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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归途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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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明珠回来了。
当属下来报,福王回来了的时候,容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看见明珠时掐了自己一把,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所有人都起来了。
所有的帐篷灯火通明。
脚步声不断。
声音不断:福王回来了。
这个早上,多少人喜极而泣。
容烨更是寸步不离。当他看见明珠背后那深深的一刀,心猛地一抽。若不是这一刀,他们怎能得手?
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当军医隐晦报告明珠曾遭人侵犯时,容烨怒发冲冠,厉声问道:“是谁干的?”
早就跪在地上的部署,连连磕头。带头的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死掉的吴子瑛,以及赖塔身上。为求脱罪,他们绘声绘色地说当时是什么个情境。
容烨恨到银牙咬碎。
他恨所有人,包括自己。是自个答应他上战场,所以才惹出这个祸事。
他下令,全力进攻格尔丹。
他下令,赖塔剥皮,做人皮鼓。
他下令,珠儿割舌挖眼。
他下令,阿那布斩首。
跪着的众人,听得心中发毛。剥皮是把人埋在土里,然后在头上开个口子,把水银灌进去,人会痒得受不了,不要皮也要从头顶钻出来,变成一个肉球疯跑而死。挖眼同样残忍,听说,这里的挖眼是在太阳穴绑紧两片牛骨,然后拿根木棍在头顶不停转,直到眼珠掉出来,再淋上一勺滚油,若是眼珠掉不来,则重来。
容烨发落完首犯后,回头冷冷地看着跪着的人。
这次,在他这里没有戴罪立功。他冷冷地说:“汝等保护不力,斩立决。”
若然战死,定然封赏。
这次明珠回来得蹊跷,且惨烈。是示威?还是别的?
容烨深深地愤怒了。
这是公然的挑战,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谁不知道明珠是他的人?
他还是一朝之君么?
绝不放过!
无人能够劝阻。
是日,明珠昏迷的时候,满天都是腥风血雨,烽烟四起,刀光剑影,凄厉声不绝于耳。是的,容烨在进行大屠杀式的灭族行为。
容烨不在意与所有人为敌。
他要告诉所有的人,不要与他为敌,更不要挑战他的权威,否则,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明珠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营帐,疑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四肢还是沉重,麻木得不想动弹。当他看见容烨的脸,听见他焦急的声音,才敢确定自己安全了。
他冲容烨咧嘴笑笑。
容烨见他一见自己就笑,不由得心宽了许多,僵硬着的脸缓和下来。
两人傻傻对望,仿佛分别数个世纪。
隔了许久,许久,容烨才想起明珠仍是个病人,才问:“你现在觉得如何?好点了么?”
“嗯。给陛下添麻烦了。”
“傻瓜!没事就好。” 容烨温柔地握着明珠的手。“都是朕的错。让你受苦了。”
明珠一听到苦字,往事突然闪过,那些不堪浮现眼前,顿时他的笑容消失,恨恨地问:“林虎呢?”
容烨轻拍他的手背说:“他在送你回来的时候,死于混战中。”
明珠愣了,林虎死了?他不相信。他记得最后是他把他背着,在马上逃命。怎么就死了?他问道:“怎么死的?”
“宝贝,别多想。他已经死了。朕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容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带微笑。
“那个……那个格尔丹人也杀了?”
容烨点点头。
他不单杀了那个格尔丹人,他还要所有格尔丹人都给灭了。
明珠有点茫然,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仇敌,不用他,就已经不复存在。一切仿似一场梦,但那曾经的痛委实太过真实,太痛了,如果是梦,也是噩梦。
容烨还要给这个噩梦一点色彩,他让人把赖塔的皮呈上来。
刚剥下来,清洗过,还有新鲜血腥味的一张完整的人皮展现在明珠面前,虽然五官清晰可辨,但明珠却认不出这是谁的?
剥下来的皮缩成孩童大小,他怎么认得出这就是当初那虎背熊腰的赖塔?
“这,这是?”
容烨笑笑说:“赖塔。”随后,他又示意把阿那布的人头呈上来,还有那个惨遭挖眼割舌的珠儿。
明珠背后冒起寒意。
太残忍了,尤其是看到珠儿的时候。
他忍不住叫了出来:“陛下,这……她,她是无辜的。”
珠儿听到明珠为她求情,竟然也努力地咿咿呜呜,可惜,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烨冷笑说:“哼。无辜?对付你,就是针对朕。朕要把他们都杀了!”
明珠又是一愣,他到底杀了多少个人?
他没有言语。他的思绪乱了。自己的伤不重,只要休息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唯一让他愤怒的是赖塔和林虎,既然这两主犯都已经伏法,其余的从犯,尚不致死。为什么要这样?他以为容烨的暴戾已经改了,这一次,又复发了。
容烨见明珠沉默不语,以为他累了,让众人退下,别打扰。
明珠望着容烨,他的眼里满是柔情关切。
难道他杀这么多人,是介意自己被别人碰过?他,他知道了?若他不知道,又何须挖珠儿的眼睛?
明珠的心凉了。
也许他最想抹掉的是自己被人污辱的事实。
别说容烨,就是明珠,一想到那个场景,亦恨意顿起,恨不得让赖塔复活,让他再杀一次。
“宝贝,累么?要不再睡会?”
明珠不想睡,他缩回自己的手,不让容烨继续握着。他低低地说:“别碰我。”
“怎么了?”
明珠闭上眼睛,低声说:“我脏。”
容烨一听,仿佛被人扇了个大耳光,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升起。他兀地站起来,怒道:“谁说的?!谁敢这样说?朕灭了他!”
说话间,兵卒来报:“徐将军,张将军求见。”
容烨听徐昶和张大诚来了,忍住怒火,俯下身,柔声说:“别胡思乱想。好好养伤。乖。”
明珠浅浅应了一声。
见明珠应了,容烨又把脸靠近明珠的脸,抱了抱他后想离开。
明珠突然低低叫了一声:“陛下?”
容烨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明珠说:“陛下,可否应允臣一件事?”
“说。”
明珠沉吟,他在斟酌句子。他想让这件事到此为止,要找一些不会让容烨反感的字眼,怎奈此刻脑子乱得很,也迟钝得很。
容烨见他想得吃力,便说:“但说无妨。忘了么,你答应朕,心里有什么都要直说出来。对朕,你不要有所顾忌。”
“陛下,我看见你,很开心。”明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我……过去的事情,我想让它过去,不想再想。陛下,如果你介意我,我,我……”他始终说不出口。
容烨回到他身边,温柔地摸着他,说:“朕不介意。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只要你回来就好。你别放心上。”
“我……我想替她求个情,可以吗?”
容烨的笑容凝结了。
“我不愿意陛下为了我,背负这么多的血债。我知道陛下是为我好。我也常常在想,要怎样才能回报。我想,我要做得最好,打仗要在最前面,要第一个拿下城池,才不会给陛下丢脸。我怎么能,怎么能够……让陛下背负骂名?我……”说着说着,明珠一急,气缓不过,咳嗽起来。
容烨见明珠这样,连忙叫道:“快,快,大夫在哪里?”
明珠一边咳嗽一边说:“水……”
容烨不会照顾人,只会傻傻地守着,先前也不晓得让人取水来。此刻连忙端来水杯,小口小口喂着明珠。
“宝贝,别想太多。朕对你,不为求什么回报。你好好养伤。那些事情留给朕处理。”
明珠微微点点头。咳嗽连带着牵动了背部的伤口,疼的厉害,他连开口都不愿意了。
容烨扶他避开伤口躺好,盖好被子,说:“乖,再睡一下。别乱想。朕去去就回来啊。”
明珠都快睡了一天一夜,哪里还睡得着?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
外面的声音起初不大,后面却高昂起来,十分清晰。
一开始是徐昶汇报军情,偶尔张大诚瓮声瓮气地插几句,后来容烨说了些什么,这两个人的嗓门大了起来。
张大诚几乎是用吼出来的,他说:“陛下,历朝都没有杀俘虏的例子!何况是5万降将?要是活埋他们,必遭天谴!”
容烨说:“朕倒还真想看看天谴是什么。”
张大诚直着嗓子喊道:“陛下!杀降不详!请三思!陛下……”他的话突然断了,徐昶慢条斯理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轻声,别吵醒了福王。陛下,不知道福王现在如何?”
一提到明珠,容烨的面容柔和了一点,他把声音压低说:“福王刚醒,气色还不是很好。你们轻声,别吵到他。”
徐昶说:“陛下,臣以为若能给福王祈福,有神灵保佑,定能更快痊愈。”
容烨没想到这个,他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他只信自己。不过,如果有用,信一下也无妨。他问:“怎么个祈福法?”
徐昶说:“下等是路旁烧纸做法,中等是佛殿供奉,上等是修庙设堂,供奉上仙。”
被徐昶扯袖子打断话柄的张大诚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徐昶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明明谈的是俘虏问题,和福王有什么相干?这还烧纸供奉都出来了,风牛马不相及嘛。他开始扯徐昶的袖子。
哪知徐昶不理会,继续说:“臣听说福王笃信佛教。本来,不应该以此等无稽之谈乱上。只是,有些事情,心诚则灵,又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才斗胆冒犯。”
明珠心烦的时候就抄写佛经,这容烨知道,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徐昶会在这个时候提这种事情。他不言语,任由徐昶一个人唱独角戏。
徐昶见容烨没有打断,亦没有反驳,心知前面的铺垫有戏,于是接着说,亮出底牌:“陛下,我们有5万降兵,以一年为记,可造千级浮屠。再者,福王心中有佛,若是在他病重之时杀生,恐令病情加重。”
容烨还是不言语,他看着徐昶。
徐昶也胆大,面对容烨的凝视,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坚定地望回去。他有把握,容烨会同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屠杀既然由福王而起,自然解药也在这里。这些天,他把容烨的焦虑紧张看在眼里,方才,福王一声咳嗽就让他置军情不顾,事情很明了。
牌已经翻开,该说的也说了,徐昶聪明地选择了沉默,等候容烨作决定。
张大诚见徐昶不作声,亦不开口,以免说多错多。
容烨看他们都不说话,便开口了,他说:“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陛下,那那些俘虏怎么办?”张大诚忍不住问道。
徐昶闻言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容烨没有回答,他转身回营,陪他的明珠去了。
张大诚瞪着徐昶,责问道:“你为啥老拉我袖子?”
徐昶笑笑说:“张大人,关于俘虏的事情,陛下会有定论。你我多言无益。天寒地冻的,你我不如去喝上一壶,顺便庆祝庆祝我们打胜仗了。”
张大诚还没拐过弯来,他执拗地说道:“不行!不能让那些人白白死掉。这事搁哪个朝代都不应该。”
徐昶朝中军帐努努嘴说:“若福王没醒来,这事任凭你说破天也没有。现在他醒了,事情就有转机。”
“为什么这么说?”张大诚皱眉。
“福王是个心慈的人。他不会看着陛下滥杀无辜而不做声,何况这事还是因他而起。”
张大诚半懂不懂,他仍然皱着眉头,苦着脸说:“唉,你说他们俩这是哪一出?说出去,真惹人笑话。这……唉。”
徐昶没搭话,看着天空飘飘洒洒的鹅毛雪,突然说:“不知道京城是不是也下这么大雪。”
张大诚也抬头望了望天,他的脑子还停留在容烨要活埋俘虏的事情上,他说:“这种天,地都冰硬了,挖坑很难。”
徐昶笑笑说:“要是京城也这么大雪,家里的梅花应该开了。这种天气,最妙是一边赏梅一边喝酒。来,来,来,张大人,我们喝酒去。”
张大诚粗人一个,哪理会寒梅着花此等风雅,喝酒倒是好的,暖暖身子。
“好。咱们喝酒去。不过别用小杯,喝着不够过瘾。得用大碗才够喉。”张大诚说。
“好。依你。” 徐昶说。
徐昶想家了。他扳指一算,出来近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快过年。若现在上路,年前可以到家。他想念京城的热闹,尤其怀念春节时城头那璀璨的烟火。这里,人烟稀少,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也没有。
何时才能启程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