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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死亡生日 ...

  •   我是我自己的光
      我是我自己的黑暗
      我是我自己的夏天
      我是我自己的冬天
      我住在星星上
      就在天空的尽头
      从那高高的地方
      我轻轻的说:“再见”

      ————摘自我喜欢的一首歌

      一、我的死亡生日

      我看见大地迎面扑来,我的裙子在风里鼓满了风,象一朵花绽开。有许多惊叫声传来,我得意的笑,美吧?
      我着陆,姿势不是很好,踉踉跄跄站起来,夜风清凉,我被风吹得飘飘欲飞,我真的飞了起来,云一样漂浮在空中,漂浮在花香之上,这样的感觉真好。
      在我的下方,传来一阵喧闹,我低下头,正看见那一双眼睛,它睁得圆圆的,诧异的望向天空。那双眼属于一张异常熟悉的孔,脸颊边,有长长的头发,在长发之间鲜艳的红色正恣意流淌。我看着它,突然意识到,那是血。我惨叫一声,逃得远远的,长这么大了如果说有什么我李涵会害怕的,那就是血。
      跑开两三步之后,我突然回忆起刚才那张脸,我想起来了,我在哪里见过它。它,它是我的脸。
      那也就是说,那个人,是我。那现在我又是谁?我不由地觉得头晕。
      救护车呼啸而来,我看见有人把我的身体抬起来,鲜血一路滴滴答答。我尖叫一声,掩了面不敢看,缩在花坛角落里。
      有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脸色苍白。
      “快走!晚了下班了!”我莫名其妙的跟着她,不由自主的跑,跑过城市,跑过黄土路,人越来越多,眼前烟尘弥漫,无数人沉默奔跑。
      人群终停下来,长长的排成队,一眼望不到头,不停的挤着,焦灼不安地抱怨,看表,骂娘。我随着人群一点一点往前拥,前前后后都是人,挤得薄薄的,活象饼干,很难看。我的模样大约也差不多。
      怎么就陷到这群莫名其妙的一队人里了?我想不通。
      终于,快要挤到最前面,眼前的地方好似银行模样,奇怪的是没有屋顶,抬头处,只见四面的墙越来越模糊,再往上,是混沌的一片灰。
      踮起脚来,我看到柜台里也有办公桌一排,上面照例的放着电脑,穿蓝制服抹深红唇膏的女人端坐桌边。正想,果然是银行,再看又不象,桌上不见验钞机,倒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纸杯,里头装了些颜色暗红的可疑液体
      争着抢着,男的女的,一只只手臂伸向过去,乱嚷着报上姓名生辰,一碗碗茶递过来。我好容易到了前排,学人家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里面传来叭叭叭敲键盘查询的声音,冷冰冰丢过一句话:“阳寿未尽,左边排队。”
      我还待争辩,早被从队伍里挤了出来,郁闷的自己去左边排队。左边队伍不算太长,有人在嘀咕:“七点下班,今天还赶得上啊?”我不说话,不明白大家都在赶什么。前排有人转出来,拎着一个小木牌喜之不尽的飞奔而去,队伍又向前移了一点。我也跟着一寸一寸往前移。
      “我交通事故。你呢?”前排的女孩子回过头来问我,随随便便的样子,就象拉家常。
      “我?”我回想着,我在窗台上坐着喝酒,狂笑,笑着笑着往后仰,然后就……真是死的一点不光彩。
      “我交通事故要快点,你是怎么挂掉的?”
      “坠楼。”我找了一个合适的字眼。
      “呀!”女孩同情的看着我:“那可够你等的了!”
      我无语,受不了她同情的眼光,做人做得固然不好,做鬼还得招人同情。这世道。
      “以前觉得死挺可怕,真轮上自己也不觉得啊,蛮轻松的。”女孩子又说,我也点点头表示同意。队伍又往前移了一点,无数阴魂闹闹嚷嚷,难怪人家都骂:赶着去投胎啊?可见抬胎前没喝孟婆汤的人还是有的。
      “姓名生辰!”
      “林清清,公元某年月日!”聊天中,竟然已经轮到了这女孩。
      “还阳还是投胎?”里边厉声问,女孩匆匆回答:“投胎!”橱窗里摔过来一个做工粗糙的薄木牌子,她领了,急不可待的要走。我的把拉住她衣袖,看见牌上三个字:“勾魂牌。”正要说话,里边又是一声喝问:“姓名生辰?”
      “李涵,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我赶紧答。
      “还阳还是投胎?”
      想一想自家好了也是毁容加残疾,实在是没甚么意思,我颓然答:“抬胎罢。”里边扔出来一个牌子,铜的,想必是耐用型,上面也一样的写着“勾魂牌”三字。我拿着那牌要走,又想起来应该咨询一下怎么用,却被人挤了出来。还好看见刚才那叫做林清清的车祸女孩远远的站着,在等我的样子。我大喜,走过去,她果然说:“我想起来了,你还不知道怎么用呢!”
      女孩告诉我,现在要做的,是要拿了牌子去自己出事的地点,遇上有人用和自己相同的方式挂掉,再回来交牌投胎。她是交通事故死的,倒也还快。可我是坠楼,你别看坠楼这死法历史悠久,能成功坠楼的可不多。以前科技不发达楼层矮,现在科技发达楼层够了,可随便一个民工跳楼讨工资,下面也是黑压压一片人头,110、120、媒体、消防队。所谓: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户仰头看。再来点媒体的闪光灯,热闹得人想死的心都没了。
      这年头一百年也不一定在相同的时间地点遇上一个,也难怪阴司有经验了,车祸用木的,坠楼就用铜牌,可以历万年而不朽。

      “你挑了最不好的一种死法。”女孩总结说,无限的同情里带了那么一丝丝优越,一丝丝而已,我分明平视着她,可我却找到了仰视的感觉。
      “唉,你也别太紧张,我是说你不一定遇到,又不是一定遇不到,万一马上就遇到呢?”女孩微笑着拍拍我的手臂,转身跟着一阵晚风而去,飘飘渺渺如烟似雾,煞是好看。
      我看得呆住,不觉跟上去,那女孩发现了,惊讶地回头:“我们同路吗?”
      “啊!不是。”我赶紧摇头。
      “那你还不快回去等着呢?万一误了事呢?”
      “没事。”我冲她笑笑,既然安心要等一百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不如结伴走走。这一走,就来到某处荒郊野外。天已经黑下来,夜风清凉,虫声唧唧,两只游魂沿着公路慢慢走,好久没这么悠闲过了,感觉竟然很不错。
      女孩和我讲她的事,飙车飙到公路转弯处,嗖地一声飞出去,摔下去的时候,也不觉得痛。
      一边说,她一边用手比比划划。无所谓的样子,象刚坐了一回过山车。

      “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已经死了?”我突然想起问她。
      “应该算吧,理论上说,领了勾魂牌,我们就算是历鬼了。”女孩肯定地说。我怀疑的看着她,白白净净的女孩,虽然说有点过分白了,月光下略带点青,可也实在看不出厉鬼的狰狞模样,不由得摇摇头。
      “别摇头了,厉不厉鬼,你以为光看看就能看得出来?”女孩忍不住一笑。我听了,也想看看自己做厉鬼的扮相如何。于是奔到路边的小溪旁,低下头,溪水里,看得见一轮明月,四周浮着几丝云。没有我,我转过来又转过去,还是没有我。
      鬼是没有影子的,我一下子醒悟过来。
      天杀的,没有影子了!我怎么能搞得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什么模样,能不能出来见人?我两膝一软,蹲下去。女孩也悄悄的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我猜她此时一定和我一样失落。
      “我现在什么样子?”我转过头来,努力打起精神问她。
      “长头发,很长,眉毛修得很好,没化妆,脸色有点白,雀斑看上去很明显。”女孩端详着我,小心翼翼地说。我看着她那张月光下青白的脸,问道:“是不是脸色太白了?”
      “是。”
      “是不是白到有点发青?”
      “是。”
      “其它一切都正常?”
      “嗯。”
      这么说,我也还能够见人,并没有象传说中的冤魂那么狰狞,只是脸色难看点。我吁口气,站起来,同时奇怪,按理说我现在本身就是一团气而已,居然还会吁气?
      “不能照镜子,还真是难受,不习惯得很。”女孩也站起来,幽幽地说。我习惯地望向她的眼,想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然而那眼里没有反光,什么也没有,只是黑漆漆的,比没有月光的夜还要黑,比黑洞还要黑。

      如果等不到我要等的人,我就一直不能照镜子了。我简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任何女人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即使是做了鬼。
      而这女孩比我幸运得多,她也许很快就能重新做人,能够照镜子,能够做许许多多事。我突然觉得嫉妒。

      “就是这里了,我从这里飞出去的。”女孩停在盘山公路转弯的地方,指一指下方,我探头一看,只觉得黑漆漆的深不见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不知摔得怎么血肉模糊,也难怪她不还阳。
      不时有车灯在远处亮起,慢慢驶过来,每过一辆车,女孩便雀跃地踮起脚,拼了命挥手里那张勾魂牌,和普通要搭车的人一般无二。
      不过,荒郊野外半夜三更,这么一个单身女子要搭车,谁能不觉得可疑?
      那些驶过来的车果然没有停下,刷地一声掠过去。她倒也不见气馁,见了下一辆,仍然雀跃着冲过去。

      “你这么想投胎啊?”趁她不拦车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
      “废话,你不想呀?”她回头奇怪地看我一眼,掩饰不住地兴奋:“重新做人呀!以前做过的事犯过的错一笔勾销,从头再来,这么爽!难道你不想?”

      咦?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有想过。
      念了个不三不四的大学,谈了些不咸不淡的恋爱,过着些不死不活的日子,鸡肋一般的二十几年人生,在第一条皱纹即将长出之际,竟然可以一笔勾销从头来过。做错的一切全然可以不算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好事,又居然被我不意之中撞到了。
      我开心得差点傻掉。

      夜渐渐深,不再有车开过来。女孩揉揉胳膊,然后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诧异她白等了一夜,心情居然如此之好。
      “胳膊明明不会酸了,还是忍不住要揉一下,习惯真可怕!”她走过来,顺脚把一粒石子踢飞。又说:“没身体也有没身体的好处啊,不知道累。”
      “你今年多大?”我看着她踢石子,忍不住问。
      “二十一。红颜薄命,英年早逝啊。”女孩仍然笑吟吟的。
      “我算,你不算,你那算是夭折。”我忍不住说。二十一,死得确实是早了些,我二十一的时候在做什么?仿佛是在谈一场恋爱,正甜蜜着,觉得人生是如此美好,哪里舍得挂掉?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分手,虽然说也算是寿终正寝的一段感情,仍然会跑到房顶上抽烟,躲在被子里流眼泪,看不得同室天天挽着男友进进出出。
      再后来,又是一番从心动到心死的轮回,七八年的感情生活,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哪里爬起哪里又跌下去,总不能修成正果,简直一个死循环。
      感情不说了,工作呢?小公务员的生活,成天被办公室主任支来使去,偶尔还要端茶倒水,渐渐有新人进来,也支使她端茶倒水。最可恨的,是要每日穿得规规矩矩的上班去,规规矩矩的说话做事情,日子长了,以为自己天生是一个淑女。
      半夜爬上屋顶抽烟?简直是另一重人生。

      也正因为如此,在二十七岁生日隆重到来之际,我死活拉了二三个闺中密友到家里喝酒聊天,好歹也算是释放一下。不成想,我释放得如此彻底,把自己的魂都放了出去。那两个朋友也算是倒霉,抛下男友老公来给我过生日,结果目睹我血淋淋地摔了个面目全非。也不知道回家做多久噩梦。

      “有一首歌,叫做‘我的死亡生日’。”女孩插嘴说,我忍不住一笑,原来也有这种歌,改天找来让她们听一听,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也好啊,你看,我现在正是最年轻最漂亮的时候,追我的人那么多,男朋友那么爱我,我死掉了,他们一定会永远的记着我现在的样子。”女孩一脸浪漫地说。
      我忍不住打击她:“怎么会?我也不是没见过人死,就算是亲爹亲妈,顶多也不过难过个两三年,过了照样天天出去打他们的麻将。”
      “那也没关系啊!我要是往前活下去,谁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郁闷?不如现在就挂掉了,不用经历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我早想过了,人活着,前二十年有人疼有人爱,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过了这二十来年就说不清了,不结婚还好,结了婚成天柴米油盐,生了小孩更是判了无期徒刑,到了那个时候上有老下有小,丢下谁都不忍心,连死都不敢死,何必呢?不如只过前二十年。”
      我听得傻掉,竟然抱有这种想法?
      “从前有个好莱坞女明星,你知道吗?她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在床上摆满了红玫瑰,用红酒吞了安眠药,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躺在上面去死。”女孩继续说。
      “她叫什么名字?”
      “记不得了。”
      这故事其实我知道,可我也记不得了,那么自恋的人,想必是长得倾国倾城,可我们还是照样记不住。我对这个故事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女人洒喝得太多,还没挂掉就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去吐,最后死在马桶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安慰,比起她,我多少死得体面点。

      “你死了,男朋友爱上别人,你不难过?”我不忍煞她的风景,没说出死在马桶边的事,可是不知为何,总想多少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
      “管他呢?那时候反正我也不知道了,都是另一个人了,就算是他爱上别人,可是他肯定会刻骨铭心的,我一定是他最特别的一个女友,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嘛!他这一辈子,肯定想起我一次就会难过一次,多浪漫!”
      是浪漫,拍电影似的。她自己投胎去从头做人,扔下别人难过一辈子,即便自己看不见。女人的心思真是歹毒。

      又来一辆车,车灯雪亮,女孩跳起来,奔过去拼命的挥手里的勾魂牌。嗖地一声,那车并没有翻下路去,而是自顾自地一掠而过。
      女孩放下手臂,骂了声靠,有点泄气地站在那里。

      在一起呆了大半夜,第一次听见她说粗口,就因为别人不听她的指挥去死。我再一次觉得她歹毒。

      其实想这么多都有些多余,我和女孩足足等了一个星期,并没有一辆车在我们面前翻下去。我开始怀疑那面勾魂牌的魔力。
      看着女孩在过往车辆前努力挥动小牌子,我想象着自己飘在自己窗外,朝着窗户挥那个小牌子,一夜又一夜,眼巴巴的盼着窗里人脑子进水破窗而出。
      真是够傻的,可我迟早还是得做这件傻事。一个星期了,头七,我既然一时间投不成胎,怎么也得照规矩回去一趟。
      分手之际,我们互相祝愿杀人成功,就这样,我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来。我有的是时间,运气不好的话,我得等上一百年。既然一时间做不成人,就享受做鬼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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