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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人在倒霉之前,往往都有一个小小的征兆和理由。

      或是出门撞了乌鸦、或是远行摔了碗筷,反正总有个不吉利的桩桩件件,能让人在事后回想时恍然大悟的心道,原来那时候就有了警示。

      哪吒后来追溯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生活,觉得种种不幸,都是从他走夜路碰见疫部的那个瘟神开始的。

      头一日他晚归,回家路上,被匆匆赶路的瘟神老头儿迎面撞了个满怀,瘟神老头儿明明往日里见了他,必定腿肚子转筋牙花打颤,这晚却急得像赶着投胎,连句对不起也没说,一溜烟的跑了。

      瘟神晦气的名不虚传。

      当晚回家,他和李靖爷俩吵了半夜尚且意犹未尽,战火延续到第二天早饭,最后以哪吒摔碗出门作结。

      然而瘟神的功力并不仅止于此,吵架也只是他倒霉的开端。

      清晨点卯,小司书递过毛笔时没有拿稳,笔头正落在他大袖上,晕出一大片难看墨渍,哪吒与他爹争了一宿带清晨,满心的浮躁恼怒尚未散个干净。

      他深吸两口气,好赖把涌到脑门的血按捺下去,没张口骂人,只十分忍耐地摆了摆手,问:“那人呢?”

      小司书正弯腰撅屁股的捡毛笔,闻言僵了片刻,才干笑着站直了,也不敢看哪吒的脸,俩眼盯着他袖上的墨迹瞧,装傻地说:“谁呀?”

      “还能有谁?”哪吒啧了一声,“那个水族。”

      “噢噢噢噢!”

      小司书恍然大悟,公鸡似的打了一长串鸣,跟着复读:“那个水族啊。”

      哪吒狐疑瞥他一眼,小司书打不出鸣了,心虚地把头压的更低。

      小司书连甘个头不高,模样白皙清秀,脾气又好,时常会被些蠢货拉来背锅挡灾。

      打眼一见小司书如此表情,哪吒心里有了底,只问:“熊常呢?”

      小司书见他问起这个,便知道水族的下落是瞒不过去了,他苦着脸交代完事情始末,也不敢为熊常求情,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哪吒发怒。

      哪吒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盯了好一会小司书的后脑勺,感觉心里头哧一声响,正旺的心火被小司书一句话泼熄,烟尘熏熏然蒸上来寻一个出口,逼着他叹气。

      哪吒潦草地翻了翻签名簿,心不在焉地说:“行了,我知道了。”

      连甘说,熊常以切磋为借口,大清早便把那水族连薅带拎的带去了练武场。

      然而哪吒很清楚,这是借口。

      这水族身份微妙,他头一日来离火司任职,哪吒必然是要点名过问的,而熊常若真心想找这水族麻烦,大可以忍过两天,挑个哪吒不在的时间动手,以熊常的资历和地位,他想给人穿小鞋,这一点也不难。

      往日里哪吒从不惯着这些人的狗脾气,但这回,他却是不能由着性子训斥一顿了事。

      因为他确实理亏。

      这事儿说来话长。

      前些日子,有水族状诉东海龙王敖广,诉状证据确凿,罗列包括拥兵谋反、擅自行雨、谋杀李氏三子等,共十三条罪行。

      天帝阅罢大为震怒,命离火司并礼渊司,彻查敖广案。

      然而天庭来人尚未坐稳水晶宫的珊瑚凳,敖广却好像已经了解他们的来意,三言两语将罪行认下,交代了个彻底。

      三言两语之间,虾兵蟹将团团围上,要将两人就地格杀,熊常大斧挥开逼退杂兵,两眼直盯着重重人头后的敖广,沉声问他:“老泥鳅,老子不管其他,只问你一件事情。”

      “李哪吒?”敖广反问。

      一只虾兵试探似的持枪推进半步,绞进雪亮的斧风里,连声惨叫都没有,喷洒出的鲜血斜斜溅了熊常半脸,这个铁塔似的汉子冷笑一声,杀气顷刻间暴涨三尺:“不错,只问你一句,诉状上说的是真还是假。”

      敖广遥遥看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大殿安静如死,熊常的脸色却倏然大变,棕色脸皮涨得紫黑,半晌,熊常突然发出一声极为愤怒的咆哮:“你他妈放屁!”

      熊常被敖广一句传音入密激得发了疯,旋风似的舞起一双巨斧劈开重重血路,转瞬来到了龙椅上的敖广面前,敖广不惊不惧,面色平静。

      浑身浴血的熊常面色森寒宛如修罗,只伸出大手蛮横地掐住敖广脖子,昔日四海龙王小鸡似的被拎在半空中,熊常凶狠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的是真的?”

      敖广说不出话,在熊常手里挣扎地像条砧板上的鱼,身后一片哗然,有人大叫:“别动!你同伴在我们手上!”

      姬楠一身白衣洁净骄矜,毫无作为俘虏的自觉,他不在意的抬起一根手指,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推远了些,凤眼微眯,冰凉的目光扫过去,发现这些混不吝的下贱种族居然踩脏了他一尘不染的衣角,便冷冷道:“熊常,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松开敖广,把这些垃圾从本君身边清理开。”

      龙椅之下是乱哄哄的一场闹剧,熊常却恍若未觉,反倒在敖广脖间又加了只手,他仰头盯着敖广狰狞的老脸,一双眼却是渐渐的红了。

      “他那时候还三岁不到,你们他妈的!都是畜生!”

      熊常出离的愤怒起来,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青筋根根暴起,竟像是要不顾台下被挟为人质的姬楠,要将敖广活活扼死在当场。

      姬楠诧异:“熊常,你聋了不成?”

      若不是哪吒及时赶到,姬楠怕是已经没了命。

      敖广趁乱脱身,整个龙宫六神无主陷入一片混乱,方才胆敢违上的虾兵蟹将统统被天兵当场斩杀,下令的姬楠摸着玉白脖颈上一道细小伤痕——连血珠也没渗出一颗,仍不解气,饱含怒气的漆黑眼珠一转,便看向了墙角的熊常。

      熊常被混天绫捆成了个粽子,歪靠着殿柱,全然没了方才神挡杀神的亡命架势。他没动没挣扎,黯淡的目光远远地落在正和龙宫新主事人说话的哪吒身上,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天帝之子姬楠的报复。

      混乱中,龙宫推出来主事的是个不成器的龙子,排行老五,说话时战战兢兢一问三不知,语无伦次地连连表示一切配合天庭调查。

      哪吒打发走怂包龙五,可还没得出空来询问熊常,姬楠已经指使人将熊常打包,打算直接将他送去斩龙台问斩。

      以姬楠的性格和地位,他真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李哪吒猝不及防被拉来处理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已是心有不支,好容易处理完杂事,再一回头又见姬楠如此,而熊常面无表情地耷拉着眼皮,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哪吒满心烦躁疲倦,撂挑子的心都有了。

      他原地平静一番心情,耐着性子与姬楠说理。

      但姬楠仍端着架子,语气强硬不肯松口。他自顾自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丝毫没有注意到,与他言语拉扯的哪吒,已经在车轱辘一般的官话里渐渐磨去了最后一丝耐性,一双眼里戾气横生,能把“三思”念成杀气四溢的“找死”。

      哪吒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诉状之事一出,他为免麻烦,主动在家避嫌,但流言蜚语并不管这么多,只削尖脑袋往他耳朵里钻。

      一群神仙扯淡扯没了边,阴谋论他心怀怨恨,因此操纵水族递上诉状要强行扳倒敖广,流言越传越邪,最后传进了天帝耳朵里。

      至于证据,要什么证据,那水族最后调入离火司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流言无端,可上位者当了真,你李哪吒今天敢为翻旧案联合水族坑害敖广,来日会不会因为其他怨怼联合妖族反了天庭。

      无怪他神经紧张,大能者们行事从来全凭心意,上一个捅翻了天的猴子,给天帝造成的心理阴影仍然占地面积广大。

      哪吒满心烦躁,他本以为自己避嫌之举,足以让天帝相信自己别无二心,但熊常的举动让他所有的避嫌和努力转眼间前功尽弃,熊常是他左右手这事天庭有目共睹,也就是说,他的举动,往往会代表李哪吒的意志。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绝无二心,私下却授意熊常将监理与敖广一同杀人灭口,想必是想灭口之后再伪造口供洗白,自己摇身一变,从杀死龙子的刽子手,变成了被敖广谋害的受害者。

      三太子好心机,好手段。

      好心机好手段的三太子阴沉目光扫过仍在呶呶的姬楠,忽然大踏步来到熊常面前,劈头盖脸掴了他一顿。

      气头之上,他丝毫没留情面,一层层巴掌印堆叠起来,熊将军刚硬的脸转瞬肿成了个黑亮的发面馒头,血从他口鼻淌出来,沾了一点在哪吒掌心。

      熊常一声不吭,好像不知道痛,垂眼沉默领罚。

      姬楠看着脸皮抽痛,好像才意识到面前这人并不是他能蛮横专制的对象,终于勉强的,讷讷地住了嘴。

      哪吒冷笑一声:“满意了,肯闭嘴了?”

      姬楠眨巴眨巴眼睛:“既然三太子如此……”

      他顿一顿,十分不情愿的,为难的说:“那就改成鞭刑吧。”

      哪吒无话可说,但好歹留了熊常一条性命,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先行领两人回天庭,将一干后续交由手下人处理。

      仙界鞭刑不同凡界,鞭子都由法术加持,一鞭下去,酸痛苦辣痒百感俱袭,任你如何铁骨铮铮,遇上这鞭子,也得哭爹喊娘伤筋动骨。

      领完鞭刑,哪吒给熊常放了长假,然而熊常只在家歇了几天,便又强撑着一身伤开始干活,但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哪吒,即使见了面,也绝不抬眼看他。

      哪吒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有些愧疚,自己怒火冲头掴了熊常实在不该,虽说熊常如今是属下,可他自小看着自己长起来,其实在哪吒心里更像个长辈叔叔。

      他有心道歉,可熊常如此态度,他又不是个能拉下脸皮的,只好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手心那日沾到熊常鼻血的地方有些隐隐发烫,哪吒两手背在身后,悄悄搓了搓,才问:“熊常还是挺生气的?”

      连甘心说那可不是一个挺生气就能概括的,但这话他审时度势,没敢说出口,只含含糊糊应付过去了。

      哪吒看出他想法,一伸手在连甘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见他委委屈屈地捂着额头,便大笑起来,随手捞过桌上的镇纸摆弄。

      连甘的镇纸是个瓷马,战马引颈长嘶,做得活灵活现。

      哪吒托在手里端详,想起小时候熊常为了哄他玩,趴在地上让他骑大马的事儿,有点怀念地问连甘:“你骑过马吗?”

      连甘犹犹豫豫:“旄马算吗?”

      连甘与哪吒他们不同,他出生在天庭,对下界的所有认知几乎都来自于离火司的同僚们。

      “旄马?我最后一次见到这畜生还是在纣王宫里。”

      “都是马,应该差不多。”连甘嘀咕,又说,“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哪吒把瓷马放回桌上,“想起来我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事情?”

      哪吒没好气:“哪这么多问题。”

      连甘腆着脸挨过去,软磨硬泡,磨得哪吒烦不胜烦,板着脸问他: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连甘信誓旦旦。

      “让熊常消气也行?”

      “也行!”连甘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不对,急忙改口,“不行!”

      “迟了。”哪吒嘴角一勾,得意地道,“三天内做不到,你就提头来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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