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福泥先森

47、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困顿

　　上好药，沈斯年瘸拐着腿出营，齐阳上前迎接。

　　两人，一个只合着亵衣，一个只穿着长袍，半截小腿肚子光秃秃露在外面，面色憔悴。

　　齐阳没敢多问，默声跟着沈斯年与普世身后，他只清楚，纪勒有救了。

　　东方曙光渐起，营中将士跪坐成排，等待纪将消息。

　　最里头帘门内，除了军医外还有一道娇俏身影，沈眀熙不顾脏乱，给纪勒一遍又一遍擦拭污血。

　　伤口已经腐烂，不断流出黄脓，纪勒气息微弱，在沈眀熙的呼唤下睁开眼睛。

　　又是一惊，纪大将军忘了，他在人世间还留有一笔情债，过门翌日就分离的沈妻。

　　“你怎么也来了。”纪勒无奈，他想安安静静的死在疆场，怎么就不让他安息。

　　“将军，我来晚了。”沈眀熙偷偷抹去一滴泪水，抓紧纪勒的手。

　　“我要死了，我对不起你，你找户好人家另嫁了吧。”纪勒苟延残喘说着胡话，“我也对不起斯年，对不起飞鸾。”

　　“飞鸾……”沈眀熙回忆，最后一次听这个名字，还是在十年前那场暴/乱中，她不是沈大哥的母亲吗？

　　“将军，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齐阳先一步入营，上前阻拦普世，与床前沈眀熙对视后惊到瘫软在地。

　　沈斯年上前挽扶沈眀熙：“有普世在，将军不会有事。”

　　沈眀熙还在回味纪勒刚才的话，懵愣愣的被拉到一旁。

　　普世展开器具，剪开纪勒软甲，腐臭味扑面而来，伤口深可见骨，断掉的矛头已是锈迹斑斑。

　　“我只有五成把握救他。”普世转头与沈斯年说。

　　沈斯年点头：“五成够了，我相信你。”

　　普世冷哼一声，转头去撬矛头。

　　一寸寸含血发绿的矛头拔出，纪勒身体有了明显反应，痛到上下扭曲。

　　沈眀熙上前，用手帕擦掉纪勒额头的汗。

　　“夫人，里面血腥，你要不要先去外头坐？”齐阳反应过来，上前与沈眀熙招呼。

　　沈眀熙摇头：“在这儿我安心。”

　　沈斯年空落落一人在旁，紧张的双手握拳。

　　“幺儿，为师也出汗了。”普世转头喊人。

　　沈斯年左右找了一圈，在普世长袍口袋掏出绣着兰花的手帕，上前擦拭。

　　普世并未玩笑，为了不伤到其他器官，他双手无时无刻不在用力试探，额头早布满薄汗。

　　这种精巧的医术，鲜少有人敢做，稍稍偏移半寸，伤者性命不保，普世也只敢保证五成。

　　黎明已至，亮光顺着门缝照进营中，外堂将领如一尊尊久未拂尘的雕像，面容枯槁，神情抑郁。

　　在一声鸡鸣后，普世缝合最后一针，保下纪勒一命。

　　“将军已无大碍，齐阳，你去外头告知众将，让他们回去休息。”沈斯年裹了裹外袍，里头肌肤因紧张都湿透冷却了，药效过了，下半身也传来刺痛。

　　普世一脸倦意，问沈斯年：“不回去？给你上点药我可要睡觉了。”

　　当着沈眀熙的面，沈斯年一阵窘迫，顿了一下与她说：“那我先回去了，将军你照顾。”

　　“大哥，等等。”沈眀熙叫住沈斯年。

　　普世与他一同回头。

　　“先生，我有事与大哥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沈眀熙款款作揖。

　　普世还是不虞，与沈斯年耳语：“困的要死，你赶快回来。”

　　被普世拿捏，沈斯年忍住屈辱点头。

　　普世走后，大营清醒的只剩沈家兄妹二人。

　　“大哥，你是不是没在行军队列中？”沈眀熙直截了当问。

　　“你怎知？”沈斯年也不隐瞒。

　　“我就觉得不对劲，行军路上我去找你被普世拦下，后来在一次歇息中我偷偷在马车外喊你也无动于衷，进乌丸后我更确信那人不是你。”

　　“进乌丸……按道理说只有我拿着禁牌可以进入乌丸族，普世他们又是怎么和乌丸族联系？赤军三万北上，乌丸族就敢轻易放人？”

　　沈眀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进入乌丸后，只有普世进了大营，而那个“你”留在马车，我想我大哥即使再听师傅的话，也不会成为事事不问的傀儡。”

　　沈斯年静默不语。

　　沈眀熙更加激动：“大哥，我不知道先生为何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允许，但这世上千万不能有两个你，我能识破，几万赤军不知道啊，一旦稀里糊涂的跟了错令，那力量可以撼动半壁中原。”

　　沈眀熙虽为女子，但乱世中跟着颠沛流离，自学不少军法谋略，她深知将军、军令与权力的紧密联系，一旦失手，不仅仅是自身富贵不保的关系，万一被有心之人调动兵力，颠覆四海都有可能。

　　沈斯年扶住沈眀熙肩膀重重点头：“你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沈斯年此话是默认替身是他允许，实则他也无奈，当下他无力揭发普世，他需要普世，他要……利用普世。

　　唉，当着沈眀熙的面，他不敢展露太多，周氏三十二口命让他难以启齿又食髓知味，他是个伪君子，自己狠不下心来的事，借由他人之手完成。

　　沈眀熙低头不语，沈斯年扶了扶她的额头，退出大营。

　　“大哥，你不等将军醒来吗？”沈眀熙踮脚探问。

　　沈斯年摆手：“你守着就够了”

　　沈斯年要去找普世，在普世面前，他不用装的这么累。

　　一夜未合眼，沈斯年真的累了，他想躺下就睡觉。

　　刚入营，说困的要死的普世站在沙模前研究。

　　“这个攻城掠地的手法很熟悉。”普世指着对面玄军。

　　这几个月赤军虽蜗居山地，但每日战事沙模变换都没停过，这些天玄军猛攻更是一目了然。

　　沈斯年问：“什么手法？”

　　“像极了一个老朋友。”普世转身反问沈斯年，“你可知道扶风一战，我是怎么赢得殷望？”

　　沈斯年未语，审视普世，这一话带出许多含义。

　　扶风一战他有参与？始安战争与殷望有关？他有办法带赤军出山？

　　每个疑问深入骨髓，沈斯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只能摇头等普世说。

　　普世也是大意，与沈斯年之间越来越不隐藏。

　　“敌强我弱时，最适合用陷阵军法。”

　　沈斯年点头赞同，这是每个将领都孰知的军法法则。

　　“想让将领冲锋陷阵，又分奖惩两个策略，现下赤军围困山谷生死未知，根本拿不出让他们心动的奖励，我们只能采用后者。”

　　沈斯年心下一当，不好的预感袭来，扶风一战鬼兵闻名，难不成他还想在山沟沟里培养一批骇人听闻的阴兵？

　　“选七百个身强体壮又精通兵甲的士兵，穿上重甲拿上厚盾冲锋陷阵，设立一道连坐禁令，若是谁敢私自退缩，关系亲属十八层全部跟着斩首，若七百将士冲不破玄军防守，七百家属全部斩首！”

　　沈斯年惊愕住，七百将士的十八层亲属，动辄上万人……

　　“怎么，不同意？”普世追问，他非要沈斯年立即表态。

　　普世善绝战和速战，他有自己的思量，只是跟沈斯年说一嘴而已。

　　沈斯年怎么会同意，一旦下了禁令，这一战赢了，下一战赤军谁还敢追随他。

　　普世有他狠绝的法子，但这是沈斯年的兵，他要用他的方式。

　　“我不同意，惩罚换成奖赏，一样能打赢这仗。”

　　“奖赏？”普世哂笑，“你觉得在生死未知的关头，虚无缥缈的奖赏重要，还是命重要，还有，一旦动用奖赏，多大的奖赏才好，七百将士舍命破局怎么也要奖励三代亲属，这三代在朝中翻身必会打破原有秩序，这次始安战事解决，日后柴桑朝中可要大乱！奖励我不反对，但一定要在惩罚之上设立，这样即减轻奖励又能逼他们出战”

　　生死之战，普世经历过两场，一次长孙没落，一次扶风大胜，其中比较他心如明镜。

　　沈斯年还小，他不知道，好在沈斯年聪慧，即使去做世上最罪恶的事，但只要是对的是成功的，他都能理解。

　　“惩罚可以有，但无论结果如何，死去的将士我要厚葬。”

　　想起扶风狭仄的英灵墓 ，沈斯年就难受，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该被世代传颂。

　　“现在去挑人，今夜全体赤军破防。”

　　说下这道命令时，普世还在研究沙模 ，连头都未抬，那样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吩咐一次常规的狩猎行动。

　　沈斯年也跟着充满信心，死寂数月的赤军大营开始忙罗起来。

　　沈斯年悄声带着秦桐来到乌丸阵地，他要给赤军留一道后路，顺便试探一些事情。

　　接待沈斯年的是一位大臣，传说中的牧索格并未露面，沈斯年有些失望。

　　半壁乌丸虎符都换不来牧索格一面，普世又拿什么本事见的人呢？

　　大臣接下虎符，直截了当与沈斯年说：“我们可以出兵，每出一万，你们就划一个镇给我们，怎么样？”

　　沈斯年拍案而起：“这些年乌丸族不守协议，多次进中原掠夺粮草马匹，又强占耕地做草场，还想让我们割地，简直妄想！”

　　大臣摇头：“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也无能为力，放三万人进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了。”

　　“仁慈！”沈斯年愤然离营，当年破败的小村落竟然用仁慈来羞辱硕大的中原。

　　这不仅仅是沈斯年这样以为，整个中原都有莫名的优越感，等多年后醒悟过来，已经发生翻云覆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