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sabrina1028

13、第十三章

　　一家子人忙乱了好几天，终于把外婆的丧事办完了。舅舅和姨妈他们都回了上海，只有母亲决定再留住一段时间。大概她看出我的消沉，想陪陪我吧。
　　毕竟好久没有见面，我们还是有一些陌生，总是保持着客气的相处。我白天去上班，她在家就是洗衣做饭，整理房间，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和她说：你也上年纪了，血压又高，好好休息就是了。
　　除此之外，她在美国还给我买了很多礼物。化妆品名牌包墨镜香水。我不要，她就偷偷地都放到我的衣柜里，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有一天晚饭后，我提议一起把外婆的东西整理一下。母亲点点头。
　　舅舅和姨妈都说过，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留给我。他们只拿了外婆的照片和随身的几样东西做了纪念。她一生清贫一身傲骨，她留下最多的就是她的书，几面墙上的书架子摆的满满的。其余细碎的东西很少，只有她日常服用的药物，花镜，毛笔，砚台，就这些而已。
　　“妈，舅舅说外婆原来是复旦的老师，怎么会来这个小城工作和生活呢？”这个疑问在我心里很久了，但是没有人告诉过我答案。
　　“她是为了外公。外婆外公都是复旦毕业的，毕业后一起留校当了老师，他们非常恩爱。可惜□□开始后，外公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批斗了，后来就被调到了这座小城工作，他独自一人生活，得了严重的肺结核，只能在家卧床，身体每况愈下。外婆很想念外公。虽然别人都在劝她和外公划清界限，可是她说她爱的是这个人，和他的身份无关。外婆甚至给复旦的领导写信，为外公申冤。在那个年代，外婆这样做等于就是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后来领导一纸调令，把外婆也下放到了这里。就这样，她带着我们三个孩子，来和外公团聚了，她在这里当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薪水不多，却是幸福的。在她的照顾下，外公身体恢复了不少。我们也就彻底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定居下来了。”
　　这段历史我从来不知道，外婆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我手里抚摸着他们的老照片，还有那么多保留了多年的泛黄的专业书，心里被这爱情感动着。
　　“可是，你外公身体透支的太严重了，尽管治好了肺结核，后来还是很早就去世了。你外婆把我们三个孩子培养的很好。我们三个全从这里考上了复旦。她说这是她最最骄傲的事情。也正是在复旦念书的时候，我认识了你爸爸。”母亲平静的说道。看样子，她今天很想把一切告诉我。
　　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她平静的看着我。尘封已久的往事，要彻底翻开了，这一切正如这个老房子，饱经苍桑，充满了回忆。
　　“你爸爸那时是新闻系的高材生。当年是以江西省的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他那时负责学校的校刊，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说了外婆的故事，大为感动，很想采访她，就和老师说了想法。他的老师和外婆曾经是同事，也知道我正在复旦读书，就让他来联系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回家和外婆说这件事，外婆欣然应允。于是，找了一个周末，他专门来我家拜访了外婆，并做了精彩的采访。等回到上海，他给你外婆做了一期特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是这次，他的文笔和才华也让我彻底的崇拜他了。后来他说拿到了稿费想表示感谢，约我去西餐厅吃饭。在饭桌上他侃侃而谈，也表达了他对我的倾慕之情。他说他的理想就是要找一个美貌的才女，而我恰好就是。我又何尝不喜欢这个帅气的才子呢？那之后，我们就相恋了，成了一对儿恋人。
　　毕业后，他被分去了上海电视台，我则去了外文出版社。我们的工资少的可怜，只能住在他的宿舍里。日子虽然苦，却苦中作乐，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后来你出生了，我们的工作非常忙。你一哭，我们就轮流抱着你工作，他抱上半夜，我睡一会。然后我抱下半夜。他睡一会。你体质不好爱生病，我们就带你往医院跑。他经常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病床边，通宵达旦的写稿子，他是个很自负的人，他以为自己的作品一定会获大奖，受好评，可结果却是稿子一次次的被压下来，如石沉大海。有一次他精心准备的参赛作品，又一次被压住没有播，他大发雷霆，去和台长吵了一架，人家给他的答案就是“资历不够”。这次吵架他彻底把领导得罪了。没多久他就被辞退了。我们也从他宿舍里面搬出来了。当时我每月几十元的工资，除了租房子所剩无几。他开始发牢骚，抱怨，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在家里抽烟喝酒，耍脾气。你一哭他就开始骂人。大冬天，我抱着你，一边流泪一边在街上走着。甚至想一死了之。
　　外婆从舅舅那里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执意让我把你送回老家，她先帮我带着。然后她把大部分积蓄都给了我们。嘱咐我在事业上多努力。我把你送到了外婆身边，心里是有一万个舍不得啊。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回上海后，我就下决心辞了职，拿着外婆给我的钱，和一个朋友开始经营饭店。也许你会想，复旦外语系毕业的去开饭店，这是一个笑话吧？可在当时，我只想多赚钱，想把你接回来，想一家人幸福的生活着。开饭店很辛苦，我们又没有什么经验，多亏了同学朋友的帮忙，慢慢有了起色，我每个月赚的钱比原来多了不少。我以为，你爸爸会很高兴，可是当我拿着钱回家，说我们可以换房子，可以把你接回来的时候，他却打了我。他说我辞职去开饭店就是丢人，是去卖弄风情，用姿色招揽客人。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拿起暖水瓶砸在了他身上。他被开水烫伤，送进了医院。他的手部皮肤严重萎缩，几乎是不能写字了。而我，被他打的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就这样那个孩子流产了，我的子宫也没有保住。”
　　“这次之后，我们就决定离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在一起生活了。他想去北京寻找工作机遇。我则还是留在上海。我们一起去了外婆家，都想把你带走，可是，你选择了外婆，我们也只能尊重你的心意了。后来饭店生意很成功，我买了房子，想把你接回来，还偷偷让舅舅把你弄到上海，想试着见你，想和你生活。可是，你连舅舅家都几乎不去，只是住学校，住外面。我就也不想去勉强你了。你考上附中，美院，我高兴的几夜睡不着。发自内心为你骄傲。再后来，外婆说你有了男友，看起来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在上海认识了你的继父，就是杨叔叔。他是个生意人，多年单身，人很善良，对我也很好，还入股帮我在美国开了分店。你外婆说也许就是缘分到了，让我珍惜他。我就和他结了婚，一起去了美国。上海的饭店，暂时交给朋友打理了。原来的房子空着呢，准备换成你的名字。“
　　“那，我父亲呢？他现在怎么样？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他。”
　　“他的手后来慢慢恢复了。他去了北京后，在一家报社工作，依旧做他最爱的新闻工。我在电视上总能看到他的新闻又获了大奖，看着他从编辑一路当上了主编。事业有成以后，他再婚了，娶了妻子，但他们没有要孩子。复旦校庆的时候，我们都回去了。我们约着见了一面，他委婉的和我表示，他很想你，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弥补你缺失的父爱。他知道你在北京后，还想帮你安排工作。我全都拒绝了。我了解你，我更不想让你和继母在一起生活。他也没再勉强。去年，他来美国治病，我帮他联系了医院。现在又回北京了。”
　　“他怎么了？什么病？”
　　“是肺癌。手术后恢复的不太好。”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点了点头，内心却是荒凉一片。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丝毫的印象，仿佛连父亲这个词语都那么的陌生。
　　这就是父母的故事。我到现在只记得，他们来外婆家要接我时的样子。他们各自站在房间的一角，彼此都不说话。外婆轻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想和妈妈在一起，还是爸爸？我不说话，我只是不想离开外婆，恐惧地一直拽着她的衣角。那时他们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是没有两样的。
　　长大后去了上海，我听舅舅说起过几次，他说妈妈也在上海，问我要不要去见见。我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和接纳，这个只在照片里被称作“妈妈”的女人。
　　长大后，外婆倒是和我聊过，她一直希望我原谅他们。可是，我自己那时失恋，焦头烂额如同困兽，哪有心情去想这些呢？既然已成陌路，何必再相见？
　　直到外婆去世，母亲重新回来，她试图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她也终于把这一切告诉了我。我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两个优秀的人，都曾拼命的为这个家庭付出过，最后只换来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