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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仇人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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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新皇即将登基,我开始努力结葡萄。
这个夏天,太阳是前所未有的毒啊。我懒洋洋地挂在香椿身上,藤蔓搭在他的枝条上。
我说香椿,不如你跟我换换,你来替我结果吧。
香椿照样轻嗤一声,对我不理不睬。
我百无聊赖地哀嚎,知了配合地跟我进行二重奏。
我说香椿香椿,你说当神树就那么好吗,我为什么会觉得沮丧呢。
香椿想了想,特认真地回答我说:“那是因为你长期位于一个巅峰的位置上,别人争相抢夺的东西你很轻易就得到了,而你又深知身为神树的滋味与一般无异,你看着别人的努力挣扎就感到没有意义。而且你已经站在最高点了,没有了奋斗的目标。”
哇,“香椿你原来这么哲学呀。”其实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与御花园相比,我还是喜欢庄园。没有人把我当不敢接近的神灵,有小儿女吃着葡萄定终身,有好兄弟在树下以血结盟。
香椿得意地把叶子摇得哗啦哗啦响:“知道我的本事了吧。”
我结了九串葡萄,每一串都晶莹剔透,硕大饱满。
自从那个什么帝封我为神树后,我每年就只能结九串葡萄了。天下皆称奇。
其实是我操纵着这一切。身为神树,总要有些神奇之处吧;九,是皇家所执念的幸运数字。
这一天终于到了。
骄阳似火,早有宫人垂首在花园等候。
那列雍容的队伍缓缓走近。
被簇拥着的帝王霸气隐隐,健步如飞,礼服剪裁得宜。
我远远望见他身后飞腾的龙形,知他是真龙天子,是真正担得起江山的人。
待他走近,我惊在当场。
眼前的少年帝王有着摄人心魂的桃花眼,眼神深邃而沉静;剑眉高挑,眉宇间写满英气;如缎墨发高高绾起。
他的眉眼给我的印象太深,七百年来每次梦见就一身冷汗——他不正是当日将我连根拔起的白衣少年么!
我下意识地要躲闪,却无处可逃。
我深吸口气细看,看见的是他的前世。果然是他。
香椿感觉到了我的异样:“葡萄!你怎么了!”
我定定神,平稳一下心神:“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曾被人连根拔起?”
香椿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记得。”
“那人,”我的情绪十分复杂,“就是他。”
其实我真的很疑惑,当年他脑子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为了杀人灭口?
可我不是人啊,就算他杀了我恩公,我也明白人类世界的复杂不会记恨他,顶多是感叹两句再去找恩人的转世报恩。可是他那狠毒的一手差点让我命丧黄泉啊命丧黄泉!
再见他,我心里恐惧、仇恨、恼怒、反感都有。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里疯狂地叫嚣。
我知道如今他不会再辣手摧我,没了我天下人之口难堵;问题是要我怎么面对他啊面对他?一见他的眼眸我就心里发毛。
“就是他?凤倾城?”显然香椿也吃惊不小。
“嗯啊。”我欲哭无泪地点头。
香椿无可奈何:“你珍重。”
凤倾城噙着和煦的笑意一步步走近,我感觉我的叶子一片片僵硬起来。
彼时他还是个孩童,看我需仰首;如今他都可以平视我了。
他轻轻蹲下,抚摸着当年他轻抚的地方:“我说过,这个天下和你,都会是我的。”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权利的滋味有多甜美。”
他的抚摸令我全身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
“啊,看天下人臣服在我脚下,真是一种……战栗而快乐的体验。”
他修长的十指攀上我的藤蔓,我瞪着那有力而纤长的白皙手指,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双险些置我于死地的手。
他摘取葡萄的力度刚刚好,就如同很久很久之前将我拔起的力度。
那串紫莹莹的葡萄离开我的枝条时,时间再次停止,一切静静重叠。
他轻巧地摘下一颗放入口中,最后抚我一下,“很甜。”
然后他转身,礼服的衣袂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回宫。”
他的声音清冷无波,又仿佛带着点讥诮。
我看着他的背影,清瘦而结实的样子。
凤倾城一离开,我便松了气。
真是胆颤心惊。
我意识到一个事实:我害怕凤倾城。
这个事实令我有些难过。
我都活了七百年了,竟然还是无法摆脱童年阴影。
“在这个帝王身边,我竟然会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香椿感慨地开口。
“嗯嗯。”
“竟然是他拔了你啊,那他可真够无聊的。不过他看上去不像那么缺德的人哪。”香椿再次感慨。
“他就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香椿哈哈一笑:“你比我还会用成语。”
呃,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讥讽?于是我藤蔓又一紧,差点把香椿给勒死过去。
这座皇宫现在由凤倾城的龙息笼罩,这使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
即使我看不见他的身影,我还是惶惶然不可终日。
我开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格外留意关于皇帝的任何一条消息;我晚上做很多很多关于凤倾城的噩梦,吓醒了就把香椿给勒醒。
有一天晚上我又做梦。
那个有着明亮凤眼的少年嘴角噙笑,十指轻触我的叶片:“我来了哦。”
可是那双凤眼又瞬间幻化为凤倾城的眼睛,幽深的眸光仿佛能把我吸进去:“你的命在我手上。”
然后他冰冷的手轻轻一动,我……就死了。
我当然没有死,我被吓醒了。
可是那种恐怖的感觉依然没有褪散,我正准备把香椿勒醒,却感觉根部好痒啊……我呆滞地低头一看!
凤倾城正拿一把小剪刀剪我的须根!!
啊啊~凤倾城这个变态~我又招他惹他了?
凤倾城脸上挂着欠扁的笑,嘴里发出近乎满足的喃语。
他穿着一件暗纹白袍,墨发未绾;就和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模一样。
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怎么办呢?从他一个劲剪我的须根就可以看出他并非想要置我于死地。
要不要催眠他?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竟然心有灵犀似的……罢手了。不玩我了。
他把剪刀帅气地“喀”地一合,两指一松丢进怀里。我恶劣地想:让剪刀扎死你吧!
我以为他要离开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谁知他竟不回宫歇息,两腿交叉靠着香椿……睡着了。
他在我身边,我就睡不着。(不在也睡不着呀~)
我僵着身子,默默地想: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