉莫尔，如你所见，是只白恶魔，能力是空间变换。”海德里克伸手把小毛球放在手里揉了揉，“你可以把它当无穷大背包使用，而且水火不沾。”
毛球挣扎着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海德里克松开手，毛球噌地窜上半空，翅膀中间露出一张小脸，黑色的小豆眼瞪得圆圆的，一条缝一样的嘴巴凶狠地张开，露出一口尖牙。
“咬你哦！”毛球凶巴巴地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再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我要吃鱼！”毛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到海德里克脑袋上，打了个哈欠。
海德里克一把把它揪下来，手指一开一合，毛球消失了。但是我总觉得空气里还残留着它的怨念：鱼……
“我这里很有趣的，比你的破图书馆有趣多了，而且，很安全。”海德里克悠然坐下，继续喝茶。
“古力玫尔在哪儿？”我站着不动，也不敢动桌上的茶。天晓得喝了会有什么结果。
“她在我的办公室，你要来看看吗？”海德里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食指和中指迅速翻动着书页，然后啪地停在中间，“啊！就是这里：韦斯特伍德，献身为狄安娜的猎鹰，以不灭之眼俯瞰众生，以睿智之姿掌控权利；爱克罗德，献身为狄安娜的猎犬，以……”
我眯起眼睛打断他：“你怎么会有这本书？”
海德里克合上书，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忽然笑了：“怎么？你是不是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一本狄安娜圣典？”
“它的确应该只有一本。”
“没错，这就是那唯一的一本。”海德里克晃了晃黑色的书，古老的纸张发出恐怖的摩擦声，我心里一阵紧张。“送你了。”
“……？”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送我？圣典？”我轻轻握了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有这本书？它不是应该放在……”
“放在凡多里昂的家族圣庙里？”海德里克说着，把那本书向空中一抛，黑色的圣典随即消失无踪。“没错，它既在凡多里昂，也在我的手中。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也很难确定这个世界上有哪些东西是属于我的，哪些不是。”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所以我希望收藏那些快灭绝了的东西，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做我的私人物品。”
我冷笑道：“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据我所知，我的家族至今人丁兴旺，包括那个爱克罗德家也没到要断子绝孙的地步，你这么说，是要打算先把我们来个灭门么？”
海德里克大笑起来：“哦不，小姐，我只是个商人，不是杀人狂，我怎么会有心情做那种难看的事？”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停止了笑，也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许久，他说：“我是在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但你只有这一次选择，如果今天你选择回去而不是留下，你一定会后悔。”
“你是先知吗？你知道我们会灭绝？”我顺着他说下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离开这里。我不希望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女人变成标本。
海德里克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类型……”
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睫毛很翘。
“算了。”他在身上胡乱摸了一下，居然掏出一张金箔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就是刚才出现过的会员卡。
“你也算是克利夫的人，他是我的老客户，你也算一份吧。”他把金卡递了过来，“你叔叔上星期刚买了一堆禁书，都很劲爆，你可以去瞧瞧。”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这里不能常来，所以要买东西的话，得用这个。”说着又摸出一个小号角放到我手里。那号角的材质像是贝壳和玉石的混合体，摸在手里既圆润又轻盈。
“吹一下，就可以接到我的办公室。”他拍了拍手，伊丽莎白走了进来。
“带这位小姐去领她的东西。”海德里克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握着两样奇怪的东西不知所措，伊丽莎白微笑着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出了房门。我才注意到，这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力气大得惊人。
我被带到了甲板上，桅杆底下，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正靠在上面发呆。那人除了像根竹竿外，手和脚似乎也出奇的大，此时他看向远处的眼神空洞呆滞，凹陷的眼窝仿佛只是一层镀在骨头上的膜。
“那人是谁？”我低头问伊丽莎白。
“啊，那就是马杜尔，你要的人在他那里。”
“咦……马杜尔不是恶魔吗？”我说完就后悔了，那边的竹竿耳朵动了动，慢慢把脸转向了我们，然后……开口说话了！
“伊丽莎白……这个女人是？”他的声音非常得不自然，但我又感觉不出哪里不对。
伊丽莎白粉红的小脸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是老板新看上的东西，怎么样？还不错吧？”
马杜尔稍微把眼睛聚焦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说：“挺罕见的，不过还没到绝种的地步吧？”
我觉得自己已经由人变为一件物品，正在接受专业人士的鉴定。一肚子的不满还没冲到嘴巴里，就听马杜尔接着说：“不过老板这回还真是够曲折的，想要直接抓来不就行了，搞什么献祭的把戏，毁我名誉……”
我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伊丽莎白面露震惊之色，冲上去一掌把马杜尔击倒在地，又跳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小姑娘……比恶魔可怕多了……
“你胡说些什么？信不信老板再饿你三年？”
马杜尔呜呜了几声，破罐子破摔不再反抗，像一团破布一样瘫在伊丽莎白脚下。这影魔未免也太没有尊严了……
我结结巴巴地指着马杜尔对伊丽莎白说：“他……他的意思是说……”
伊丽莎白回头甜笑：“他好几年没吃饭了，胡言乱语你不必在意。”
好几年……难怪长成那副样子，我还以为那是影魔的标准外形。
伊丽莎白从马杜尔身上跳下来，拍拍手，对我说：“咱们走吧，你拿了货就可以回去了。”
我听话地跟在她身后，自然表现出对武力的臣服。但是心里纠结的问题却不肯善罢甘休，不一会儿，我就听见自己问：“你们把人也当货物？”
伊丽莎白头也不回：“世间万物在老板眼里，都是货物。”
“你也是？”我说完就后悔了，我不想被一个小丫头推倒……
“当然，我被卖出去过好几回了。”
“……”
我决定不再继续让人抓狂的对话，早早带着古力玫尔回去交差了事，今天过得太倒霉了。
看到古力玫尔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嗅到了图书馆里那股熟悉的霉味儿，胜利在望，我一不小心又喜形于色了。
古力玫尔还处在没有意识的状态，整个人还是飘在半空中。伊丽莎白轻轻一拽，双手把她抱了起来，朝我一递：“拿去吧。”
我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臂力，没有伸手。一瞬间我在伊丽莎白眼里看到两个字：没用。
小姑娘一手托着古力玫尔，另一只手掏出一个号角吹了吹，冲里边说：“老板，客人拿不动货。”
那边咕噜咕噜了一阵，说：“给她一根吧。”
“明白。”伊丽莎白收起号角，摇头叹气：“老板太惯着你了。”
我脑子里的问号已经多的挤成一个球，并且还在越滚越大。伊丽莎白也不打算跟我解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根白色的线状物。
“别瞎想了，这是菲拉莫掉的毛。”伊丽莎白把那根毛丢在古力玫尔身上，古力玫尔又消失了。
伊丽莎白蹲在地上找到那根毛，递到我手里：“好了，回去之后会自动恢复，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白毛，无法想象这里面装了一个人。
伊丽莎白双手画圆，在空中打开了一扇圆形的门，门的周围流动着金色的字符，它们构成了一层套一层的圆环，环的中心，空间微微的扭曲着。我犹豫着跨了进去，一瞬间天地倒转，我又站在了王宫卫队的办公室。
手中突然一沉，那根轻若无物的绒毛毫无预兆地变成古力玫尔，害我差点手腕脱臼。所幸一直候在这里的卫队长大人眼明手快，才避免了另一场悲剧的发生。
“不应该这么久的啊……”克里夫在回去的路上小声嘀咕着，“他是不是跟你说过些什么？”
我无力地点头，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金卡满脑子奇怪的想法。
“他……是不是要你留下？”克里夫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忽然有种受骗的感觉。
“他以前跟我提过。”
“提过什么？”
“……提过要你做收藏品的事。”
我忍无可忍，在老头子身上使劲拍了一巴掌：“他是在诱拐你侄女唉！你还和这种人来往……”
克里夫皱着眉，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是没同意吗？不过，真要是有什么危险，他那边倒是真的很安全。”
我们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我们都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氛。
古力玫尔的事件草草收尾，据说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秘密送出了王宫。而克劳德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酷，在这件事里他表现出了仁慈的一面。劳埃德勋爵请命离开了帝都，去了地方上做督察，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还算皆大欢喜。
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然后躺在图书馆的屋顶上，享受克里夫买来的那一大堆禁书。
至于那张金卡，我一直小心地带在身边。那时我并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但我知道这是一个一直等在那里的选择。一旦使用了，我将告别这个世界，告别灾厄危险与死亡，去过安逸的收藏品生活。这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还有事要做。
之后的数年里，我有无数次把那张金卡攥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从这个世界逃离。然而一次又一次，我都放弃了。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或许那艘船才是我最终的结局。
囚室里的光线一成不变，我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提艾拉靠在我肩头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我试着读取她的梦境，却只看到一团混乱的黑色丝线。
佛雷迪克把提艾拉的水妖单独囚禁了起来，现在的她和我一样，都失去了一直陪在身边的人。不同的是她还记得她的小妖怪姓氏名谁，而我却只能回忆起一些带着空白的场景。
我伸手在腰侧摸了一下，那串号角还在，大大小小颜色各异，撞在一起还会发出轻微的响声。我找出那个淡金色的，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
我经历过的种种绝境，都比现在要危险得多，然而却从未如此绝望。对过去的希冀已经破灭，对现在的掌控也已经消失，甚至连退出的最后一条路也被我转赠他人。无尽的疲惫一点点包围了我的思维，我听见自己心底不停地哀求：放弃吧，放弃吧……
号角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然后一个更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吉儿小姐。”
“嗯？”我一个激灵，马上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提艾拉，她没有醒，只是转了个身，靠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送过来的人是你现在的老板。”海德里克声音里有压抑着的愤怒。
我苦笑：“我别无选择，我不想她死。”
“你应该知道我给你金卡的意义，你这样做，是要放弃了吗？”
“我……”
“我不接收除你以外的货物，过一会儿我会把她送回你身边。”海德里克声音里透着股子凉气。
“不要！千万别！求求你……”我跳起来，一边低吼着一边移动到离提艾拉尽可能远的地方，“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送回来我们就都死定了！”
“与我无关，我放弃对你的收藏行动，你记得还我钱就行。”
“我被抓了……”
那边沉默了一阵，冷冷地说：“你不是在帕兰迪撒吗？怎么被抓的？”
“我在议事厅下面的地牢里，抓我的人是佛雷迪克……先不说这些，我有件事求你。”
“不要。”
“真的，求你了。”
“我受够你了，你怎么这么多麻烦？每次都惹一大堆事，你欠我的钱都快让我破产了，要不是看在你叔叔的份上，我也会加入追杀你的行列！”
“……我想问的是，你能不能解除遗忘咒语。”
“不能！”海德里克气咻咻地说。
“那好吧，我记不起我欠了你多少钱。”我非常诚实地说。
“……”我听见咬牙的声音。“哪个混账给你下了遗忘咒语？！”
“佛雷迪克。”我耸耸肩，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见。
“……”
“喂？”
“……算我倒霉。”
我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海德里克长叹一声，没了动静。
“喂！喂喂！”我对着号角大吼了几声之后，忽然意识到周围气氛不大对头。
佛雷迪克和提艾拉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在和谁说话？”
我窘迫地把号角藏在身后，看了一眼刚刚被吵醒的提艾拉和带着一群士兵站在门口的佛雷迪克，脸上露出一个白痴般的笑容。
“拿过来。”佛雷迪克不容置疑地说。
我迟疑着要不要先把证据毁掉，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牢门口走去。我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把号角双手奉上，一点反抗也没有。
“这才是好孩子。”佛雷迪克满意地点头，傀儡术一撤去，我立刻站立不稳，只能扶着牢门上的栏杆大口喘气。
“抱歉这么晚才回来接你，你的那几个小伙伴还真是让人费心，不过现在好了，这个世界上将再也不会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佛雷迪克缓缓抬起右手，像是天神眷顾的姿态一般俯视着我，暗红色的气旋从他的衣襟和袖口涌出来，让他看上去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座高塔。
“来吧，我带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脸就像大理石雕像一般闪着柔和的光，神圣无比，却令人心生恐惧。借着地牢里的微光，我可以看到他身后，巨大的新月形光晕像扭曲了的翅膀一般泛出血红色的光芒。
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又像是龙卷风吹走了所有的迷雾，我确信我在那一瞬间得到了狄安娜的神谕，以至于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明无比。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血红的新月，颤抖着抬起右手：“你……你原来是……”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二十七 空中商人 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