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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名伶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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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迦的主人费尔顿伯爵是个英俊的中年人,他在传闻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一种是体恤百姓,亲切和蔼,另一种则阴险狡诈,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赞成前者的都是本地居民,提出后者的则是月神教的新教徒们。原因很简单,因为费尔顿家族历来以白恶魔作为圣物,对新教嗤之以鼻。所以我们不能大白天的在街上走,我的牧师袍会招来很多误会。
但只要你稍微细心一点,会发现一点不同。新教徒的长袍在心口位置的图案是一轮金色满月——也就是一个金色的圆饼,而我的则是一弯纤细的月牙。
他们总是盛赞满月的力量是如何丰沛,如何庇佑万物,殊不知,狄安娜的力量只有在暗月时分才能达到最强。因为只有在月之暗面,她才可以任意地追踪和捕猎,在黑暗的掩护下丢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而在太阳照耀的那一刻,女神已经回去睡觉了。
但这个门卫显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他瞥了一眼我的牧师袍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这里不欢迎新教徒,你还是赶快走吧!”
没办法,我只好借着门前的火光指给他新月的标志。门卫愣了愣神,说:“这是……你是……”
“我是狄安娜的牧师,有东西要送给伯爵,如果他不信,可以给他看这个。”我递上了一根刚刚从熟睡的菲拉莫身上拔下来的白色毛发。
门卫将信将疑的走了,特蕾西趴在我背上说:“这么麻烦,直接进去就完了。”
“进去倒是容易,可是接下来呢?”我下意识的回头,却只看到一团影子贴在地上。
“找到费尔顿,问他钱藏哪儿了。”
“是啊,然后再顺便问问他自己的金库在什么地方,然后让他把钱打包好送我们上马车。”我顺着她胡诌。
“……开玩笑了,打发时间呗……喔,出来了。”特蕾西闭上了嘴。
宫殿的正门缓缓打开了,持戟的武士整齐地列队站在道路两旁。火把在他们头上熊熊燃烧,庭院如同白昼般明亮。
庭院尽头,在卫兵和仆人的环伺之下,我们见到了费尔顿。
伯爵看起来在四五十岁左右,还能看得出曾经是一名武士。只是本该锐利的目光有些浑浊,此刻则因为我们的到来混入了一些兴奋。
“欢迎你,狄安娜的牧师,让我看看你带来的礼物吧。”伯爵微微颔首,向我们致意。或许只是向我自己,他们应该没有注意到特蕾西。
伯爵身边的一个穿黑袍的人像我们走来,直到跟前我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她脸上的纹路纵横交错,眼睑下有一对黑色羽翼的刺青。我盯着她的眸子,白色的眼球中没有瞳孔。
恶魔饲养者。
他们是一群为黑暗而生的人,灵魂从一开始就交给了恶魔。他们一生的工作就是做恶魔的保姆,然后将他们带到适合成长的地方,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恶魔的成年仪式。这样一双纯白的眼睛,无疑是属于白恶魔的。可她已经很老了,也许菲拉莫是她唯一见过的白恶魔,她活着的意义总算没有白费。
可是我还不打算让菲拉莫成年。
装菲拉莫的笼子递了出去,周围的人都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是幼年体。”那女人对伯爵说。
“很好,非常好。”伯爵不安地搓着手,“那么,尊敬的牧师,你是从哪里捉到它的?”
我笑了笑:“不是捉,是捡。我发现他的时候它已经受了重伤,我只好借助我主的力量治疗它。现在虽然没事了,但它还在昏迷之中,需要更专业的照顾。”
“你真是好心人。”那个女人冷冷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感觉到她的不满正化作怨气向我冲来。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听说这里是这种生物的故乡,所以我才连夜把它送来。”
那个女人正要接话,伯爵却打断了她:“尊敬的女士,您能在这个时候到来真是太好了!”他指向我的身后,一点微薄的青光从天边溢出,天就要亮了。
“今天晚上我最小的儿子将要举行他的成年仪式,您能在这个时候带着圣兽光临,简直是我们的福音。”伯爵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可是他不停交叉的十个手指让他显得局促而兴奋。
“所以,亲爱的牧师小姐,您能否留下来,为我的儿子施予一份祝福呢?”
“不胜荣幸,阁下。”我深鞠一躬,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
我们被安排进了一件豪华的客房,女仆恭敬地送上各种水果点心后,低着头站在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到她面前,肆意地打量着她。女仆年纪不大,大概也就十五六岁。
“伊……伊瑞娜。”
“白水仙?呵呵,虽然很美,但是不适合你。”
伊瑞娜脸色一变。
“你这样的美人,应该配上更热烈的花朵才合适。”我指了指她的背后,花瓶里盛放的玫瑰红得像要滴下鲜血。“既然要出席这么重要的活动,我总不能穿的这么随便。请问伯爵大人能否借我一件礼服穿穿。”我笑着走近她,伸手摸了摸她领口的蝴蝶结,“伯爵大人一定很有品位,连仆人都打扮得这么漂亮……”
“呃……请稍等,我这就去见伯爵大人……”不顾我的戏谑,她沉着脸匆匆退了出去。
“唔,你的东西掉了。”我从背后拿出一柄手掌大小的匕首,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那不是我的东西,阁下可能弄错了。”她目露凶光,飞也似地跑开了。
我摇摇头,低头打量着那柄匕首,银色的鞘上刻着深深浅浅的花纹,像是高级货。我侧过脸,对着空气说:“你怎么连个仆人也不放过啊?”
“你还有脸说我?这种姿色的你也不放过?再说了,明明是监视我们的侍卫高手,伪装个什么劲儿。”特蕾西从我身后凭空走了出来,“刀子不错,可以回去送给夏洛特。”
“你什么时候可以在隐形的时候偷东西了?”我把匕首扔给她,她就又消失在了黑影之中。
“我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继续调戏那位小女仆吧。”她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虽然我看不见,可我知道她已经跃出了窗户。
我直勾勾地盯着窗户,五秒钟后,特蕾西一脸愤怒地爬了上来,大吼道:“我的钢丝索怎么只剩一半了?!”
我默默从包里掏出另一卷银色的细线递给她,“你忘了上次被那个地狱火术士追杀时烧掉了一半,杜克兰还没给你修好。”
“……”她忿忿地接过绳索,指着头上的包说:“算的刚刚好跳进窗户里,这回可好,直接撞烟囱上了……”
“万事小心。”我拍拍她的肩,一脸严肃。
她对我怒目而视,又一次纵身从窗户跃下,这回应该不会有事了。
我转过身,女仆的敲门声刚好响起。
“进来。”我走到床边,半靠在上面,尽量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阁下您的衣服,伯爵大人已经在准备了,午饭之前一定让您满意。”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显然是在压抑着某种怒气。
“那么,这样美好的上午我要干什么呢?”我打了个呵欠。
“……您可以休息一下,连夜奔波一定很累了吧……”
“唔,那我要先洗个澡,你能帮忙吗?”我眯着眼睛看着她。
“……我可以带您去浴室,如果您需要按摩,我会……”
“你会帮我,对不对?”我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我知道,在我的注视下,她决不会移动半步。
“我……我……”她说不出话来,想要后退却不能动。
“唉,算了,太浪费了,不如你先带我参观一下这里,然后再去洗澡?我还没有来过洛迦,很好奇。”觉得她已经快要崩溃的时候,我主动收手了。
“好,好的!”她慌忙地点头,已经忘记思考我的动机。
伯爵的宫殿其实还不算太大,相比其他的大人,他几乎可以算是节俭度日了。我们住的客房在西面,再往北是一座单独的院子,隐隐能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
“谁在里面?”我回头问可怜的女仆,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不过一般人是看不出她的异样的。
“帕丁森小姐,是今晚的演唱嘉宾。”她像机器一样查询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再传递给我。如果我愿意,可以直接在她脑子里翻找我想要的东西,可是我猜她也不会知道太多。
“帕丁森?听起来很耳熟。”我的记忆显示出一阵黑气,让我不愿意去面对。
“麦琪•斯特拉•帕丁森,整个西大陆最红的歌姬。伯爵特意从森丁堡把她接过来,为此多付了100塔金币。”
“喔噢~真是大手笔。”我嘴上说的轻松,背上已经冷汗直流了。“那么,我接下来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帕丁森小姐,该怎么做呢?”
“我可以带您进去。”伊瑞娜说着,跟门口的两名卫兵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对我视而不见了。
我们猜得没错,伊瑞娜绝不是普通的侍女。
帕丁森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歌姬。
天下有各种巧合,但是在巧合背后,一定存在着某些必然。我所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必然,然后避免它们的发生。
下达了等待的指令后,伊瑞娜不再跟着我,而是守在了大门口。我整理了一下表情,跨进了院子。
正对院门的是一道影壁,上面刻着一座剧场的抽象图案。一位盛装的歌姬站在正中的舞台上,高举双手放声高歌。石刻的图案已经有些风化了,但是人物却很传神,仿佛可以听见她动人的歌声,穿越了不知多少岁月而依旧在这里停留。费尔顿家族统治者座城市已经快要一百年了,能在无数次的政治漩涡和战争中屹立不倒,不能不说除了能力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的分量。
这里是大剧场的附属建筑,专门为在此演出的人所准备。不知有多少名伶曾经在此一展歌喉,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歌姬才能配得上这么豪华的庭院。
似乎是为了回应我的想法,一阵嘹亮的歌声从影壁后飘了出来,清澈透亮如极北之地的千年寒冰。歌词是我不太熟悉的东部方言,圆润却有力。
“想不到你还会唱歌。”我鼓着掌从影壁后面绕出来。这是一座不大的院子,有着精心修剪的花园和精致的小喷泉。院子背面是一栋二层小楼,唱歌的人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用眼角瞄着我,似乎对我的到来毫不意外。
“想不到你还活着。”她冷冷地说,声音一如她的歌唱。
“作为你的婚约者,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向她欠身鞠躬。“亲爱的,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她冰冷的神情陡然一变,忽然抬起长长的裙摆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起。
完了。
如果有人看到当红歌姬做出这种举动,一定会尖叫昏倒。
然而我没有尖叫,她也只是在空中转了半圈,就轻轻地落在了我面前。水蓝色的裙摆来不及垂下,还在兀自飘扬着。
“这么急着见我?”我面上笑的亲切,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急着……让你消失!”她扯动一边的嘴角,抽出了那根我熟悉的鞭子。
“慢着!”我连忙举起双手,“你听我说,我来这里纯粹是巧合……”
“你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巧合。”黑色的皮鞭像活物一样蜿蜒着向我爬过来,我几乎能听到它发出的嘶嘶声,像是许久没有见到猎物的蛇。
“喔,你还记得这些?”我向那根皮鞭招招手,它立刻温顺地垂下了头,变得和夏日里的柳枝一样柔软。“难怪,它也没忘记我呢。”
“少废话!你们到底为什么来这里?”麦琪手腕一抖,皮鞭缠上了她的手腕,远远看上去像一圈圈黑色的手镯。
我低头不语,我不想对她说谎,可是告诉她真相未免又太危险。
“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本该直接送到我手上的,但是中间出了一点小差错,所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我没有骗她,我没有违背我的誓言。
她也没有继续深究,或许在有些事上,她还是了解我的。
“特蕾西在你之前来过了。”她转过身去,有点失落。
“我知道。”
“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她?”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灼伤了我的全身。
“因为我不想跟她一起来见你。”我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因为我知道,半分的犹豫都会招致最坏的结果。
麦琪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急……
我果断的回答显然让她有些意外,她怔怔地看着我,忽然从脖子上扯下一样东西扔给了我。
一个拇指大小的号角。
“我们分手吧。”她有些无奈。
“……”
“我不需要它了,不需要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不用你救,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杀。”
“……你可以留着它,做个纪念,不一定真的要吹。”我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把号角丢回去。
麦琪看着我,眼神锋利的可以切断我们之间的空气。
“如果我和特蕾西同时吹响它,你会去救谁?”
又来了。
“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像之前的九百九十九次一样,我想也没想就做出了回答。
“是啊。”她苦笑着,“多么无聊的问题,因为你永远不可能离开她。”
“亲爱的。”我揉揉额头,有点头疼,“我们久别重逢,你就一点也不高兴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别说好听的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倒退进树下的阴影里,昏冥不定的光线让她的双眼格外明亮。“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我想向她靠近一点,那根鞭子嗖地一下就冲到了我面前,我只好放弃。
“呼,看来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也不可靠啊。”我握着那枚号角,失望地看着树下的麦琪。她变漂亮了,或许还有其他的地方也不一样了,可是她还是她,我不会忘记那个会哭的小姑娘。不会忘记她为之自豪的歌声。
“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么?就算你的摄魂术一直有效,伯爵那边也会起疑心的。”
“这个我知道,不过,你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唱歌,伊瑞娜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她如果是一个单纯的歌姬,我就是天底下最正统的牧师。
“一个歌姬可是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的。”
“费尔顿大人很喜欢我,我很安全。”
“费尔顿是个不错的男人……难道你要嫁给他吗?”
我有些生气,她跟我兜这些没用的圈子。
“原来你需要的是有钱有势的成熟男人。”
她无声地笑了,“你在吃醋。”
“当然。”我理直气壮。
“没错,我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家,你有么?”她轻蔑地提问,根本不指望我回答。
我无话可说,每一次谈话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只是每次都要费力地猜测,她有几分是真心话。
“麦琪,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希望留下什么遗憾。”
她转身走向那间二层别墅,一层透空的前廊里有斜长的阴影。
“据说有人在这座城里丢下了七千塔的金子,不知谁会有运气捡的到。”
大剧场已经被装饰一新,晚宴开始前已经有焰火升上天空。费尔顿手下的法师们此刻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来迎合主子的口味,洛迦的夜晚有如白昼般明亮,却绚烂多变远胜白天。
该死的夜晚,这会让我看不到我主的宫殿。
“你的礼服很可笑。”特蕾西坐在窗台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焰火。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很有趣的衣服。”
“不必了,虽然可笑,但是很适合现在的你。”她没有回头。
“你是在说我很可笑吗?”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认为这城里会有两份七千塔的金子吗?而且都藏在伯爵府?”她终于肯转过脸来,给我看她的愤怒。“为什么不阻止她?告诉她那是你的东西?”
“喔,我不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就看不到她今晚的演出了。”我指向另一扇窗子,“看呐,全城的人都在这里等着,想要一睹她的风采,我怎么忍心让大家失望呢?”
“……胡闹!”她咒骂着,拉起了紧身衣的帽子,“我会趁这个时候去拿钱,你必须拖住她。”
“遵命,我亲爱的女士。”我穿着滑稽的礼服勉强向她离开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转向门口的伊瑞娜:“亲爱的,我们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