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流转花满泽》绛珠子

35、国势倾颓红颜乱

　　在宫中落若芊得不到一点外界的消息，但也渐渐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宫女们经常三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时偷偷望落若芊一眼。
　　太后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每日里养花礼佛，一句朝堂上的话也不讲。落若芊在观察了几日后终于断了从太后这里揣摩出点端倪的念头。
　　宫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她渐渐感到无法平静呼吸，不得不时时深呼吸一下才能平复心境。
　　在这种氛围下，落若芊觉得自己越来越呆不下去了。
　　一天傍晚，她正坐在凤栖宫最高一层台阶上看天空逐渐显现出来的星星，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看来某人还是很有闲情逸致呀~~~”
　　见到几天没见的风羽泽竟然也能让她的心情变好，落若芊想自己这些天实在是憋屈得很了。
　　“芊儿，”听到这样的称呼让落若芊微皱了眉，但待看到风羽泽变得严肃的脸就皱不下去了，她直觉感到他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这是风羽泽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跟自己说话，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落若芊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怪异。
　　“这几天外面很不太平。”这是风羽泽说的第一句，却足以让落若芊猛地转头望着他，眼神颇有些惊惶。
　　从风羽泽口中落若芊才知道，姨丈自夜宴后——也就是她入宫的第二天——便称病不出，连罢了半个月的早朝。而皇上虽表示了对向爱卿身体状况的担忧，却不急着催他还朝，反而趁机收回了一些原本属于丞相的权限。同时，朝中一干大臣就一些棘手的问题连连上折子，包括河防，旱灾，饥民等问题，弄得皇上烦不胜烦又无法可施。加之少了左丞相的辅助很多政事处理起来格外费时费力，皇上最近疲惫不堪。但在另一方面，这也让皇上大致理出了向丞在朝廷上的一部分关系网，采取重点打击、各个突破的战术，使向丞在朝廷的势力受到遏制。
　　很多大臣根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被卷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时间朝堂震荡，人人自危。而每个大臣背后又有各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代表的一方利益，致使几乎整个天楚国都陷入了莫名的慌乱中，政局开始动荡不安。
　　落若芊有些目瞪口呆，怎么自己进宫半月，有种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风羽泽颇感兴味地观察着落若芊的反应，打趣道：“可怜父皇那老头和向青垣斗法，连累整个天下跟着心惊胆战，最初却是为了我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总算明白书上写的红颜祸水是什么意思了……唉~~~”
　　落若芊难得这次没有和他掐架，兀自皱着眉头思索。
　　照风羽泽的话分析，目前皇上和姨丈各有胜负，似乎谁也没讨了谁的便宜。皇上虽然收回了姨丈的一部分权利并打击了他在朝中的势力，但显然政事上很大程度还需其辅助，不可能赶尽杀绝。何况为了平衡朝中权利，防止右相坐大，也必须用姨丈来加以制衡和约束。再者，向初晴刚成为太子妃，显然证明皇上有让姨丈辅助太子之意，自然不会痛下杀手。
　　想到姨丈没有性命之忧，落若芊心下稍安。
　　那么，既然皇上有心让姨丈辅佐太子，为什么又在婚宴上摆这么一出呢？落若芊百思不得其解。
　　风羽泽仿佛看出了落若芊的疑惑般，轻笑着说：“父皇那老头实在是精明的紧。大哥娶了向初晴，向青垣如日中天，权势达到了最高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时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让他明白乌云再大也遮不住太阳是十分必要的。于是——”他略微一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往落若芊处一瞟，“找上了你。一个女儿成为太子妃固然是荣耀，但若成为妃子——对向青垣来说，就成了一种变相拘禁。父皇显然很了解向青垣，知道他断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牺牲至亲的举动，这就必然使向青垣有异动时掣手掣脚，不管怎样都要顾及宫中自己女儿的安危。”
　　“但父皇显然依仗向青垣颇多，既想稍加惩戒又不想与他闹僵，于是这个筹码必然选的要小一些。于是，父皇算啊算啊，就算到芊儿你头上了。因为父皇认为你不是向青垣的亲生女儿，他的反抗必然会小一些。没想到就是对这一点的错误估计，让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说到这里风羽泽笑得十分欢畅，让落若芊郁闷地想他这人还真是怪胎，看到父亲吃瘪竟然高兴成这样。
　　原来自己只是颗用来制约姨丈的棋子。虽然早就明白宫廷中的尔虞我诈，但真落到自己头上时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向青垣对你还真不错。竟然不惜暴露自己的关系网，和父皇撕破脸杠上了！就算是亲生女儿恐怕也做不到这一步吧。”风羽泽抬头望天，“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了！”
　　原来姨丈为她做了这么多！不管别人怎样对她，姨丈从来都没有利用过她，总是处处维护她，一心一意把她当作重要的亲人啊。
　　难怪她在宫中住了这么久依然风平浪静，没听到皇上封她为妃的消息，却原来是姨丈抵死抗争的结果！
　　与此同时又隐隐有些吃惊。事情的原因始末当然让她吃惊，但是面前这位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皇子，竟然有如此独到的观察力和见解，更令她惊讶不已。她越来越觉得风羽泽像个谜了。
　　风羽泽说皇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自然是指朝堂和国家的动荡，毕竟绝对没有哪个皇帝为了小小地惩戒一个臣子，而拿整个国家和政权来冒险。由此来看，皇上于此一役果然损失惨重。
　　但落若芊却觉得，损失更为惨重的定是姨丈。毕竟君臣有别、君为臣纲，就算这一次姨丈占了上风，日后也必然付出沉重的代价。她这一次是把姨丈害惨了！
　　想到这里，落若芊不禁深深责怪自己：自来了这时空不仅一事无成，反而处处给关心自己的人添麻烦，连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不禁愁眉深锁，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眼看皇上和姨丈两败俱伤陷入僵局，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或许才是那个突破口——毕竟整件事情都是因她而起，虽然只是被当做一枚棋子。
　　但到底该从何处突破呢？
　　“知不知道皇祖母和母后最近在忙什么？”风羽泽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无奈的微笑，脸上的表情似乎颇感头疼。
　　嗯？落若芊不解地回头看他。
　　“她们联合起来给父皇施压，要父皇同意……把你——许配给我。”
　　落若芊蓦地睁大了眼睛。开……开什么玩笑？！
　　而在听到下一句时彻底倒地不支。风羽泽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半晌落若芊的思维能力才悠悠醒转：“你……你脑袋被驴踢了吧？我——”嫁谁也不嫁给你这样的！
　　“你不觉得这是解决目前僵局的最好方法么？”风羽泽却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父皇骑虎难下，向青垣无法收手，正是因为你现在暧昧而尴尬的位置。若放你回去，父皇颜面上不好看；若册你为妃，估计真把向青垣逼反了——所以若退而求其次，让你嫁给一位皇子，一切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
　　“……”
　　“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一个闲散皇子。我对权势不感兴趣，手中没有权利，自然不会再增加向青垣的势力；而对你姨家来说，嫁给我比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一辈子锁在深宫里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落若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风羽泽看她这副模样，大笑了起来：“放心吧，知道你不喜欢我。同样，我对你也没、兴、趣~~~”说完邪笑着瞥了她平板的身材一眼。
　　“你这个流氓！……”落若芊脸瞬间涨红。
　　“哈哈~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皇祖母和母后整天劝我娶亲，都快被她们烦死了！”风羽泽一手抚额，一副头大的样子，“既然早晚免不了，还不如娶你，至少你比别的女人还有趣那么一点点~~~~~”
　　落若芊苦笑：“我可以把这当做一种求婚么？”
　　风羽泽魅惑一笑：“当然。别这么不情愿嘛，这件事对你来说只怕好处更多。不但可以帮你亲爱的姨丈脱离困境，还能让你摆脱向府的生活。据我所知芊儿在向府的生活并不是那么愉快吧？寄人篱下总比不上一个王府的女主人吧。此外——”他啪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放眼楚渊，哪还有比我更优秀的如意郎君？”
　　呕~~~落若芊一阵恶寒。
　　不过他的分析确实没错，落若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动了。
　　“容我考虑一天。”最后她这样说。
　　“好。芊儿慢慢考虑，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风羽泽低笑一声，纵身跃下台阶走远了。
　　可恶！落若芊对着他的背影呲牙咧嘴。

　　慢慢走回住处，没点灯，殿内一片漆黑。
　　然而落若芊却从这寂静漆黑中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她惊喜出声：“师父！”
　　一阵风声后那张久违的脸果然出现在面前。落若芊哽咽着扑入他的怀里：“师父！”
　　一身黑衣的轻飏身体僵了一下，旋即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儿：“乖，没事了芊儿……”手抚着她长长的头发。
　　落若芊伏在师父怀中哽咽不已，连日来的紧张不安和对陌生坏境的恐惧，终于可以在一个自己信任的人面前痛痛快快地发泄。她揪着轻飏的衣襟，哭得天昏地暗。
　　良久落若芊才从轻飏怀中抬出头来，擦擦眼角残存的泪珠，不好意思地看着轻飏：“师父，别笑话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笑你，”轻飏拍拍她的肩，“现在好受点了吧？”
　　“嗯。”落若芊点点头，这才注意到师父穿了夜行服，顿时瞪大了眼睛，“师父你……夜闯皇宫？”
　　“我最心爱的小徒弟有事，做师父的哪能置身事外？”
　　一句话让落若芊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头又蔫了下去。
　　“芊儿，跟师父走吧！师父带你走得远远的，没人能找到你，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落若芊蓦地抬起头，师父是打算把她救出宫去？！
　　“师父，这样太危险了！这是皇宫啊，守卫那么森严……”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了解师父，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的事，师父不会说出口。
　　“芊儿，相信我。只要你放下这里的一切，跟我走就行了！”轻飏的声音永远淡泊温柔。
　　不同于瀚哥哥的冷静温润，不同于风羽泽的轻佻魅惑，师父的声音永远带着离世的淡然出尘。
　　或许，我可以随师父离开吧……落若芊在心里想，不是早就想离开向府么？而眼下的皇宫更是让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既然现在找不到回家的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吗？
　　但是……但是，这样怎么可以呢？姨丈对自己那么好，为了她陷入现下这样的困境，她怎能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落若芊轻轻松开了抓着师父衣襟的手，轻飏低喊了一声“芊儿”，伸出手想拉住她，她却退了两步，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坚定的神情。
　　“芊儿……”
　　“师父，我不能跟你走。虽然我也很想离开这里乱七八糟的一切，但姨丈为了我陷入困境，我不能自私地一走了之。”
　　轻飏微叹一声，“果然还是以前的性子……记得我在留给你的信上怎么写的么？无论何时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芊儿你……这样一来，无论皇上和向丞谁胜谁负，你都将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知道。”
　　“傻丫头……罢了，如果变了反而不是你了……那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宫里的生活只怕会比向府的更惊险百倍。万事不可强出头，三思而后行，实在应付不来就等我，我会常来看你。”轻飏轻轻抱抱她。
　　“我知道了师父。”落若芊拼命抑制又想跑出来的眼泪。
　　“那我走了。”
　　“师父一定要小心！”落若芊拉住他的衣袖。
　　轻飏轻轻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命理在很多时候都是惊人的相似。落若芊不会知道，若她在这一刻选择随轻飏离去，另一个颜跹舞就会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用相似的面容演绎另一段相似的喜忧悲欢，抒写另一个十五年的恩怨爱恨。
　　而，而她选择了留下。于是命运的齿轮在这一点悄无声息地错开，碾开辗转的怪圈，开始轰轰烈烈地驶向未知的远方。一个抉择的取舍，一个点的偏差，无数人的命格已悄然改变。
　　良久，一个丫鬟进来把灯点亮了，沐浴在明亮灯光下的偏殿让落若芊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慢慢在榻上坐下。师父你可知，芊儿其实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呢。
　　只是这条路太过冒险，现在还看不到一点希望罢了。
　　自己回去的钥匙——那个玉玺——怕是皇家所有物吧，所以嫁给风羽泽说不定离回家的路又近了一步。这，就是自己的后路。
　　等自己找到玉玺，回到现代，所有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反正她本不会爱人，嫁个彼此之间没有感情的人，将来也可以走得干脆利落吧。
　　烛光下，影影绰绰显现的是一张渐渐坚定起来的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