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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棺材里的洋娃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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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娃娃在跳舞,
洛丽塔的小领结,
施了咒的红舞鞋.
一个娃娃流血了,
一个娃娃吊死了,
一个娃娃淋湿了.
音乐没有停,娃娃们呀,会一直一直跳下去吧.
1
慕容沙沙下午四点才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的阳光比她还慵懒,似乎是金色而又粘稠的.
画了烟熏妆,描眉的时候撩起刘海,右眉梢的蝎子刺青如若鲜活。依然被噩梦纠缠,她隐约听见有人说,是他害了你,是他害了你。是他?他是谁?
余光扫到丢在桌子上的棒棒糖,因为饿,就撕开来吃,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跳跃,她无意间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吮糖的时候,竟也露出和段千一一样带着孩子气的表情。
他的眼睛在说故事,可他的笑颜却像27层过滤后的纯净水,是透明的,看不到忧愁的。
他有让人震惊的力量,但她看得到,在蝴蝶狂舞,破碎成飞烟的时候,从他瞳孔里闪过的怅然。
那种神情,就像经历着是一场永久的告别。苍凉而无奈。
她默默的把棒棒糖咬完,穿上小外套出门。不良少女的生活是从太阳西斜才开始的。避开人群,厌恶光明,沉入逼仄的黑暗,如同棺材里的吸血鬼。
前一天,有个播音系的学妹向她求助。说她给人欺负了,要慕容沙沙帮她出头。她本来很不耐烦管这种闲事,但这位柔弱的学妹曾经在她打架打丢了一只鞋,在街上狼狈的一瘸一拐的时候,友善的送了一双拖鞋给她。
“好吧。说吧。谁欺负你?”
“琪琪姐,KIKI姐,絮絮姐。”名声在外的三人组,干的那些坏事都可以写进《太妹必修手册》。她们是慕容沙沙的学姐,她也跟着她们在街上混过。后来她们三个跟在学校里散步的老太太要钱,她抡起装满了新书的袋子一人给了她们一袋子。老太太是得救了,她的眉梢却被她们三个打出一条血口子,为了掩盖渐渐明显的伤疤,她才去刺只蝎子上去。
哪个小太妹没有点血泪史,眼泪流光了,不再奢望有人保护自己了,自然就会变成大姐大。
在去单挑三人组之前,她穿过校园,走到学校的小足球场。小足球场真的很小,外面围着高高的铁丝网,操场外有跳僻静的小径,种植了茂密的树木,林间还有几个生了锈的单双杠。她平常逃课的时候,就喜欢靠这坚硬的铁丝网抽烟,烟雾里的树叶也像吸了鸦片一样陶醉的摇晃。
今天和所有的昨天一样,但也有点不一样。
她低头抽烟的时候,就看到一双脚由远及近。是那种微微向右边倾斜的步子,有些不稳,但每一步都优雅坚定。
“要不要吃牛肉饭?”她扬起头,又遇见那双黑眼睛。段千一手里拿着外带牛肉饭。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不饿!”她扭过头,“难道这还是魔法牛肉饭?!”话音未落,她的肚子猛然“咕噜”一声,英雄气节顿时无存。
“这碗牛肉饭不会魔法,不会变身成牛,但是会让你变得饱饱的。”
慕容沙沙动心,“你吃了?不饿?”
段千一笑一笑,把装满牛肉面的碗递给她,自己则靠在她旁边的铁丝网上,“买完之后忽然不想吃了,你就算帮我忙吧,不然我的钱包会哭的。”他排了很久的队,买来打算在出任务之前吃,可看见慕容沙沙,就不由自主的走上去,以前的她,不,是几百年前的那个她,总是抢他的东西吃,抢不到就在他的碗里吐口水。他就很自然的养成了有什么东西先要问她吃不吃的习惯,这个习惯他一直改不掉,但她已然不复记忆。
慕容沙沙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扒饭。她用眼角偷瞄段千一,他正回头看小足球场里的比赛,眼神专注。低领的T恤衬出他清晰的锁骨,浅色牛仔让他的双腿修长。他的左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透出随性而慵懒的味道。
“足球是要参与才有趣的运动吧。等你腿伤好了,去和他们一起踢咯。”
段千一愣了下,接着淡笑,“嗯。不过我害怕到时候把腿给踢出去。”
慕容沙沙咬着勺子冲他挑挑眉毛,“笑话那么冷,自己不会被冻死么?”
他咧咧嘴,没再说话。
牛肉饭吃完了,慕容沙沙把空碗放在一边,她偏着头,露出思忖的表情,半晌,她对段千一说,“算我欠你的,下次请你吃。”
2
她和以KIKI为首的三人组约在10点见面.那时的校园熄灭了灯光,落入浓墨之中。
以一敌三,她觉得自己真是爱把自己丢进麻烦的旋窝。
十点一刻,KIKI她们还没有来,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学校的喷泉边.
突然,喷水池里常年不开的照明灯亮了,早已不喷水的泉眼跃出晶亮的水柱。她惊讶的望着被照亮的水面,荡漾的水花里,KIKI也在看着她。
KIKI睁着大眼睛,像一片落叶一样漂浮在水面之上。乌发像是开在水里的黑色大丽花,随涟漪静静飘舞。
她感到一阵恶心,更多的是惶恐。
慌乱的掏出电话,按下110,在还没有按下拨号键的时候,电话里就传来了纯真而稚嫩的歌声。
“美丽的娃娃在跳舞,
洛丽塔的小领结,
施了咒的红舞鞋.
一个娃娃流血了,
一个娃娃吊死了,
一个娃娃淋湿了.
音乐没有停,娃娃们呀,会一直一直跳下去吧.”
她惊骇的放下电话,才发现,整个校园里都在播放着这首诡异的童谣。甜美而清脆的童声,用最单纯无知的调子,唱着最残忍的内容。
“一个娃娃淋湿了……”
她瞪着水里的KIKI,忍不住不断的后退,直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刚要尖叫,一只手就捂住她的嘴巴,“双生小姐妹最不喜欢在唱歌的时候被打扰。”她闻到那指间的糖果味,狂跳的心微微有些安定。
她转头望着段千一,而段千一的目光却越过她的脸,望向水中的KIKI。他径自走到喷泉边,左手浸入水里,抬手时,剔透的水从他的指缝里滑落,他的掌心却躺着一朵在黑夜里洁白的炫目的双生花。
“双生小姐妹,晚上好。”他注视着那朵并蒂双生的花儿轻轻的说,然后他侧过脸,对慕容沙沙说,“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找你。”也许是读到她眼里的疑虑,他淡淡的笑了笑,“相信我。”
说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黑蝶在他身后汇聚成成一双黑色的羽翼,而当黑翼合拢之时,他没入浓重黑暗的面孔,微微的苍白,露出禁断般的疏离和俊美。
所有的光都破灭了。只留下慕容沙沙和永不可能来赴约的KIKI。
3
许多的洋娃娃。她们长着一样的脸孔,一样的表情,顶着一样的棕色卷发,被摆在一个个柜子里。
这些娃娃的做工很逼真,乍一看,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女孩。
洋娃娃们的绿眼睛都望着同一个地方。就是坐在地板中央正给娃娃梳头发的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
她的头发也是卷而柔软的,她低着头,一边用小剪刀给娃娃剪发,一边用梳子梳理没有生命的发丝。
“我的房间漂亮么?”她扬起蜡人一样精致的面孔,虽然只是十岁的模样,却有一双似乎看尽了百年的眼睛。
段千一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此刻正站在一间小女孩的卧室里。粉刷成淡粉色的墙壁,淡粉色的床,满屋子可爱的洋娃娃。床头柜上摆着照片,却是和这个粉色的卡通世界格格不入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贴着彼此的脸蛋,眼中是对遥远未来天真的期许。
“是我们的遗照,好看么?”小女孩放下数字,问段千一。
“你是若西,还是若可?”他心里荡过一丝不安,双生小姐妹,几乎形影不离,可房间里,却只有一个。
小女孩有点不高兴的嘟起嘴,“我是若可呀,为什么总是弄错呢?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总是被弄混,因为我们太相像了,可是死的时候,我是被勒死的,若西是被人用棍子打烂了脑袋,我们一点都不像了呢。”
大概是娃娃们也感知到主人的恼火,她们一致的拧过脑袋瞪着段千一,转头的时候,还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零星有几只蝶在他手边飞舞,他问,“若西呢?你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若西呀,她在和那个小太妹玩呀。你知道的,她最喜欢那些坏女孩了。”若可的声音脆脆的,甚为娇嗲。
段千一一惊,他很清楚,和双生小姐妹玩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他压抑着内心的焦急,试图找到可以突出房间的门,但显然若可看出了他的心思,“我还不想被你带走,也不能让你打扰妹妹的游戏。”
她的话音一落,柜子里的娃娃就一齐飘出,在若可的身边围城了一个圈。
“娃娃们,和段先生跳只舞吧!”她快活的击掌,娃娃们就迅速扑向段千一。
美丽的娃娃们张开嘴巴,伸出舌头,那不是柔软的红色血肉而是冰冷而尖利的钢制匕首。它们飞快的刺向段千一,喉咙里发出欢乐的嬉笑声。
娃娃们的速度极快,他虽然迅疾的闪躲,但因为右腿无法使力,所以来自右面方向的攻击他总是闪避不及。匕首在他身上留下细长的伤口,血花一寸寸的在他身上绽开,耀眼的白,夺目的红,还有那穿梭在娃娃间蝴蝶鬼魅的黑。
蝴蝶幻化成的利刃割下了娃娃的脑袋,刺穿了她们的眼睛,但瞬间,它们又会像接受了赴死的命令一样再次围拢,用残破的身体攻击他。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段千一几乎力竭,他用手抵住墙,让自己不倒下,血从那些新鲜的伤口里滴落下来,落在地上,红艳动人。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带走我呢?怎么能去救别人呢?你真是世上最悲哀的驱鬼人,控制那些蝴蝶的代价就是消耗你自己的生命吧?即使消耗掉自己也要冲出去救她么?为什么呀?”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他虚弱的说,唇边却浮出一丝笑容。
若可的小脸却一下子变得冷漠,她拿起手边锋利的剪刀,如疾风般冲向他,他想要躲开,却没有移动的力气,,剪刀刺进他的肩膀,在皮肉的割裂声里,若可面带微笑。
可突然,她的笑容就被定格。大大的眼睛里,覆盖着惊诧。
“我在等你这一击,若可。”他淡淡的说,蝴蝶幻化的匕首刺穿她的胸膛。
他已经没有力量反击,与她贴身,是他最后反攻的机会。
“我不是驱鬼人,”他对已然变得透明的若可说,“我只是带你们回家的人。”
天晚了,妈妈担心了,娃娃也要回家了。
4
校园的广播里,还在唱着那只童谣,一遍遍的反复。声音渐渐扭曲。
慕容沙沙一直在喷泉边等,因为他说“相信我”。
可是表针转动,段千一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后来风也停了,却突然有了灯光。羸弱的灯光,来自学校的废弃仓库。她来上学时,那里就已经废置。像是孤独的坟冢,掩盖在树影之中。
现在,那里有了光。而且,悠悠的,又传出了幼稚的歌声。
这次,不是经过广播处理的声音,而是真正的,来自孩童颤抖的声带。
她在唱,“一个娃娃吊死了,一个娃娃流血了。”
仿佛被一种诡秘的力量所吸引,她迈开脚步,向那声音的源头走去。
仓库的门是半掩的,她探进头,里面却是一片漆黑。没有光,却盘旋不散着歌声。
“音乐没有停,娃娃们呀,会一直跳下去吧。”
她推开了门,走入了仓库。
她踏进那里的时候,灯一下子亮了。整个仓库只有一盏灯,但那光,却让人睁不开眼睛。
灯光下,破败的仓库里,她看见了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她撑着一把小阳伞的骨架,咧开嘴巴对她笑。
小女孩的身边有把椅子,琪琪就坐在上面,她的脑袋耸拉着,胸口有几个干了的血洞。
“一个娃娃流血了。”
恐惧从脚底升起来,她觉得浑身都失去了温度。
小女孩看着她,笑着用手指指着房梁,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絮絮成像一条晒干的咸鱼吊在梁子上。
“一个娃娃吊死了。”
“我叫若西。”若西收起伞骨,对慕容沙沙说,“你是她们的朋友吧。”
“我……”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你们是一样的人吧。”她的声音那么甜,那么柔软。
灯光骤然湮灭,黑暗再次降临。再亮起时,已换了场景。
依然是仓库,两个小女孩被绑在凳子上,嘴巴被胶布封住.她惊异的望着小女孩的脸,虽然被遮住了嘴巴,但毫无疑问,是若西,那另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呢?她又是谁?
“她是我的姐姐,若可.”若西现在就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故事.
她看见了琪琪,絮絮,还有KIKI.她们站在若可和若西的身边,琪琪在嗑药,絮絮在抽烟,KIKI在拨电话,手指有点抖.
“他们在拨给我爸妈,要勒索他们。”
然后,若西和若可挣扎着。KIKI她们暴躁的抓着头发。大概是嗑药引起的情绪失控,KIKI用绳子勒住若可的脖子,若可疯狂的蹬腿呼喊,直到再也不动。若西吓坏了,不住的哭,琪琪一怒之下抡起棍子,砸向了她的头。
慕容沙沙几乎要吐出来,她僵硬的转头看身边的若西,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死亡回放,无悲无喜。
许久的沉寂,若西轻轻的说,“沙沙姐,抱抱你好么。我很怕。”
她的脸孔楚楚可怜,慕容沙沙忍不住蹲下来,向她张开了双臂。
若西揽住她的脖子,然后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