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爱慕》云散霭

1、Chapter 1

　　裴意又梦到了十七岁的沈恣。

　　他梦到少年从一叠理科练习中抽出一本历史题册向他提问，每一个问题都是少年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道都有难度又不易解释。

　　他梦到少年拿着笔记本，套着松垮的校服外套靠在他的办公桌旁。正是午休的时候，少年接着向他咨询小论文写法的名头黏在他身边不肯离开，问题问完了就开始闲聊，说什么也不愿回教室自习。

　　他还梦到那年教职工运动会上，他被迫报了拔河，少年在场外给他加油。明明那么多人在喊他名字，只有少年清冷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一切，落入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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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的少年还做不到很好的隐藏情绪，只会用笨拙却可爱的方式自以为隐蔽的表达爱意。

　　拜沈恣所赐，裴意第二天只能顶着发晕的脑袋去上班。

　　刚在办公桌前坐下，隔壁桌教政治的何愿老师就隔着几盆红掌兴冲冲的开始和他八卦。
　　“裴老师你听说了吗？接替付老师工作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心理学硕士，据说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裴意发晕的脑袋陡然清明起来。
　　心理学硕士？

　　“裴老师，我想考P大的心理学专业，我真的超级想要学心理学！”

　　都是昨晚那个梦，他现在干什么都能想到沈恣。
　　又不是学心理学的都是沈恣。
　　更何况，当年沈恣填的什么专业他都不知道。

　　裴意摇了摇脑袋，把脑子里的沈恣强行甩出去，低头开始整理今天要用的PPT，顺便再时不时地应和何愿老师几声。

　　沈恣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到岳江。

　　沈家的祖籍虽然在岳江，可不知道几代前就已经在陵市扎了根。要不是初二那年父亲工作调动，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足岳江。

　　虽然骨子里留着渔民的血液，但是沈恣讨厌沿海城市咸湿的空气，好像永远不会干净的自来水，时不时地台风天。

　　高考以后他就以为自己将永远和这所城市说再见了。这些年来更是连同学会都只参加了一次。唯一的这次还是在临安举办的。

　　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以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身份。

　　沈恣赶着凌晨的飞机抵达岳江，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五点了。空置已久的房子落满了灰，钟点工要明天才会来，沈恣索性直接坐在书房里看起了付老师给的资料。

　　沈恣七点半准时敲响了岳江中学心理咨询室的木质门，付国忠已经坐在那等着他了。
　　“付老师好，让您久等了！”

　　付国忠是沈恣导师在德国留学时的室友，两个人都是公派留学生。沈恣的导师后来留在P大职教，付国忠则因为父亲重病会老家陪护，在岳江做了心理老师，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这两年付国忠在沈恣导师的不断劝说下渐渐松了口，却又放心不下岳江的学生。于是沈恣的导师大手一挥，就派了最近状态不太好的沈恣先来接个班，让付国忠先去体验一下十几年后的教授生活。

　　“沈恣是吧，来，这边坐。”
　　付国忠早就从老友那听说了沈恣的事迹，对这位传说中的学生很是好奇。
　　“给你看的资料都看得怎么样了？”
　　“都看完了，有些问题还要见了人以后才能确定。”沈恣点头，把做满了笔记的资料递给付国忠。

　　付国忠考校了沈恣几句，对这位好友的得意门生十分满意。
　　“你好好在这调整状态，干净的环境会对你很有帮助的。”
　　沈恣乖顺的点头应和，把放下牵挂的付国忠送回家中。
　　“付老师您好好休息，您到京城后导师会让师兄来接您的。我就先回学校了。”

　　沈恣回到学校后把付国忠留下的学生心理记录翻开来研究，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想要去学校里转一转。
　　学校的变化不算大，除了修缮翻新以外，就建了座新食堂，添了栋寝室楼。
　　沈恣晃晃悠悠转到了操场，在观赛席上挑了块地坐下，惬意的享受八月底的阳光。

　　付老师说的没错，干净的环境可以净化人心。

　　裴意整理了一上午的资料，还排了课表，这会儿累的眼睛都看不清了。盘算着时间，趁还没到午饭时间躲到操场抽根烟。
　　虽然还没有开学，但是裴意十分有为人师表的的自觉，只敢在操场偷偷放松一下。
　　裴意点了根烟，随意的绕着操场走了起来。

　　夏季的日头本就毒辣，更何况是临近正午的太阳。
　　裴意手上还燃着半根烟，自然是不能回办公室躲日头，只好穿过操场去主席台那乘个凉。
　　才刚走了一半，就远远地看见看台上有个人坐着。白衣黑裤坐在漆着绿漆的看台上十分明显。

　　大概是哪个老师和他一样来操场上休息了。
　　裴意微微加快了脚步，想看看是哪位老师和他如此有默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裴意琢磨这他怎么不记得学校里有个气质这么好的老师。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了，他就发现他不用琢磨了。

　　坐在看台上的人半截身子藏在树荫下，半截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光线穿过叶片之间的空隙，在他白玉似的皮肤上形成几块光斑，看起来颇具美感。

　　那张精致的脸，赫然就是昨夜饶他清梦的罪魁祸首——沈恣。

　　裴意也做了挺久老师，自诩磨出了一副冷静的性子，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他才是被喜欢的人，明明他们一直都只是师生关系而已，明明沈恣当年毫无留恋的离开已经斩断了他们所有的联系。

　　就在裴意进退两难的时候，假寐的沈恣睁开了眼。

　　惬意的智商掉线的沈恣刚看见裴意时还有些奇怪，随后反应过来对方是岳江的老师，甚至还教过他。

　　“裴老师好，好久不见。”

　　说实话沈恣看见裴意还是有些尴尬的。
　　谁没个春心萌动的时候？
　　沈恣青春期的暗恋对象就是裴意。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就好像那段单向暗恋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裴意被沈恣的笑晃花了眼。

　　沈恣有着一副俊秀干净的好相貌，学长系的温柔长相，现在更是多了一层气场。
　　听着沈恣客气疏离的话，裴意几乎难以想象眼前的人就是曾经粘人的少年。

　　沈恣从看台上走下来，站到了裴意面前。
　　“你怎么会……”
　　裴意想问沈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纷乱的心绪已经不能很好地组织语言。

　　“我是来接替付老师工作的，新的心理老师。”沈恣听懂了裴意的问题，回答道。
　　说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裴老师，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裴意没想到何愿说的心理学硕士真的是沈恣。沈恣原来真的报了心理学专业。
　　“你考上P大了吗？”
　　沈恣闻言怪异的看了裴意一眼，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运气比较好，高考擦着P大心理学分数线进的。”

　　所以是圆梦了啊！

　　“你不是一直相当心理医生吗？怎么会回来当老师？”

　　虽然说以他们的关系重逢好像只有叙旧这一种聊天方式，但是想着他们之间略显尴尬的过往，沈恣总觉得不太舒服。
　　裴意其实也不太想提及过往的记忆，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问这些好像提醒过往存在的问题，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为什么会当老师啊，”沈恣抬眼看了看刺目的阳光，晃得他眼前一片白光，却令人神清气爽，“前段时间遇到了一些事情，状态不太好。老师建议我出来调整调整状态。其实我也不是就留下来当老师的，只是暂时帮付老师处理一下事情。”

　　沈恣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温柔，又有着职业加成，很能安抚人心。
　　裴意有些烦躁的情绪成功被安抚。
　　“这样啊。那祝你早日调整好状态。”
　　“借裴老师吉言。”

　　沈恣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
　　“愿意一起去吃个午饭吗，裴老师。”
　　沈恣出于礼貌邀请了裴意共进午餐，顺便聊聊学校教职工的情况。毕竟什么时候人际关系都是十分重要的。
　　不过裴意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方面，因为，他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他。
　　借口也蹩脚的厉害，听起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不用了，我妈让我中午回家吃饭。”

　　沈恣看着裴意的背影，有些不解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他反应这么大。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裴意父母住在城西，学校在城东。而裴意为了上班方便在学校附近买了房。
　　他妈叫他回家吃饭？
　　还真是个好借口。

　　不过也好，省的两个人尴尬。

　　沈恣开车在学校附近转了转，找到了她以前经常吃的那家牛杂面馆。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找到车位停下来，沈恣差点都想把车开回学校自己走过来了。不过车上的伞上次被学姐借走了，外面的太阳让沈恣的想法注定只能是想法。

　　沈恣推门进去，入目的陈设大都换了新，看起来倒是清清爽爽的。
　　“老板娘，一碗牛肉面，番薯粉，葱和牛血都不要，再加一碟牛肉。”
　　“好勒，马上就好。”因为还没有开学，店里的人不多，老板娘应得很快。

　　沈恣付了钱，挑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坐下。
　　果然这新桌子上也有一层油垢，只不过颜色还没积深，所以看起来干净。
　　老板很快就切好了牛肉送上桌，沈恣小心的避免衣服碰上桌子，吃了片切得正好的牛肉。

　　这家牛杂店的卤牛肉是祖传配方，不用酱油也满口回香。

　　说起来，这家店还是裴意带他来的。

　　他是裴意的课代表。班主任疼他，对他一个物理第一要当历史课代表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同意了。

　　那天晚自习历史走班，有一场小考。考完裴意喊课代表帮忙改试卷。当天物理作业不少，另一个课代表来不及做就只去了他一个。
　　改完以后就只剩半节晚自习了，那时候还是高一，后面还有四十分钟晚读。
　　裴意把卷子和登分表放好，勾过他的脖子，说，“课代表这次考进前十了，奖励一顿夜宵怎么样？”

　　为了把他带出去，不到一千米的距离裴意还特地开了车。
　　到了地方以后他几乎是眉飞色舞的和他夸赞这家的牛杂面有多好吃，那个样子半点没有白天讲台上的稳重。

　　那时候的面馆桌子椅子都因为沁进木料的油烟显得发黑，他甚至觉得餐具上也有这种黏腻腻的触感。
　　沈恣就在打着惨白灯光的小店里吃了一碗有着动物内脏的面。

　　那是他吃的第一碗牛杂面。

　　在一个好像连空气里都浮着油滴的地方，面前的碗里混着小半碗他从来不碰的牛杂。
　　但是那种满足感沈恣现在都能回想起来。

　　“老板娘，一碗牛杂面两碟牛肉，要地瓜粉。”
　　一道声音打断了沈恣的回忆，进门吆喝的人正是被妈妈叫回去吃饭的裴意。

　　沈恣挑眉，有点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虽然一早就知道裴老师在撒谎，不过当场抓获什么的，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