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外传》花开的表情

33、陷阱

　　林虎和明珠越走越远，除了在战场，别的地方有他就没有他。
　　有来当和事佬的人，却没用。
　　和林虎一样的人不少，以张大诚为首，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他们看不起那些娘娘腔的人，看不起带着功利，或因熬不住寂寞而滚到一起的“兄弟”。他们处处争先，强硬地对抗着以容烨、明珠为首的大多数。
　　容烨派人私底下找过张大诚，让他别闹了。
　　张大诚却和起了稀泥，装起了糊涂。
　　他们战绩彪禀，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容烨便忍住，同时打起了哈哈。
　　就这样，大家暂时和平共处。
　　偶尔明珠会主动靠近林虎，谋求谅解，但林虎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冰冷决绝。
　　以前在王爷府，很多人都会格外地敬佩明珠，因为他小小年纪便展露头角，成年后更是才貌出众，言行得体。和明珠一起长大的林虎也不例外，可是现在明珠这个形象轰然坍塌，剥去漂亮的外皮，他不过是一个为逐名利不择手段的人。
　　林虎公开场合鄙视那些另类的兄弟，夜晚却常常会和他们一样偷偷地去听容烨和明珠的壁角。听到明珠撩人的□□声后，林虎对他的态度由原先的敬佩到愤怒，再到蔑视。他会臆想明珠□□的样子，每每想到邪火上升，得跳入冰冷的河中才能平静。
　　人心隔肚皮，明珠怎知林虎心理上的变化。他一直都当林虎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所以，他在战场上一直都关注着他，情况一不利，便带队前去支援。偏偏林虎不领情，反而怒目视之。
　　明珠认为总有一天，林虎会理解的。
　　直到有一天，他才明白他错了，错的离谱。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
　　明珠的心情依然很好。
　　北方素有彪悍名声的部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眼前这一次挑衅无非是对方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容烨和一众人等亦未察觉有任何异常。这样类似的小规模战役，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次。何况此次前方的先锋还传回捷报。
　　于是，此次出战就像饭后出去消食般稀疏平常。
　　明珠带了精兵1千，容烨也只带了2千亲兵，加上林虎的先锋，也过不五千余人。
　　如常，林虎在前，明珠接着，容烨殿后。
　　林虎称敌人不堪一击，明珠随着他们战斗的痕迹往前，踏着地上尸体前进，一切都是那么按部就班，胜利仿佛已在前面招手。
　　这个地方叫绝望坡，两边是绝壁，中是羊肠小道。
　　明珠看到这个地形的时候，本能地放慢了脚步，他嗅到了不远处的血腥味，隐隐感到不安。若是被困在此，怕是有场苦斗。
　　但林虎已经进去了，他杀死的敌人就在明珠脚下，地上的血还没凝固，缓慢地流着。
　　他犹豫着。
　　但他的部将却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对于他们来说，前方有好多人头等着他们去收割，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明珠没有想到，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如兄弟般的人会出卖他。因此，他只犹豫了一会，也拍马往前了。因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敌人数量太少，不足为患；二是林虎被困。无论如何，只能向前，他不会抛下林虎不管。
　　到了前面，他看见林虎被人团团围住，正使出吃奶劲地抵抗，对方全不像他描述的不堪一击的模样。
　　他暗叫不妙，马上让人回去通知容烨，让他不要再往前。
　　哪知，已经太晚，埋伏好的敌人看见明珠一露面，便如潮水般围过来，水泄不通。
　　容烨比明珠多疑，他看到绝望坡如此地形，皱了皱眉，命令停下。派了个人进去，如肉包子打狗，不见踪影。心中更是起疑。
　　容烨的理智让他赶紧撤退，而他的情感却催促他赶紧往前。
　　因为，他的明珠在里面。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多严重。
　　他命人快马加鞭回去大营加派兵马，却在入口处停住。
　　容烨很聪明，但对方似乎早已知道，他一出现在绝望坡，后面便传来马蹄阵阵，而两边空无一物的绝壁上顿时旌旗摇动，喊声震天，伴随着还有不断滚落的大石头。
　　瞎子都知道中计了。
　　容烨的心揪了起来，他的明珠在里面，不知道是如何情况。以他现在的兵力，只能自保。他犹豫再犹豫，最终咬牙含泪下令：撤。
　　这是最理智的一个选择。与其两个人都陷进去，不如一个人抽身，立刻搬兵回救。
　　明珠被人团团围住，他只有两条路，一条前进，一条后退。前面是不知深浅，容烨又在后面，他只得后退。
　　对方仿佛知他心意，将他的去路密密围住。
　　如果将砍头比喻成切大白菜，一刀一颗，那么一百人要挥刀一百下，一千人要一千下，这还是就不会动的白菜而言。明珠对付的时候全副武装的会移动的大白菜，饶他是武功盖世，被千军万马围住，不战死，怕最终也会力竭而死。
　　明珠身上溅满了对方的鲜血，他的身边倒下一具又一具尸体，堆积如山。可对方却像疯了一样，不停地送死。
　　好像有杀不完的敌人。明珠的部将越来越少，他被困了在这里。
　　容烨后退了一段路后，又勒住马头，停了下来。他回头望，烟尘滚滚，阻人视线。
　　那烟尘后面是他的明珠，世上唯一的一颗明珠。
　　失去了，就不再有。
　　那是他等候了半生，绞尽脑汁，又哄又骗才到手的明珠。
　　若是……若是被俘了还好，他愿意以城池交换……但，万一不是呢？
　　容烨仿佛又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明珠。
　　不，不可以。
　　不可以留下他一个人。
　　在援军到达之前，他要和明珠一起，不论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也要两个人在一起，并肩面对。
　　容烨下令回头，全力往前，有敢后退者，杀！有杀敌者，重赏！
　　没有一个人后退！
　　在容烨下令撤退时，许多人和他一样依依不舍，咬牙含泪而去。因为，谁忍心听到自己的兄弟在阵前孤军奋战？谁又忍心看见已超越兄弟情谊的爱人们孤独地倒下？
　　他们大声呐喊着，高举着兵器，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明珠周围满是尸体，依然有人冲上来，但动作慢了许多，人数也少了……谁不怕死？尤其是面对一个杀人像切菜的人？
　　他手中的剑不停地舞动着。
　　周围的人稍稍退却，面对这个仿佛不可战胜的人，他们胆怯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林虎逐渐逐渐靠近了明珠。
　　林虎喊道：“王爷，你没事吧？”
　　明珠见他还活着，一脸血污的他灿然地回答：“本王没事。再坚持一会，陛下的大军就来了。”
　　他相信容烨。
　　林虎诡异地笑了笑，突然低声说：“不，他不会来了。”
　　“什么？”明珠没听清。
　　林虎又凑近了一点，一边对明珠说“末将认为，陛下不会来了”，一边悄悄拿出一柄匕首，刺向他后心。
　　明珠措手不及，被林虎一击即中。
　　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中招后诧异地瞪着林虎，不解地问：“你……为什么？”
　　林虎说：“与其你败坏门风，不如战死沙场。”说罢，一剑向明珠刺去。
　　明珠难以置信，林虎居然如此恨自己。
　　就他走神这个档儿，林虎的剑已刺中他的肩胛，疼痛让明珠回过神来，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背叛是什么滋味？
　　是一系列的不敢相信，一连串的怀疑，是整个信念的崩溃。
　　明珠仍将信将疑，他问道：“一派胡言！若真如你所说，何必出此阴招？到底是为什么？”
　　林虎来不及回答，格尔丹人见明珠中招，胆儿回来了，他们蜂拥而上，将明珠围住。
　　林虎想再出手，恐无机会。
　　明珠心中大震，林虎竟如此恨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明珠长啸一声，反手拔掉插在后心的匕首，登时后背鲜血飞溅而出。他怒眼圆睁，大喝一声，扑向林虎。
　　众人见负伤多处的明珠居然仍能如此勇猛，不由得后退。林虎见状，反而笑了起来，他说：“不用怕。匕首上有毒，他撑不了多久！”
　　众人闻言，仍将明珠团团围住，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明珠听到林虎的话，嘴里满是苦涩。
　　渐渐地，他视物模糊，力气似怎么也提不上来。他苦笑一下，把剑一横，朝自己脖子抹去。
　　抱歉，这次我不能平安回去了。
　　抱歉……
　　格尔丹人看见明珠横剑自刎，连忙投出手中长刀，掷向他的右臂。
　　他们要捉活的，一个死去的福王带给他们将是无穷尽的麻烦，而活着的，将是若干的好处。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明珠将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林虎站在那，脸上看不到悔意，可他的手却在发抖，他用力地握剑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可他的手却抖得愈加厉害。
　　明珠那张满是疑问的脸一直盘踞在他的心上。他最后那惨然一笑，让他的心怦然一动。也许，你没错，只是我太恨你。
　　别问为什么。
　　只因我恨你？
　　为什么恨？
　　恨你毫无骨气，为求名利，甘当玩物。
　　仅此而已？
　　不！
　　我还恨你，夜夜风流，甘做雌付，还乐不思蜀。
　　我好恨。
　　不如此，难解恨意。
　　更恨的是，他们旁若无人，出双入对。
　　林虎虽然恨明珠，却还不想要他的命。可事情出了岔子，容烨来了。
　　本以为他不会犯险追来，林虎只想借机告诉明珠：你看，你的主子一看见危险，就自个先溜了！你何必如此为他？
　　哪知容烨竟然不顾身份，闯了进来。
　　骑虎难下，他唯有将错就错了。
　　可这样的结局，是他想要的么？
　　不，不。
　　你为何不马革裹尸还？林虎眼睛湿润了。
　　他不愿意明珠被俘。他要那个昂着头，富有朝气，傲骨铮铮的福王。
　　但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天意？
　　他不知道。
　　他跟在明珠旁边，跟着格尔丹人离开。
　　总说善溺者易溺，果然没错。这次，明珠在阴沟里翻了船。当容烨追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驮到马上，带走了。
　　其实，如果格尔丹胆子再大一点，大可以不退，拼一下，把容烨也一块绑了。毕竟回来的只是寥寥的1千人，大部队还在后头。
　　但他们被明珠的勇猛吓着，又以为大部队杀到，才急急脚底抹油，溜了。
　　容烨咬着他们远去的尾巴不放，追了好几里地。直到属下死谏“穷寇莫追”时，他才恨恨地停下。
　　清点现场，没发现明珠。
　　容烨松了口气。
　　活着，就有希望。
　　对方要人质，无非是想要挟自己。
　　他还是后悔，后悔自己大意，后悔方才的犹豫，后悔自己当初心软……是真的，真的不应该让他上战场。
　　后面领兵赶来的张大诚徐昶等人得知明珠生死不明的消息，大骇。站在容烨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容烨只问了一句话：“有没有幸存者？”
　　部将不敢搭话，把头低了下去。
　　这次，是他们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全军覆没，主帅生死未卜。
　　这次，容烨难得地没有发脾气。
　　他沉默地看着遍地的尸体，没有任何表情与言语。
　　他没有抓狂地说，给朕追，无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一定要给朕把明珠找回来。
　　也没有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饭桶，早干什么去了。
　　他只沉默地站在哪里。
　　有人找到了明珠的佩剑，战战兢兢地呈上来给容烨。
　　剑身上血迹未干。
　　发生了什么？让他连他送的定情信物都遗落？
　　明珠他，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容烨眼眶一热，慢慢地接过，用力地握住。
　　他发誓，绝不会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