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生》乔默默

9、快乐的商品批发商(下)

　　1
　　叶子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刚刚唤着的是自己的名字,“你看得见我?!”

　　段千一把书放在膝盖上，“多亏我看得见你，要不然这家医院就要被你拆了。”

　　她坐到他对面，眼睛盯着自己带着氧气罩的灰白的面庞，“你特地来抓我的?你把我打的魂飞魄散前,我能不能先跟我爸妈道个别？我妈眼神不好……总把牙膏当洗面奶，我爸……”

　　段千一笑着把书递给她，“你是给我添了点麻烦，可惜我的服务对象不是活人。”他站起来，“我希望下次见面，最好是80年后。”

　　叶子依然闷闷不乐的垂着头， “既然不是要抓我，那你来这边做什么？”

　　他扫了一眼墙上的钟,然后轻叹了口气，“我要大开杀戒了。”

　　她有点吃惊，但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勇气，她竟然说，“我也要参加！枪炮和女人，是杀手必备呀！”

　　看着她一扫颓靡满脸兴奋的样子，他无所谓的耸肩，随后伸出左手，“来吧，我亲爱的邦妮，和克莱德一起去冒险吧。”邦妮与克莱德，电影里那对叫嚣生活的雌雄大盗，在狂野的燃烧后于死亡中永生。

　　叶子本以为真的会有血肉横飞的杀戮，会看见这个男人踩着温热的尸体露出得意的笑脸，而她也能一边用食指搅动那甜腥的液体，一边欢快的说，“今天比昨晚多杀了一个呀！”

　　事与愿违，且事实看上去都那么面目全非。

　　他们一出病房，段千一就打起响指，几只蝴蝶自幽暗中飞出，羽翼上还带着夜色，它们精准的落在走廊的监视器上，如果没有猜错，现在监控器上应该开始播《动物世界》了。

　　除了坟场，医院怕是鬼怪最多的地方。每天都有希望和绝望在这里交替衍生，既有人在电击之后重获心跳，也有人在漫长的挣扎之后无力的垂下了手，日日夜夜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而那些不甘的呼唤，忧愁的呢喃，不解的哭诉，正是让段千一来到这里的缘由。

　　而不知其中原委的叶子，带着满心期待，自然只能落得失望的下场。

　　他们在停尸间的门口遇见了死于脑出血的老婆婆，她提着菜篮子，焦急的原地打转，她说，我要去接我的小孙子。我还有好多事情得嘱咐那个毛躁的娃。

　　叶子想说“你已经死了，就算你在他身边飘，你孙子都不可能看见你了。”可就在这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段千一却掩住她的嘴，然后他拿出手机，对老婆婆说，“这样吧婆婆，我把你要说的话录下来，等我遇见你的孙子，一定会放给他听。”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彩，她对着电话扯着那些琐碎的事情，她说，你都五年级了还尿床，以后怎么讨老婆。她说，你的那个小汽车玩具，奶奶已经找楼下修鞋的修好了。她不停的说，舍不得停下来。

　　说了许久,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段千一收起手机，在老婆婆的菜篮子里放了一只小蝴蝶，小蝴蝶在篮子里扑动着翅膀。他静静的转过身，默默的向前走，叶子跟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电话，她找出录音列表，按下回放键。

　　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如无声的坟冢。

　　她侧过脸看着他，“你在骗她？”他的语气无悲无喜，“我只知道她可以安心上路了。她会忘掉关于尘世的所有，不再记得有这么一个淘气的孙子，那个时候，谁会介意是不是真的有录音？”

　　叶子回过头，那原本站着老婆婆的地方，现在只缭绕着逐渐散去的飞烟。

　　“不要无精打采的。我们现在该去找忧郁的魔术师先生了！”段千一拍拍她的肩膀，加快了脚步。

　　2
　　忧郁的魔术师先生并不难找，他正愁眉不展的坐在楼梯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从高帽子里抻出一副兔子的骨架子。叶子认得他，他曾经在新人魔术大赛上获过奖，颁奖的时候，他还大笑着从奖杯里掏出一只欲飞的小鸟。

　　只可惜未来的大卫科波菲尔却在表演密室逃生的刺激戏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活生生淹死在了密闭的透明大水箱。全市都直播了他死亡的画面，他本胸有成竹的准备逃脱，却最终成了一具漂浮的尸首。

　　这件事让魔术师不能释怀。挑战失败是对魔术师莫大的羞辱。他只能郁郁不乐的在医院的走廊里做着无人欣赏的魔术表演，孤独的玩着纸牌，黯然的变着戏法。

　　忧郁的魔术师说：“我弄砸了表演，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做我的观众了。”

　　段千一却微微一笑，“谁说的，我和这位小姐都很想看你的演出。”他一边说，一边暗示般的碰了碰叶子的胳膊，“是呀！请表演给我们看吧！”叶子努出笑脸，可怎么看都不自然。

　　神色沮丧的魔术师这时也有了精神，“你们想看我表演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变不出的！”

　　“那就‘大变活人’吧。”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魔术。”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立着的，一人高的黑色长箱子，“就用这个如何?”

　　叶子奇怪的看着魔术师脸上浮现出的欣喜而又伤感的神情，“这箱子，是我第一次表演大变活人时用的呀。真怀念呢，那是我第一次做有观众的演出，我听到他们的欢呼，那简直是幸福极了。”

　　表演就这样开始了，魔术师优雅的躬身行礼，并不介意只有两个观众，“能为先生女士们表演，是我最大的荣幸。现在，就请你们来见证这个梦幻的时刻！ ”他提高语调，嘴角上扬，拉开箱门，走了进去。

　　段千一这时走到门边，将门掩好，他也将左手放在胸口，做了一个致意的动作，叶子看着他，仿佛看见魔术师的助手，正再自然不过的协助着魔术师先生完成着华丽的演出。

　　“请与我一起倒数。”他对叶子说，又似乎是对着整个空旷的走廊说。

　　3，2，1.

　　他拉开箱门，魔术师踪影全无。唯有一只高帽留在箱中，段千一轻轻的拾起那只帽子，戴到了自己头上，然后他鞠躬谢幕，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不知来自何处的浪潮般的掌声。

　　“这次的表演很成功哦。亲爱的魔术师。”他在渐息的掌声里自言自语。最后的一场SHOW,他表演的足够完美。不知道通往幽冥的路上，他会不会用变出只扎领结的兔子来戏弄同行的小鬼。

　　3
　　“这就是你说的大开杀戒？你觉得你倒是像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呀。”叶子说。

　　想象中血腥而疯狂的历险，到最后，反倒像是妙趣横生的爱丽丝仙境旅行。

　　这一晚上，她跟着段千一，在各个楼层里穿梭。一会是帮过气自杀的女演员演出她最喜爱的剧目，一会又是和因为事业而跳楼的中年大叔讨论股市跌宕起伏的变化。

　　最后，他们竟然遇到了在上周□□火拼里被砍的面目全非的大哥，他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带着一群拿着折凳斧头棍子的小弟到处横冲直撞。

　　所谓的大哥，即便是死了，也还想要在不属于自己的人世杀出一片天下来。

　　“小妞，我们大哥说你很正。”大哥一行人挡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缺了小指的小混混凑到叶子面前，嘴里喷出劣质酒精的味道。

　　“这位小哥，”段千一眯着眼睛弯起嘴角，“你们大哥的品位真是够传统啊。”话音一落，他的左肘就猛地撞向那个小混混的下吧，小混混吃痛的跳开，段千一顺势夺下他手里折凳，随后干净利落的一记狠拍，把他打的捂着脑袋在地上蜷缩成一只大虾米。

　　一直坐观风云变换的大哥有些沉不住气，他推开靠前的小弟们，挥刀劈向段千一。

　　“叶子小姐，现在才是真正的SHOW TIME。”段千一迎着劈向自己的刀，淡然的说。

　　随后出现的一幕便是他用折凳拍中大哥的肚子，一把接过他脱手的刀，动作一气呵成的把刀插在了他的屁股上。一辈子行走江湖笑傲堂口的大哥以一个最不光辉的姿势向崇拜他的弟兄们告别。而段千一就在这位大哥破碎成的烟雾里，浅笑着望着脸笑到抽筋的叶子。
　　大哥的壮烈牺牲引得小弟们群情激愤，他们操着家伙一起扑上来。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且在悲伤的驱使下越战越勇，段千一也不得不费了些力气，才用刀把最后一个小混混的脚订在了地上。

　　而做了半天观众的叶子，此刻也兴奋不已，她快活的冲上去，激动的拉住他的左臂，却不料他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声：“疼。”

　　“呃？”她迷惑的看着她，忽觉掌心有些潮湿，她松开手，只见那里沾着淡红色的血。

　　“你……伤着了？！”

　　他简单的看了看痛处，还好只是条不深的血口，“天快亮了，我送你回病房吧。”

　　叶子看着他袖子上的血痕说，“你也能像动画人物那样，有超强伤口愈合能力么？”她问的很认真，但样子却像个小学生。

　　段千一“噗”的笑出来，“你脑袋里想什么的？我怎么可能那么厉害。我一会得去挂个急诊，让护士小姐帮我包扎起来。”

　　她默然。回去的路上，她也很少说话。有时候段千一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她，一回头，才看见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跟在后面。

　　他知道她有心事，却不问。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在病房的门口，她问，“如果我真的很幸运的能醒来，还可以和你再见面么？”

　　他摇摇头，“你醒来的时候，就会忘掉我，忘掉这个晚上，你就又是那个优秀的实习医生叶子。”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做你的病人。”

　　她有点失落的垂下头，然后慢吞吞的进了病房。

　　段千一隔着防护玻璃对她笑。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才收回目光。

　　她随手翻开床上的书，扉页上却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一张彩图。

　　一个穿着花围裙的胖厨娘，她举着一只大炒勺，笑得一脸慈祥。

　　这本书她读过好多遍，可以肯定之前并没有这张图。

　　可更让她意外的是，彩图里笑容可掬的胖厨娘居然张开嘴巴说话了。

　　“小叶子，我是妖怪阿姨。”她的眼睛里都噙着暖融融的笑意，“我是个批发商，我这里有你想要的订单哦。”

　　4
　　段千一是在第二天去医院看吃出肠炎的钱小豪的时候，才知道叶子已在沉睡中离世。

　　那天的天光炫目，医院里依然是井然有序。

　　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而有变化，那些地动山摇的痛苦，只会在在意他的人心里激起波纹。

　　段千一缓步走到叶子病房。她曾经就睡在那里，素淡着一张面容。

　　“你在为我难过么？段大侠？”他听到这熟悉的，只属于叶子的声音，那个曾经在他耳边响了一个晚上的声音。

　　叶子来到他身侧，“原来做鬼，感觉也没那么糟。”她笑了，“过去的21年半，我真是白过了，一直都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上什么学校，念什么专业，和什么人相亲，没有一样，是以我自己的意志在决定。有时候我也很假正经的回忆过去，哇，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记忆，平淡的要命。可是昨晚，我觉得太爽了。我居然兴奋的睡不着。我好像很舍不得这段时光，我怕醒了，就忘光了，然后再回到那种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平静生活。”她叹了口气，“好在我遇到了个好人，她说，我可以用醒来的机会，交换不让记忆破灭的可能。所以，呵呵，我死了。再也再也不会醒了。”

　　“你见到了妖怪阿姨？”他望着她，微微皱起眉。

　　她点点头，“她很热情，又很体贴。她对我说，后悔不后悔，总要做过才知道。她贴心呢，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么重大的决定，唉，觉得自己还挺伟大的。”她说完，就轻柔的拉起他受伤的左臂，那里现在缠了白色的绷带，她解下绷带，将冰凉的手覆在微微泛红的伤口上，移开手时，原本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印痕。

　　“妖怪阿姨说，这是附送的能力。她觉得我是个好主顾，以后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段千一看到她那灿烂的笑容，眼里却荡过清浅的哀伤，“是啊。她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批发商。”

　　妖怪阿姨，笑容慈爱，服务周到，批发着你渴求的所有，然后签下订单，交换的瞬间，你就是她手中的一粒棋子。从此一步错，步步错，再无悔棋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天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