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外传》花开的表情

4、甜蜜的愤怒 - 上

　　清晨，诺大京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一如蒙在明珠眼前的乌云，让他看不清将来。尽管他跑得大汗淋漓，在一团漆黑中苦苦挣扎，却找不到出路。
　　“王爷，王爷？”
　　隐约听到有人呼唤，他睁开眼，醒觉不过是南柯一梦。
　　老管家见明珠醒来，吁了口气。一夜没敢合眼，看着明珠喝醉，伺候他回房歇息，听着他在梦中喊叫，烧上安魂香也不顶事。
　　若是明珠一倒，那么林家气数将尽。
　　前朝的恩宠早就让人眼红。
　　君子获罪，非怀璧之过。
　　林伯看着明珠长大，这孩子自小聪明伶俐，学习举一反三，文才武略，样样皆行。有这样的后人，实乃林家之福，当阖府高兴。可惜，明珠却与太子不咬弦。
　　你说你一个臣子，何苦与主上争宠邀功？
　　你说他一个孩子，怎知道成人世界里这么多弯弯肠子？
　　老管家心疼明珠懂事，再苦也咽到肚子里；若真得逼到非反不可，他拚了这身老骨头也要护少主周全。
　　非愿也，实逼迫狠了。
　　林伯思虑一晚，盘点林家子侄可用力量和老爷的前朝旧部，越数心越凉，升平日久，昔时的马背英雄后代多成纨侉子弟，能舞刀弄枪的有多少？在皇太祖的怀柔政策下，终日里寻花问柳，淘空了身子，已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
　　恐怕要反，是有心无力。
　　老管家黯然神伤，唯有到林将军灵前焚香祷告，祈求他保佑明珠，大步跨过这个劫难。
　　明珠被林伯叫醒，头疼欲裂，半倚床沿，双目无神。
　　林伯绞了汗巾，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问：“老奴听得王爷梦中呼喊，所以来看看。”擦完又叫小厮拿来干净衣物，要替明珠换下已被重汗湿透的衣裳。
　　明珠用手护住前襟，不发一言，不让小厮靠近。
　　老管家见状说道：“王爷，请换下吧。会着凉的。”
　　明珠的手无力滑落。
　　他认得林伯，是在家里，还好，是在家里。
　　老管家看他迷茫的样子，真恨不得代他受苦。他奉上解酒茶说：“王爷，喝一口吧。会舒服一点。”
　　明珠听话地喝了一口。
　　润过嗓子后，他的声音还是沙哑，像被砂子打磨过一般干涩，他问：“几更了？”
　　林伯说：“五更了。王爷要是困，就再眯一会吧。”
　　五更了……以前这个时候，要起来温习功课了。明珠漫无边际地想着。
　　老管家轻轻扶他躺下，掖好被角，吹灭灯火，蹑手蹑脚退下。
　　明珠这一睡，直到晌午，依然身子不畅。他神情寡然地枯坐在书桌前，墨已好，却书难成。
　　庭院一阵喧哗，似是有人硬闯了进来。
　　“方公子，我家王爷不见客。”
　　“哼哼，你家王爷病了一个多月，我要再不来看看，我还是个人吗？走开！”来者态度强硬。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你们这班狗奴撒下泼天大谎，什么病，一个多月还不能见人。”
　　“方公子，王府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放屁。别人都快骑到这福王府头上了！给我让开。”
　　吵吵嚷嚷，明珠的头更疼了。
　　说话间，来人已掀开门帘，走了一个莽汉进来。他虽头扎布巾却掩不住冲天怒发，浓眉圆目，络腮胡，身着葛布，脚上一穿耳草鞋，一副猛张飞的打扮。
　　一进来便抓住明珠的手腕，中气十足地问：“明珠，让哥哥看看，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音量之大，震得明珠脑际嗡嗡作响。
　　“大哥，我没事。昨儿没睡好而已。”
　　脉象正常，来人狐疑地看着明珠，一瞥到他左脸的抓痕，不由得哈哈大笑：“明珠，怎么你娶了个河东狮？啧啧，下手够狠的。难怪你见不得人。哈哈。”
　　明珠哭笑不得地说：“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听说那皇帝老儿嗝屁了，又听说你病了，怕你出什么事故，所以来看看。”来人大大咧咧地在明珠对面坐下，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你这个媳妇儿够你喝一壶了啊。哪有对自家相公这般手狠的？实在不行，休了她，再找个温顺点的。实在找不到的话，大哥介绍个给你。”
　　明珠让下人奉茶。
　　来人摆摆手说：“不用了。你没事就好。我还害怕那黄毛小子会对你下手。实不相瞒，要是他敢对你下手，大哥我劫狱都准备好了。哈哈。好久没打架，还真有点手痒。”
　　“大哥要不嫌弃，待明珠伤好后，和大哥切磋切磋。”
　　“要的，要的。”来人挠挠头，压低了点声量说：“那群南蛮子说要造反。明珠，你怎么看？”
　　明珠脸色一变，他迅速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问：“大哥，话可别乱说。”
　　来人不在意地摆手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怕是过不了这个秋天，那边就要动手。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呢。明珠，实话告诉大哥，你意下如何。”
　　明珠沉吟了一会说：“历朝都会有人事变动，新王并不昏聩，他要除掉的无非是动摇他统治的人，并没有滥杀无辜。那些立场不稳的，在收到警告后，都站好了队。尤其是三军归心后，贸然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要陛下圣明，何苦反来？受苦的无非是百姓。”
　　来人悠悠地说：“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呢。大哥过来，只是说一声，无论你决定怎样。大哥都站在你这一边。”
　　明珠心中一暖，鼻头一酸。
　　“谢谢大哥。”
　　“别废话。给你看一样东西。”来人展开层层包裹，露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明珠拿起，挥舞两下，断发无痕，隐隐有龙吟之声，不由得说：“好剑。”
　　“这是今年我那山头铸造的最好的一把剑，本想赶在你结婚前送出，怎奈出了点岔子。不过，你娶的那个泼妇，可以休了。大哥这剑，留给新媳妇作聘礼。”
　　“大哥……”
　　来人打断他说：“你总是废话一箩筐。你看看你的脸，她今天能打你，保不准明儿就把你踹下床。”
　　明珠脸上一红，不搭话。
　　方大哥见他害羞，更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以明珠的武功，别的伤没有，就脸上5爪金龙，分明是他心甘情愿送上挨打，除了这房内人，还有谁？于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明珠，娶妻求贤淑。你今天搞成这样，连朝也不敢上，称病在家躲着。不要说外人，就是大哥我也得说你窝囊。别舍不得，天涯何处无芳草？”
　　“大哥，不是这样的。昨儿不小心……”
　　“难道是昨儿不小心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倒了？还是不小心被猫抓了？别当大哥是小孩子！”
　　眼看方大哥要动怒，明珠不再言语，他这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好了，我也不多废话，还得去买点材料呢。你自个想想清楚。有空到山上玩啊。”
　　明珠点头答应，送方大哥出去，回来时见老管家怪模怪样地跟着，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样子。明珠心下诧异，问道：“林伯，你怎么了？”
　　林伯只说了一句话，却几乎震飞明珠的魂魄。
　　他说：“陛下来了，现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