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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古老故事里的音乐盒 ...


  •   “你将成为我的树。”
      “你将四季常青,永不衰老。”
      “你将象征胜利者的桂冠,带给他们无上荣誉。”
      “你将……”阿波罗上前拥抱树干,树叶沙沙颤抖,他的表情无限悲伤,“一千年后,你将等到我,到那时,你所向往的自由和我所执著的爱情,都将得到最终的圆满。”
      修长的食指,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仿若五线谱上的音符,轻盈灵动,散发出神奇的光芒。
      金光过后,树消失了。

      *****************

      四轮马车载着丽人们进入威严奢华的皇宫。
      制服笔挺的侍卫们上前打开车门,茜露达抬手拢了下发,眼波轻扫,满目的珠光宝气,华衣香鬓。
      身旁,母亲和姐姐正窃窃私语,兴奋不已:“哦,妈咪快看,多漂亮的花园,多漂亮的水池,多漂亮的灯啊!”
      “是啊,皇宫就是不一样……妮可你看,有个小伙子在偷偷地看你……”
      “讨厌啦,人家的目标可是王子陛下,除了他,谁我也看不上眼。”妮可一边抬起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一边朝那个她“看不上”的小伙子抛了个媚眼。
      “呦,这不是卡麦隆夫人吗?”一个胖妇人拉着个少女朝她们走了过来,“哦不,瞧我这记性,现在该改叫纳塔利夫人了。”
      妮可脸色顿变。她们的母亲莉蒂亚在改嫁之前,只不过是维拉公爵家一个花匠的妻子,在维拉公爵的维也撒庄园住了整整15年,做着粗苦的体力活,后来丈夫罹患重病撒手西去,失去家庭支柱的母女以为此生必将穷困潦倒下去了。谁知时来运转,莉蒂亚凭借过人的姿色以及百年难遇的好运气,居然抓住了雅各城首富,也就是仙度瑞拉的父亲纳塔利先生,被女人嫉妒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眼前这个胖妇人是罗斯子爵夫人,曾在拜访维也撒庄园时见过她们,还很傲慢地故意打翻过莉蒂亚倒的茶,可以说是小有芥蒂。如今她拉着女儿过来主动打招呼,摆明了是成心挑衅。
      茜露达朝后退了小半步,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而那边,莉蒂亚已轻皱眉头问道:“这位夫人,我认识你吗?”
      妮可傻乎乎地接话:“妈咪,她是罗斯夫人啊,你不记得啦?”
      “罗斯夫人?”莉蒂亚露出惊讶之极的表情,“不可能啦,她不是一向自傲年轻美貌,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位……”拖长的语音恰到好处地停下。
      妮可顿时明白过来,格格笑着说:“哦妈咪,你以为每个女人都像你这样会保养吗?罗斯夫人已经46岁啦,显老也在所难免嘛……”
      母女俩一唱一搭,直将那位子爵夫人气得够戗。茜露达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转身朝某个僻静的角落走去。对于罗斯夫人的挑衅,她丝毫不担心——至今为止,好像还没人能在口舌上占过母亲的便宜——只是,那不代表她有必要继续听下去。看两个女人彼此攀比炫耀挖苦讽刺,实在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她推开角落的门,外面是个半圆形的阳台,正对着皇宫的花园,远远可见一角喷泉,举水瓶的女神在月光下,有着圣洁的美。
      四月的夜风轻轻吹拂,依稀有花的清香,只不过一门之隔,却俨然两个世界。
      听说哈尔雅王子不仅英俊无比,而且眼高于顶,至今看不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公主。国王没有办法,只好广发请帖,希望在名门中寻找一位能与王子匹配的姑娘,因此才有了这样一场舞会。
      门里的那些女孩们,被皇室当成货品一样挑挑拣拣,还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真是可笑又可悲。
      茜露达望着月下的喷泉,只希望这场舞会能快点过去,她想回家,想念柔软的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间中还伴随着少女的娇笑声:“真的吗?我才不信,世界上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啊,你肯定是哄我玩的……”
      茜露达直觉地想回避,谁知那少女的下半句话突然提到了一个名字:“以撒少爷,大家都说你是个花花公子,没有一句真话。”
      以撒?
      她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没办法,世上总有些自己没有能力又嫉妒别人出色的家伙,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诋毁。”华丽的语音悠哉悠哉地响起,带着天生的三分懒散和七分倜傥,宛如滑过玻璃的水银,性感撩人,“但是聪明的凯萝儿小姐,你肯定不会相信那些毫无依据的谣言的,对吗?”
      少女顿时变得结结巴巴:“哦,那、那是当然。事实上我、我很高兴接受您的邀请,我对维也撒庄园慕名已久,听说它号称是玛亚大陆最美的三大庄园之一。”
      维也撒庄园……
      晚风如一只手,掀起记忆的面纱,前尘旧事就在这一瞬,扑面而来。
      茜露达不禁有些恍惚,就在她发怔时,说话的两个人绕过了高高的灌木丛,出现在阳台外的草坪上。
      走在前面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纤细,长得极为秀气。然而,当另一个人走出来时,这位少女,以及周遭的一切,顿时淡化成了虚无。
      那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少年。
      眉如远山,眼似明星,瞳仁是纯正的翡翠色,灵动中透出一种难言的妖娆,而他的唇很薄,唇角微微向右挑起,上扬出戏谑的弧度,带着魅惑苍生的暧昧。
      茜露达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人,她认识他超过十年,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他的恶劣。这位维拉公爵的独生爱子——以撒少爷,是个手段极其高明的花花公子,说谎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他的外表有多多情,内在就有多冷漠;表现得有多温柔,其实就有多残酷。
      为这倒霉的少女默哀。
      “嗨——”少年瞧见了她,抬起右手,亲热地朝她打招呼。他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条非常漂亮的叠花丝帕,衬着同色的晚礼服,备显风流。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走。
      少年在身后笑:“王子还没入场呢,你不必这么着急。”
      茜露达在心里叹气——她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果然,一开口就是挤兑。
      少女凯萝儿好奇地问道:“以撒少爷,你认识她?”
      以撒眨眨眼睛:“当然,全雅各城最幸运的姑娘,怎么会不认识呢?”
      “最幸运?”凯萝儿还待再问,茜露达已停住脚步,回身冷冷开口:“还是这么刻薄,这么久不见,你还没学会一个绅士该具备的风度吗?”
      “绅士?”以撒唇角上扬,“如果你是淑女,那我一定很绅士。”言下之意还是在诋毁她。
      茜露达开始后悔,她本就不该出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谁知就在这时,以撒又说道:“我在来之前一直在想,今夜的你会以什么样子出现。”
      她拧起眉,等着下一句刻薄话,谁知他微微一笑,碧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毫不掩饰里面的欣赏与赞美:“你今晚漂亮极了,茜露达。”
      多动人的话语。只可惜,她对恭维从来免疫,更何况它还出自一个撒谎大王之口。
      果不其然,下一瞬,少年脸上的欣赏之色便已褪去,转成了十足的揶揄:“所以我想王子一定会第一个请你跳舞的。”
      茜露达懒得辩解,转身离去。这一次,再没回头。

      入得殿内,正如以撒所说,王子还没有出场,奢华明亮的大厅里全是人,各种香水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她觉得头疼,眼见厅的另一侧有间供客人休憩所用的小室,便走了进去。
      小室里摆放着很多张沙发,她将灯熄灭,挑了角落里背对着门的一张,斜斜躺下,揉按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又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变差了。虽然不明显,但她自己心里清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日子,慢慢腐蚀着曾因辛勤劳作而锻炼出来的健康身体,娇生惯养的结果就是容忍值变得越来越低,噪音、浑浊的空气,都会令她的脑袋发疼。
      这见鬼的舞会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那见鬼的王子为什么还不出来?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聚会,陪着一群无聊的人挥霍宝贵的时光?
      轻微的响声从窗外传来,茜露达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那声音逐渐靠近,然后只听“吱呀”一声,某扇窗被人自外面打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落地像猫一样轻巧,显见不是头一回爬窗了。
      茜露达躺着没有动,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位陌生的闯入者,反倒是那人回身发现她,抽了口冷气。
      皓洁的月色从窗户外照进来,映亮了他俊秀出色的眉眼,以及肮脏不堪的衣衫。
      这个少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刚从泥地里打了个滚似的!
      两人就那样彼此对望着,谁也没出声,最后还是门那边的脚步声打破了僵持,少年朝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飞快躲到了厚天鹅绒的窗帘后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砰”的一声,休息室的门被踢开了,不必回头,茜露达也听得出来是谁——罗斯夫人。
      “妈妈,跟那种人有什么好生气的?有失我们的身份……”娇媚的少女声音,应该是她女儿瓦碧。
      罗斯夫人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气急败坏地说:“那个贱人,居然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想当年给我端茶都不配的低贱下人,现在得势了,就敢对我吹鼻子瞪眼睛了,要真让她的女儿被王子选中了,还不知道尾巴要翘到哪去呢!”说着,一把抓住瓦碧的手,“女儿啊,你可得争气点啊,等会舞会上千万不要输给那个什么妮可,一定要让王子请你跳第一支舞!”
      瓦碧显得很为难:“可是……可是妮可长得确实很……风骚啊,你看她的胸那么大……”
      “笨死了,你不会垫几块海绵,把胸部弄高啊?”
      “可是妈妈,人家都垫了4块海绵了,鼓鼓地塞在衣服里,好难受啊……”
      茜露达听得哭笑不得,这对活宝,真不愧是母女!而藏在帘后的少年可就没她那么好的克制力,“哈”地笑出声来。
      罗斯夫人脸色立变,站起来喝道:“谁?谁在里面?瓦碧,把灯打开。”
      一时间灯光大作,映得沙发上的茜露达,无处遁形。
      罗斯夫人一见是她,更是暴跳如雷:“好啊,还有个这么卑鄙的躲在这里听壁脚!”
      茜露达叹了口气:“讲点道理,罗斯夫人,是我先来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出声?摆明了就是想偷听!哼,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母亲是个骚货,女儿也好不到哪去!”之前跟莉蒂亚斗嘴失败了,现在全都发泄到她的二女儿身上,罗斯夫人指着茜露达,骂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当上王子的未婚妻,王子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你母亲走了狗屎运,勾搭上纳塔利那个老色鬼,但是也得意不了多久的,等那老色鬼两腿一蹬,他的遗产还不都是亲生女儿仙度瑞拉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名门小姐,和你们这种出身卑贱的花匠的女儿,是不一样的!”
      瓦碧在一旁吃吃地笑,接口说:“对了,听说你爸爸是肺病死的?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个版本,你爸爸是气死的,因为老婆跟别人偷情,给他戴了绿帽,哈哈!”
      茜露达一直站着静静地听,任由她们两个羞辱,直听到最后一句,眼眸才由浅转深,突然变了。
      “胸。”她冷冷开口。
      瓦碧怔了一下:“什么?”
      “再说我父亲一个字,我保证不出十分钟,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瓦碧小姐今天晚上的胸是假的,垫了4块海绵。”
      瓦碧顿时尖叫了起来,罗斯夫人也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好,有你的!我们走!”说完连忙拉着女儿匆匆离去。
      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茜露达回眸,只见那少年立在窗边,朝她鼓掌,微笑着说:“有趣的反击。”
      茜露达懒得搭腔。
      少年走到她面前,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那么理直气壮和顺理成章,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唐突,并且还没有使用敬语。茜露达本就不怎么高兴,当下轻蔑地瞥他一眼,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显得有几分稚气,非常可亲。“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谢。”看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没办法,还是出去和母亲姐姐她们相聚吧,离开了这么久,估计她们该找她了。一念至此,她拉开休息室的门,径自走了出去。

      大殿内,王子还没出现,众人没法跳舞,只得三五凑堆地站在一起聊天,倒是大殿中央围了好多少女,时不时就娇笑一番,很是引人注目。
      茜露达看见母亲独自站着,妮可不知去向,便走到母亲身边问:“妮可呢?”
      “喏。”母亲朝那群少女努了努嘴,表情很感慨,不知是悲是喜,“那位少女杀手、情场恶魔来了,妮可的心就飞了。”
      茜露达顿时明白过来,“那堆人中间站的是以撒?”难怪少女们各个眼带桃心面泛桃花,全无平日里的矜持高贵,像个花痴一样,更可悲的是,她姐姐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去叫她出来?”
      “算了。”莉蒂亚摇摇头,“反正以撒不会看上她的。”
      母亲是个很精明的人。茜露达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表面上看她和妮可一样肤浅虚荣,但实际上,她有着妮可远远不及的头脑和心机,还有看世事的透彻,难怪能把大富翁纳塔利的心紧紧抓住,使那位继父对她言听计从,宠爱备至。
      说起来其实自己和妮可都是沾了母亲的光,若非母亲,她们现在还住在简陋的屋子里,为三餐温饱而终日辛劳。
      茜露达淡淡地想,也许自己应该学会知足与感恩,而不是抱怨和挑剔。
      这时,周围开始有些不对劲,她略感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好多人正看着自己,再一转身,原来是以撒丢下围拥着他的少女们,笔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嗨。”还是那么招摇地抬起右手,亲昵地朝她打招呼,唇角含笑,像看见了珍爱的心上人,“你去哪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然而,对他,她从来就没好脸色。“关你什么事?”
      “你刚才走得太匆忙,我的话还没说完,所以特意找你说完嘛。”以撒在她面前停下,又朝周围一群旁观的人挥了挥手,大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各自转身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再明目张胆地盯着他们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以撒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你不领我的情,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名义上是王子为自己挑选未婚妻,但事实上最后真正能做决定的人,还是国王与王后。所以,与其想着等会怎么讨王子欢心,不如现在就去找王后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
      “你的话说完了?”
      “还有,我想告诉你——王室选妃,出身,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他拖慢了语音,意味深长。
      茜露达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正想回他几句挖苦的话,但在看见他的表情后,却整个人一怔——那是她从未曾在他脸上看见过的严肃与正经。
      以撒•维拉,名斐雅各的花花公子,在这一瞬,仿佛徒然间成熟了十岁,不再是个轻佻少年,而像名真正的绅士。
      茜露达的唇动了几下,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以撒将她的微妙反应尽数收入眼中,扬唇一笑,耸了耸肩膀:“不过世事都是很难说的,也不是全无可能……啊,才半年没见,妮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茜露达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投递到姐姐身上。妮可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这边,神情拘谨而羞涩,再无平日里的嚣张与轻狂。
      “啧啧啧,同是姐妹,你怎么就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呢?”以撒无耻地将目光又转回对准了她。
      “别打她的主意!”几乎是想也没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茜露达暗叫一句糟糕,果然,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双碧绿的眼珠陡地眯起,“哦?说说看,为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
      “我姐姐是要当王妃的!”
      以撒失笑,眉毛半挑,滑稽地看着她。
      茜露达紧绷着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使她当不上王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以撒收起笑容,露出为难的神色,偏头想了半天,问她:“那么,如果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使她当不了王妃呢?你也不放过自己吗?”
      茜露达一呆,还未明白他的意思,整个大厅就突然静了下来。
      前方的人群纷纷向两旁散开,露出中间红色的通道,悦耳的风笛声悠扬地响了起来,两队皇家骑士身穿笔挺的制服,列队走出。
      司仪官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王子殿下——驾到——”
      头戴金冠的少年,就那样万众瞩目、无限尊贵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茜露达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是他?
      刚才休息室里碰见的那个肮脏少年,竟然就是哈尔雅王子!
      哦,上帝!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哈尔雅走上台阶,镶金的白色制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个子不算高,身形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纤细,五官非常英俊,一笑,就露出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
      “对不起,我来晚了。”偌大的殿堂里,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明朗温润,显示着非常良好的品性与教养,“为了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宣布——舞会现在开始!”
      鼓声,钢琴声,小提琴声……乐师们等待已久,早就蓄势待发,一经宣令,立刻演奏。
      而在乐声中,哈尔雅王子迈着优雅的步伐,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到茜露达面前,对她鞠了一躬,声音温柔无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美丽的小姐?”
      完了……茜露达听见了心中的哀号声,比得罪一个王子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得罪所有想跟王子跳第一支舞的贵族小姐们。
      然而,这里是皇宫,无数双眼睛都在看,她没法拒绝。
      将她领到大殿中央,哈尔雅朝乐队比了个手势,缓慢典雅的小步舞曲响起,他挽住她的腰,用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茜露达。”
      “茜露达?”哈尔雅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原来……你就是茜露达。”
      “嗯?”怎么,难道他知道她?
      “呃,我是说,这名字很适合你。”哈尔雅赞美了一句,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是纳塔利先生的女儿?”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抬起头,目光清寒:“我是他的继女。”
      “你在生气?”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笑呢?”
      茜露达立刻笑了一下。
      对她如此明显的敷衍态度,哈尔雅丝毫也不生气,依旧很温和:“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谢。”这是今晚他第三次用有趣来形容她,她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真是话不投机。
      一支舞曲很快结束,她对他施了一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妮可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哦,茜茜,怎么回事?王子殿下竟然请你跳第一支舞!”
      “我怎么知道?”
      妮可兴奋地说:“哦,茜茜,你是今晚最亮的明星,整个雅各城的女人都在嫉妒你……当然,除了我。”
      “有什么好嫉妒的。王子邀请我跳舞,并不见得就是喜欢我。”
      “那他为什么不邀请别人,偏偏邀请你呢?哦茜茜,别因为我的缘故而有所顾虑,你知道的,王子独独娶了你,我才不会嫉妒。”
      茜露达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能容忍妮可的肤浅与虚荣,无论如何,她对自己很不错。从小到大,这个凡事都喜欢跟人争抢的姐姐惟独没抢过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不禁朝妮可真心笑了一下。
      这时,哈尔雅走向了他的第二个舞伴。
      当妮可看清他的舞伴是谁时,立刻嘴巴一扁,扑入莉蒂亚的怀中:“哦,妈妈,为什么王子会邀请瓦碧那种丑八怪啊!”
      莉蒂亚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罗斯夫人开心得哭了,瓦碧更是激动得屡屡踩到哈尔雅的脚。
      其余人或惊讶或嫉妒或羡慕或惆怅,什么表情都有。
      只有茜露达,依旧眼神凉薄,对此毫不在乎。
      然而哈尔雅却突然扭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时,王子突然一个急速旋转,松开了瓦碧的手。收步不及的瓦碧就那样被惯性飞出,一连转了两个半圈,才慌乱失措地停住。
      人群中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瓦碧尴尬地立在当地,不明白众人为何发笑。而罗斯夫人则一脸惨白地朝她挥手,“瓦碧,胸!胸!哦,上帝……”
      瓦碧慢半拍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只见胸口处的绳结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垫子,更糟糕的是,地上还掉了一个。
      她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罗斯夫人连忙扯了条披肩上前裹住她,拉着她就走。
      哈尔雅虽然没有笑,但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了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茜露达断定这一点。
      “对不起,出了点小意外。但是,请继续。”哈尔雅朝乐师做了个手势,轻快的旋律再次响起,他再度走到茜露达面前,微笑着问:“开心点了吗?”
      茜露达抿紧了唇。这家伙,他不会是想说,他是为了讨她开心才故意让瓦碧出丑吧?可恶,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瓦碧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这种洋相,恐怕一辈子都会留下笑柄。
      对女孩子来说,名节几乎比生命还要重要。
      哈尔雅观察着她的脸色:“我做错了吗?你似乎比刚才更生气了……”
      茜露达犹豫再三,最后才回答:“殿下,这个恶作剧闹大了。”
      哈尔雅见她终于开口说话,松了口气:“或许吧。不过我始终认为,那些肆意凌辱别人双亲的人,都该得到惩罚。”
      茜露达的心颤了一下。
      “她那样说你的父亲,我知道,你很愤怒。”哈尔雅接着说。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会有那样温柔的怜惜呢?
      为什么他的微笑里会有那样体贴的温暖呢?
      为什么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不但不令她觉得讨厌,反而很安心呢?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清俊少年,茜露达的眼神有了刹那的恍惚。
      周围的说话声停止了。
      舞曲停止了。
      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好安静。
      安静得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好清晰,她突然清醒。
      然后就发现,哈尔雅的目光已不在她身上。
      他盯着她身后的方向,表情变得非常震惊。
      那是一种融合着迷乱仰慕激动狂热于一体的震惊。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感到自己的背突然变得很僵硬,必须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转过去,看向那令全世界死般沉寂的源头。
      殿门处,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
      倾国倾城。

      *** *** *** ***

      茜露达裹紧披风,独自一人离开了王宫。
      没有人留意到她的离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少女身上,失魂落魄,惊艳异常。
      今天晚上人们的目光第三次达到统一。第一次是王子出现时,第二次是王子邀请茜露达跳第一支舞时,第三次,就是那少女出现时。
      如果说,第一次的瞩目源自王子的身份,第二次是好奇,那么这第三次,则是纯粹对美丽的折服。
      那几乎是一种无以复加的美貌。
      然而,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茜露达知道那人是谁。
      ——仙度瑞拉。
      她最终还是来了。
      虽然她一直清楚仙度瑞拉有多漂亮,只是没料到她竟会美丽到这个地步,在衣饰的衬托下,仙度瑞拉的美丽就像一颗久被尘封的珍珠,忽然间擦亮了,绽放出绝世的光泽来。
      她的衣饰根本不属于人类所有,那是天神的产物,必定是她的鸟儿朋友带给她的。那样光滑如水般的缎子,繁复精致的蕾丝……还有鞋。
      那是一双用整块水晶雕琢出的鞋子。
      但世界上,又绝对不会有那样柔软的水晶。它穿在仙度瑞拉的脚上,比星光还要璀璨,比钻石还要耀眼,比舞鞋更优雅。
      于是王子前一刻还是对茜露达温存脉脉的眼神,下一瞬就转到了仙度瑞拉身上。
      于是茜露达意识到,她不得不退场了。
      这个样子的仙度瑞拉,让其他少女的存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是真正的公主,而她们,全是粗鄙村妇。

      四月的风微微地凉,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月光像纱一样地披在屋宇上,好安静。喧嚣的凡尘俗世就那样被隔绝在了宫墙的那一边,还此处清净。
      茜露达的心随之变得很平静。
      她喜欢这些狭窄的街道,喜欢街道旁低矮的屋子,这些下层社会特有的东西总会让她的情绪变得格外安宁。
      她漫步在悄寂无人的街道上,仿佛回到童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这条街上漫步。他有一双粗糙坚实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马车的轱辘声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起先没有在意,但那车驶近了,放慢速度,竟一直跟着她。
      她扭头,看见24只铃铛。
      铃铛被拴在车壁上,一字排开,随着颠簸轻轻作响,它们必定是以纯银打制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样的奢华,这样的独特。这样熟悉的格调。
      茜露达停下脚步,立定,静静地望过去。
      车门开处,绝世风流的少年抬起右手,手腕上丝帕轻扬——“嗨。”
      那微笑,比春风更柔和,熟稔而暧昧。
      以撒,他为什么没留在舞会上,反而跟着她出来了?
      “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如果我没记错,维也撒庄园和我家不同路。”
      以撒狡黠地朝她眨眼,“我有说要回维也撒庄园吗?”他看了她的鞋子一眼,“上车吧,虽然散步对维持曼妙的体形很有帮助,但你今天的鞋子恐怕不能负荷这样的运动。”
      没错,为了舞会,她穿了双细高跟鞋,而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的脚已在抗议。
      于是她上了车。
      车厢宽敞舒适,尤其是车榻,软得一坐下去就把整个人都包住了,不想再站起来。
      茜露达舒展开四肢,放松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从舞会上提前退场?”她听见以撒这样问。
      “你不也是一样?”
      “多可惜,你本来已经成功引起了王子的注意,如果不是后来那位姑娘出现的话……”
      茜露达睁开眼睛:“以撒少爷。”
      以撒一怔,她很少这样称呼他。通常,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这样叫他,一是心情极好,一是心情极差。而她此刻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好。
      “如果你邀请我上车,只是为了方便挖苦我的话,那么请让我现在就下车。”
      “挖苦?哦不,不,我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你分析……”眼见得茜露达的目光更加冰冷,他识趣地停口,耸了耸肩,“OK,我不说了。”
      算他识相。茜露达将车窗打开,天空墨蓝,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悬在空中。她以手托腮注视着那轮月亮,眸中泛起依稀的迷离。
      以撒默默地看着她,月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她有着他所见过的人中最独特的眼睛:明亮,冷傲,以及倔强。
      她的长裙样式简单而时尚,品味相当不俗。
      她的左手食指上戴了个墨玉指环,除此外再无别的首饰,然而那个指环挑选得是那么恰当,将她乌黑的头发与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极尽妍态。
      以撒忽然有点感慨:“史比家的帽子,维纳斯量身定做的礼服,还有威鲁兄弟的纯手工珠宝……茜露达,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族小姐了。”
      茜露达料定他没什么好话,干脆来个充耳不闻。
      以撒放低声音,慢吞吞地说:“也不用再为了想要一只布娃娃,而四处收集别人丢弃的旧衣物了。”
      往事在这刹那,如闪电般回现。

      她曾经很想要一个布娃娃。
      由于没有钱,就把女仆们平日里丢弃的旧衣物偷偷从垃圾箱里捡回来,洗干净,剪好烫平,就那样东一块西一块拼拼凑凑,几乎用了半年时间,才做出生平第一个布娃娃。
      她到现在还能想起它的模样:红色的帽子,那是用撤换下来的旧天鹅绒窗帘做的;白色的衬衫,那是管家夫人的旧衬裙;米色的背心,不知是谁扔掉的手帕;还有灰蓝色的外套、草绿色的裙子,以及黑色的长靴……
      她还剪下自己的头发,给那只布娃娃做了顶小假发。
      虽然颜色花哨,布料各异,但是凭借出色的手工,那只布娃娃还是做得很漂亮。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到哪都带着它,寸步不离。
      她记得自己有多爱它,也记得它最后的下场。
      尊贵的少爷看见了那只布娃娃,一把抢过去,哈哈大笑:“天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难看的布娃娃!你们大家都快来瞧瞧。”
      她冲上去,想拿回来,但几个男孩拦住了她,把她推倒在地。
      “是你的?”被宠坏了的小男孩尽情耻笑,“果然,主人是个丑八怪,娃娃也好看不到哪去。”
      “还给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那小男孩拎着娃娃的一条腿,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其他男孩子都跟着起哄,然后在一个不留神中,娃娃的腿从他手里滑脱,飞进了壁炉。
      那是冬天,壁炉里生着很旺的火。布料遇着火焰,“蓬”的燃烧了。
      所有孩子都呆掉。
      她尖叫一声,扑过去想抢救那只布娃娃,但它烧得实在太快,她最后只救回一个脑袋。
      红色的帽子歪到了一边,娃娃的脸被火焰熏焦了半边。她紧紧抱着那个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活不肯流下来。
      男孩子们慌了,一哄而散。始作俑者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一件事,扭捏地朝她走近几步,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反正这个娃娃这么难看,烧了就烧了吧。我赏些好看的给你好了,要什么样子的?”
      她蓦地回眸,狠狠地瞪着他……

      记忆的画面就此定格在她那双满含怒火的眼睛上,然后飞旋,回到了现在。
      那个罪魁祸首,便是以撒。
      他怎么还有脸提这件事?
      以撒笑笑,摊了摊手说:“人的记忆多么不可思议,我竟然还记得那件事情,每个细节都很清晰,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不过,如果因此而让你一直对我有敌意的话,那么赔你那个布娃娃好吗?”
      茜露达瞪着他,生硬地回答:“谢谢,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布娃娃了。”
      “我知道,你现在只喜欢珠宝。”
      是的,她现在只喜欢珠宝。因为珠宝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最昂贵的钱,它体积远比钱要小,却值很多很多钱。
      由此不禁又想起纳塔利先生去集市前曾问三个女儿想要什么,妮可要漂亮的衣服,选的是一时的虚荣;仙度瑞拉要树枝,选的是莫测的缘分;只有她,要珠宝——最实际的利益。
      她变得多么可怕。
      幸好爸爸已经死了。
      否则看见现在的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失望。
      他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生从未做过任何问心有愧的事情,明明自己都没什么钱,还经常捐助孤儿院的孩子。
      为什么自己和妮可,没有半点像他?
      茜露达想不明白。
      注意到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柔软,以撒趁机说:“马上就是一年中百枝莲开放得最美丽的季节了。纳塔利家的花园里,有种百枝莲吗?”
      茜露达摇头。
      百枝莲,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花。他亲手为维也撒庄园栽植了大片百枝莲,深红色、橙红色、纯白色、浅绿色……每到五月,就开放得非常非常灿烂。其中还有一种鲜红花瓣、白色花心的,父亲说那叫Minerva,智慧女神的意思,很像她……
      搬入纳塔利庄园后,她就再没看见过百枝莲。并不是没法栽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那花是属于父亲的,让象征父亲的花进入纳塔利家,是讽刺,亦是亵渎。
      “那么,”以撒谨慎地选择措辞,表情竟有些小心翼翼,“要不要来拜访一下维也撒?”
      见她吃惊,他又变换成漫不经心的口吻:“出人头地了就忘本可不好。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的故乡。”
      茜露达不能确定:“你……在邀请我去维也撒庄园?”
      “错了,应该这么说,是尊贵的以撒少爷给你机会拜访维也撒。”他故意做出一副施恩的高傲嘴脸,但眼眸里全是笑意。
      茜露达有点犹豫。
      她被他勾起了思念,忽然很想看看从前住过的屋子,还有那大片的百枝莲。
      “想想看,很有趣不是吗?你锦衣还乡,身份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那些以前可以任意差使你的人,现在却得巴结你;以前一起做过事的人,现在得伺候你;以前亏待过你的人,现在得害怕你……我骄傲的女王啊,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那恶劣的、饥饿的虚荣心吗?”
      茜露达的眼眸由浅转浓,又由浓转淡,最后斜瞥以撒一眼。这个男人,就是有本事把诱哄说得让你无法拒绝,你分明看得见他唇角的坏笑,知道他另有图谋,但还是想踩着陷阱往里头跳。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她很想去,但不代表她就一定得去。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纳塔利家到了。
      门卫透过车窗看见她,连忙打开铁门放行,几名女仆匆匆从屋子里迎出来,站在台阶上等候,另有年轻力壮的男仆打开车门,扶茜露达下车。
      以撒含笑看着这一切,探出身喊:“关于我的提议,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茜露达解下披风递给女仆,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身后传来他的最后一句话:“你如果想通了,无论什么时候,派人送信到华诺街139号,我会在维也撒恭候大驾……”
      茜露达强行将心动压下,步入客厅,一边摘帽子一边问:“看见三小姐了吗?”
      “啊?三小姐难道不是已经入睡了吗?”
      她提起裙子走向厨房边的小隔间。自从她们搬进来后,妈妈就把仙度瑞拉赶到了这里住。打开门,仙度瑞拉果然不在里面。
      “二小姐找三小姐有事?”女仆紧跟在她身后,发现三小姐竟然不在房内,怕她追究,非常不安。
      “没事。”茜露达将门合上,弯起唇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不必跟她提我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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