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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可休思 ...


  •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岁寒!你还有闲情在这儿吟诗!”
      言岁寒悠悠回转身,见漪儿从亭外赶来。
      “今儿个孙少爷去光缱阁坐席准了我一日假。”言岁寒不急不徐的说。
      漪儿气急了一跺脚,拽着她就走。
      “哎漪儿你慢点儿,怎么啦?”
      “孙少爷给人抬回来了!昏迷不醒!”
      言岁寒脑子里轰的一声:“孙少爷?怎么会?”
      “唉,说是厨子的问题。孙少爷刚动了两下筷子就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言岁寒声音发抖,脸上阴云密布。
      “我不是也没亲眼见着呢吗!宸公正在审厨子,听说,人是你请的?”漪儿忧心的看着她,“全府上下都在找你哪!”
      “带我去,我要见孙少爷!”言岁寒眼泪都要急掉下来了,那个人也会出事?
      “岁寒,对不起,我……宸公吩咐要带你去光缱阁。”
      言岁寒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好吧,先去光缱阁。”

      影沙一脸愁雾地跪在宸公面前,神情却也不卑不亢,灰白的袍子,书生髻,纤尘不染,眉眼滢澈,看去不过一个二八少年,纯稚无害。言岁寒一跨过门槛便叫了声“公子!”,与他跪到一处。
      宸公冷冷道:“好一个‘公子’,不省人事的那个又是你的谁?”
      言岁寒心里堵了下,哽声道:“孙少爷……怎么样了?”
      宸公嘲讽的一笑:“拜你家公子所赐,活不活得过来还是未知之数。”
      言岁寒泪已决堤:“怎么会……会这样?”
      “这得问你家公子呀。”
      影沙叹了口气,有点疲惫地道:“宸公,我已经说了很多遍……”
      言岁寒插口道:“不关公子的事。”语气坚定。
      影沙在袖袍里的手握了下她的,言岁寒欲挣他已放开了,偷偷瞄了眼他的侧脸,好像有云淡风轻的笑。
      “哦?那是关你的事了?”宸公如阴鸷般的目光锁住她,“言小姐?”
      言岁寒惨淡一笑,他竟以为她有这个能力吗:“宸公高看了奴婢了,难道奴婢会帮言岑伊害我家少爷?就算奴婢愿意,他也不需要。”她自称“奴婢”,摆明了自己的身分是宸家的奴仆,她宁可如此了。对宸家来说她至少是个奴仆,于他而言她算个什么呢。
      宸公的目光仿佛铸在了她身上,久久,淡淡道:“凤鸣楼,还没我的时候就有它了吧?”
      影沙看了眼宸公,这老头真的不老,一点不像六十的人,一颗心却绝不似只活了六十年:“凤鸣楼是我曾祖父建的。”
      宸公竟笑了笑:“你祖上是从异域来的?”
      影沙道:“是,可以说我们是外国人,却又不只是外国人,或者说是外星人更恰当。”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宸公说这些,隐约觉得他能懂。
      宸公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什么都看在他眼里一般。这时有人来报说孙少爷醒了。
      “岁寒”,宸公温声唤道,“随我去看看。”
      言岁寒大喜,慌忙爬起来扶了宸公就往外去。影沙心道这算什么状况,自己站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下揉膝盖。

      宸昭脸色白得透明,一身白衣像随时会羽化了去。言岁寒竖起软枕给他靠在背后,眼泪止也止不住地簌簌而落。
      “没事了。”宸昭对她安慰一笑,又转向宸公道,“与那厨子无关。”
      宸公点了点头,摒退了旁人。言岁寒知道宸昭为使她放心才当着她面说不关厨子的事,下面的话却不是她该再听的了,便行了礼推出去了。
      她回到光缱阁找影沙,说孙少爷替他洗了嫌疑,他不用再怕。
      影沙道:“我又没做过,从未有怕。”
      言岁寒揶揄道:“你难道不怕毁了凤鸣楼的声誉,以后没钱赚了?”
      影沙自信笑道:“未昭山庄什么地方?没查清楚不会外传,就是查清楚了也不会传出这等事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这个小妮子看不得我赚钱到处嚼舌根去!”说着影沙猛一伸手偷袭了言岁寒的腋下。
      言岁寒尖叫着大步跳开,见影沙又追上来,干脆反守为攻,影沙一时不防,也被她挠了一把。两人登时闹作一团,笑声不断,最后并肩靠墙席地坐着,影沙一首接一首的唱歌,言岁寒基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
      “哎我跟你说啊,我以前见过你的孙少爷一回。”影沙忽然道,“在大街上,他的侍卫撞了我反向我问罪,我从马蹄下爬起来浑身都像散了架,心里那个恨呀……”
      “然后呢?”言岁寒问。
      “那侍卫喝道‘大胆贱民!竟敢挡宸府孙少爷的道!’,我便说‘你个贱民,竟敢挡你爷爷的道’,气得他恨不得一掌拍死我。”
      言岁寒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得逞了没?”
      “‘住手’”,影沙的目光瞬时柔和起来,“他……宸昭这么说道。就这一声,天地都好像寂静下来了。你相信吗,我会永远认得那个声音,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影沙侧过脸看言岁寒,言岁寒却叫了声“孙少爷”,猛然站了起来。影沙倾斜的身子登时往下一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宸昭缓步进来,一身藏蓝轻裘,衬得脸更白,可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凤公子,让你受委屈了,宸昭特来致歉。”
      影沙在地上磨蹭了许久才站起来,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一双清泠的大眼睛望着宸昭,竟是说不出的魅惑动人。言岁寒有那么一瞬间把他看成了女子,与叶冬霆惊心动魄的美不同,他潇洒秀逸,如修竹如暖玉。
      “……”影沙以为自己开口了,却没找到声音。他全听见了?
      “公子便留下小住几日,由宸府款待补过。”
      影沙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迷蒙的阴影,眉轻蹙,又慢慢舒展开,最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坦然的微笑:“你可还记得我?”
      宸昭对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笑着摇了摇头。
      “哈?”影沙有点受打击,“不记得了?”
      宸昭摇头。
      “真不记得了?”影沙狐疑的看着他。
      宸昭不语。
      “就是那天在大街上……”
      宸昭道:“方才在门外已听到凤公子所言。”
      “所以呢?”影沙带着一丝期盼的问。
      “在下毫无印象。”
      “……”影沙再一次感到自己被巨大的阴影埋掉,有四个字像块大砖在不停拍他的脑袋:毫无印象毫无印象毫无印象毫无印象……而他说了什么?我会永远认得那个声音,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
      言岁寒好心的安慰道:“公子,过去这么久了,孙少爷不记得了也不奇怪。”
      影沙幽怨的目光游到言岁寒身上,言岁寒不禁一阵颤栗。影沙忽然邪气的一笑,言岁寒又是一阵哆嗦。下一秒,影沙的手竟攀到了言岁寒的腰间,猛地一抽,虎口握住了一支小巧的洞箫。言岁寒还不遑惊呼,却见影沙朱唇轻启,泠然的乐声飘扬而出。言岁寒暗叹一声,怎么都喜欢偷她的箫啊。这支还是宸昭送的,制得非常精致,比以前那支更合她意。
      影沙的曲子如他人一般,洒脱无拘、天马行空,如策马奔腾、对酒高歌,充满了无尽的勇气与快意。
      “往后,你一定会记得我。”影沙吹完了一曲,便对宸昭如是说,声音并不高,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和自信。
      宸昭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儿。言岁寒觉得这是宸昭第一次认真的看一个人。

      影沙客居暮栖园的东厢,看见满园桃花时很是欢喜,拉着言岁寒在林子里转了许久,言岁寒终于忍不住说他像个女子,他眉一皱不高兴了,追着言岁寒一直跑到后院。只见碧水竹桥,青石小径,粉色掩映中一方鸽灰屋脊。房子构造与庄里其他屋宇大同小异,却古朴许多,透过镂花窗棂,室内并不奢华的布置隐约可见。言岁寒道这便是孙少爷的居室。
      影沙奇道:“暮栖园那么大,客房都比这正房豪华。”
      言岁寒笑着摇了摇头,正待引他离开,却听有琴音传来。影沙心中大震,这不是他上次用言岁寒的箫吹奏的《沧海一声笑》吗?!言岁寒也听出来了,偷看向影沙,他脸泛红晕,眸光幽闪,忽然一支银镖飒飒飞来,从他俩发际穿过,钉在中间的树上。
      宸昭一袭轻简白衣,单手负后迎风颀立,宽袖鼓荡玉带翻飞,周身散发凉薄气息。
      “孙少爷。”言岁寒饶是功力浅,定力却是有,不紧不慢地唤了声。
      影沙惊魂甫定,忘了行礼。只见宸昭衣袖一挥,飞镖便回到他手中。影沙只觉自己也险些与那镖一同飞出去,一个趔趄,言岁寒及时扶住了他。
      “先前我让他们都散了”,宸昭笑道,“蓦然听见园子里有鬼祟。”
      言岁寒心想他俩适才听着琴音,不禁屏息静神,习武之人自当是鬼祟,便道:“怪孙少爷琴艺高绝,我们都忘了出气儿啦!”
      提到琴曲,影沙心下又开始打鼓,他那般天才,听一遍就会弹不奇怪,不过,他竟听进去了?话说自己奏那一曲就是要他记下,但是,他竟,真的,听进去了?
      宸昭不知是否探得他心中所想,竟缓缓道:“我记下了,是好曲子。”
      影沙的小宇宙彻底燃烧起来,放肆道:“词儿更好,我唱给你听!”说罢也不管人乐不乐意,声情并茂的吼了起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吼了一句忽然停下,“这首曲子琴箫合鸣实乃最佳,请宸公子与寒姑娘为在下伴奏可好?”
      宸昭点了点头,一转身不见了,却是回坐窗前。言岁寒拿起别在腰间的箫管。三人均是会意一笑,琴箫和声响起,影沙启口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影沙唱完自己先鼓掌起来:“唱得不错!”
      琴音一阵婉转,渐渐停歇,宸昭与他对视而笑,一扬手紧闭的屋门呼地一下洞开:“凤公子请进来坐。”
      言岁寒笑道:“公子请。”
      影沙愣了愣,转即笑着随她进去了。
      言岁寒奉了茶,站到宸昭旁边,宸昭道:“岁寒坐吧。”
      言岁寒想也没别人就坐下了。
      影沙见她神情毫不扭捏,姿态大方典雅,加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所察她身上闲适的气质,却不似一个丫鬟该有,心下生了几分疑惑。
      宸昭道:“凤公子……”
      影沙举手打断:“叫我影沙,我也唤你宸昭好不好?”
      宸昭笑着点头:“影沙,你还有什么呢?”
      “啊?”影沙摸不着头脑。
      宸昭眼波流转,笑涡如碧水上漾开的日光:“厨艺、才情、灵巧的心思……你,还有什么?”初尝凤舞九天,讶于并且钦佩厨师的技艺和用心;听言岁寒讲他做的木琴和一曲红日,沙发和跳棋,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听见他吹奏的《沧海一声笑》,以为看透了他是谁;直到他引吭高歌,琴箫合鸣,终于不禁疑问:你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影沙哈哈大笑,他也会问问题?“我还有一堆智力问答,敢不敢玩?”
      言岁寒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了,还没动作,影沙便狡黠的笑道:“岁寒不是想溜吧?”
      言岁寒道:“奴婢愚钝,公子的智斗之题自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哪有还有玩的余地。”
      影沙暗惊,她已基本解释了“智力问答”是怎么一回事,真是个思维敏捷的丫头:“你瞧你头头是道,还敢说自己愚钝。这样,我来提问,你们俩抢答可好?”
      言岁寒心道做奴婢的哪敢跟主子抢啊,面上无异议的微笑。宸昭说好。
      影沙又道:“呐,咱们是玩儿游戏,没主子奴婢,岁寒你不许让。”
      言岁寒又想她哪能跟宸昭比啊,实在不存在不敢抢的问题,便心安地点了下头。
      影沙清了清嗓子:“请注意听题:小白和小黄一同乘车,谁会晕车?”
      宸昭:“……”表情像是在说,你确定这是智力问题?
      言岁寒看了影沙一会儿,眨了眨眼,端起茶啜了一口,然后注视着自己的手。
      影沙露出满意的笑容,审视了二人一阵,忽然狡猾的目光落在言岁寒身上:“岁寒你有答案了?”
      言岁寒偷看宸昭一眼,他是真的有疑惑的表情了,只见他的眉微微挑成八字,并不是皱在一起,一脸的纯净天真。他从来不会皱眉,好像永远没有忧虑。
      “岁寒你不用看他,记得游戏规则哦,不许让你家少爷。”影沙道。
      宸昭垂睑笑了一下:“不错,岁寒说吧。”
      言岁寒这才慢吞吞的开口:“是……小白……吧。”
      影沙模仿她的语气:“是……小白……吧?到底是不是小白?”
      言岁寒“嗯”了一声,似不确定地小声说:“因为……小白‘吐’嘛”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理由荒谬,勉强地笑了笑。
      影沙一把抓过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
      言岁寒惊呼:“真的是小白‘吐’?”
      宸昭应该已经无语了,没有说话,抿了口茶,看不见表情。(为什么看不见?)
      影沙兴头更旺:“请问: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心道这都能知道我喊你爷爷……哎?怎么像是捉弄人的心理又在作祟了?(为什么要加“又”?)
      宸昭平静地道:“黑鸡。”
      影沙眯着眼睛端起茶杯:“为什么?”
      “黑鸡下得了白蛋,白鸡下不了黑蛋。”
      言岁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咳咳咳……”影沙一口茶还没咽下,呛得差点咳死。
      宸昭自然地伸手给他拍背,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玩味笑容:“不对么?”
      “对,对”,影沙咬牙切齿的笑着,“太对了!”心里忙说刚才喊爷爷的话不算数。
      “禀孙少爷。”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禀报声,言岁寒一听是涟儿,看宸昭点了下头,便道:“涟儿姐姐请进。”
      涟儿推门而入,看见房中还有第三人大为惊诧,孙少爷从不在自己居室待客。当下敛住异色,道:“西直大人求见。”
      宸昭对影沙致歉一笑:“宸昭失陪。”便长身而起,旋即离去。

      西直后,彭城府尹,青年才俊,精读六韬三略,善用兵,心思缜密无疏,城府极深。只见他一身墨绿长衫,身材挺拔修长,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正负手立在宸昭的书房窗前,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目注视着远方。
      “西直大人。”宸昭不急不徐地踏进门来,眉眼含笑,神态亲和。
      西直后立时转过身,恭敬地行礼道:“下官拜见孙少爷。”
      宸昭落落大方的走到上首坐下,轻一挥袖指了左手下方的位子:“西直大人请坐。”
      “鸢国明若王遭人告发,臻煦帝昨儿个带了一队精随连夜回朝了。鸢军士气一落千丈,而今在西南边境耗着,言党守住了范城”,西直后一副看戏的表情,眼中带笑却冷冽如冰,“臻煦帝不敢与宸公交手,大费周折绕道南下,却是没想到言岑伊也不好对付呢。”
      宸昭没有接话。
      西直后又道:“只怕言党借着范城蜿蜒直上,若到了彭城,局势恐生变。”
      宸昭笑道:“彭城有西直大人,何惧之有?”
      “孙少爷又取笑谦华了。”话虽如此,眉峰却不自觉的傲然抬高,“谦华自当尽职尽责,不过曜都不可不加防范,请孙少爷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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