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花重九

16、chapter16

　　余烬虽然不善与人打交道，可也听出了对方口中的调侃，他可以纵容单柏这么对待自己，但却反感于这人话中的轻佻。
　　见余烬脸上皱起了眉头，对方这才道：“别误会，我叫阮清河，是这家店名义上的老板，嗐，就是被单柏这家伙拉出来顶替的，毕竟他身份敏感嘛，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便只好我来做了。”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余烬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双手手指紧扣在沙发上，指关节都泛起了白。
　　阮清河敏锐地察觉到了余烬情绪上的变化，赶紧往余烬旁边坐过来，把余烬的手抬起来，“哎呀别紧张，你看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呢，哎——这是什么？！”
　　因为疼痛而躲闪的动作让阮清河注意到了余烬手臂内侧斑驳可怖的啃咬伤口，“这、这是谁弄伤了你？你不疼吗？”
　　余烬一瞬间慌了神，“家里养了只猫，不小心被猫咬伤了。”
　　阮清河一听，被气笑了，猫的齿痕和人类的齿痕他还能分不清楚吗？真不愧是单柏，净会招惹麻烦上身。
　　“好吧好吧，但是这些伤口放着不管会感染的，你自己够不着，还是我来替你处理吧。”
　　余烬抵触道：“不必！我真的没事！”短短的时间里接连有两位善心大发的好人主动来帮他，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看出了余烬遮遮掩掩的动作，阮清河道：“你放心，我们偷偷处理，不会让单柏知道的。”
　　余烬的反抗这才弱了下来，见状，阮清河赶紧从药箱里拿出药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吸引余烬的注意力，一边为他上药包扎，“你别看单柏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其实他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还在上学的小孩，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造这间酒吧，我告诉你一点单柏的小秘密吧，单柏其实喜欢玩贝斯，他还是我们乐队里的核心人物，他出钱，我们出力，这间酒吧就是为乐队服务的产物，我们都是他的打工人。”
　　余烬蓦然睁大了眼，他的确不知道单柏竟然除了天文物理之外，还有这样的兴趣。
　　“既然他带你来这了，肯定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以后你常过来就能看他演出啦，不过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演出的时候总是带着面具。”
　　“他啊这个人脑子有些割裂，”阮清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嘘声道，“在学校的时候非要把自己扮成谦谦君子的模样，让大家都崇拜他、憧憬他，结果把自己过成了忍者神龟，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吧，他这个人其实长了一身反骨，总有一天要闹翻天的。”
　　“还有啊，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每天跟那些同学处得特别好，实际上他骨子里特别高傲，没一个人能被他看进眼里，跟他交往的人也大多数都是年龄比他大的人，喏，像我这样的。”
　　见余烬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阮清河笑笑，“哎，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啊。”
　　余烬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我叫……余烬。就是火烧完了，被剩下来的那些东西。”
　　阮静河人精似的：“这么理解倒也行，不过我觉得嘛，怎么烧也烧不动的东西才叫余烬，能在熊熊烈火的燃烧里留下来的东西才是最顽强的，不是吗？人啊，一生会遇到很多坎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总会慢慢愈合的，人也会随之慢慢成长，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再摔跟头了。跟你说，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阮清河小心地替余烬缠完了绷带，系了个结。
　　“你放心，以后有单柏罩着你，没人敢再欺负你。”
　　余烬不想跟眼前的人解释自己跟单柏之间浅薄的可怜的关系，他跟单柏总共才相处了多长时间，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往单柏身边凑，而单柏又怜悯似的给了他一点施舍罢了，他不需要单柏光明正大地罩着自己，就像阮清河所说的，那会影响单柏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形象。
　　他只想守好自己的本分，做一个单柏身边的隐形人。
　　见余烬沉默不言，阮清河没再打扰他，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道：“也不知道阿柏跟那女的谈得怎么样了，话说回来，虽然这两个人不是从一个娘胎里生的，可给人的感觉倒挺像，都挺气势凌人的，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虽然那个叫单泠的对自己态度很和善，可余烬见过她跟单柏谈话时针锋相对的样子，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他希望此刻两人之间的谈话不要发生什么龃龉，更不要起任何冲突。
　　“你知道他们两个……去做什么了吗？”余烬忍不住问。
　　“嘘，”阮清河比了个手势，“那是有钱人之间需要处理的事情，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好了，上台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要是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出来看看演出，你今天可来得赶巧，阿柏登台的机会不多，今天很多人过来都是为了看他一眼，就是不知道他今天还有没有时间。”
　　说罢，阮清河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背对着余烬摆摆手离开了。

　　余烬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实在太显眼了，默然两秒，把纱布扯了下来，扯动的时候纱布一点点从伤口撕开，那种疼痛感居然让余烬感受到了一丝丝满足感，只是这满足感太微不足道了，还不够。
　　于是余烬把桌子上的酒精拿过来，毫不顾忌地全都撒在自己的手臂上，那种沁入心脾的痛感，让余烬的心扉获得了极大的惬意感，他闭上眼，整个人像是被抽尽了气力般，双眸紧闭的余烬失神地靠在包厢里的沙发上，他的牙齿死死地咬紧下唇，直到嘴唇泛起一股苍白且透明的颜色，仿佛下一刻那脆弱的双唇就要被咬破的时候，余烬才终于松开了牙齿，深且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随后，余烬缓缓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就像是个耗尽了所有电量的机器人，从方才遇到那个女人起，他就疲于应付，又遇到了自说自话的金毛青年，耳朵里嗡嗡一片，从家里冲出来时不顾一切想要找到单柏的意气至此已然消失殆尽。
　　他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在来这里之前，哪想得到单柏的生活竟如此繁忙充足，他这样突兀地出现，恐怕只会给单柏造成困扰吧。
　　而且，刚才他站在台子上看自己的眼神，可丝毫没有一点惊喜。
　　既然如此，还是别给他人徒增烦恼了，很快就决定要离开的余烬在房间里走了两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打量着周围的装饰，只见正对面雕花的墙上是五线谱似的浮雕，各阶音符悬于浮雕之上，簇拥成一段起起伏伏的乐谱，可惜余烬看不懂乐谱，不知道这旋律究竟是怎样的抑扬顿挫。

　　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门外忽然响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余烬这才想起来，自己刚进门的时候所见到的那些络绎不绝地进入酒吧的人群，以及刚才阮清河所提到的单柏有可能会参演的演出，余烬的脚步顿时又迟疑下来。他其实不大关心单柏跟单泠之间的谈话，但想到待会儿或许能在台下看到属于单柏的另一种样子，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余烬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这么想着，余烬抱紧书包，推开了门，也就在这一刻，门外的喧哗声忽然一瞬间寂静下来。
　　还来不及诧异，余烬就跟在场所有的观众一样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场景瞬间转换，酒吧昏黄的灯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灿烂夺目的星海。
　　漫天星轨，光芒璀璨。
　　数之不尽的星星拖曳着尾巴从酒吧的穹顶飞速地斜掠而过，又沿着地面攀升，绕着场中央的人们转着圈，甚至还有星星肉眼可见地从人体内穿过，引来人群阵阵低呼，余烬只在课外阅读的文章里才见过这样的高科技，似乎是某种虚拟视觉技术，可以让人身临其境，沉醉其中。
　　眼前的一幕给予余烬的不仅仅是震撼，就像时间在永恒的宇宙里不停歇地流转，而他却妄想着一直停留在被单柏圈在怀里看星星的那一晚。
　　这一瞬间余烬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就像时间终将抹平一切，地球上所有渺小的事物都会被湮灭在星海的浩瀚之中，包括他微不足道的人生，包括他此刻伤痕累累的手臂，包括他今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糟糕透顶的事情，原来……都会随着时间逝去吗？

　　从台上传来了阮星河高昂的声音，“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演出现场，今天的主题是星！降！天上的星星是孤独的，因为每一颗星都有它命定的运行轨迹，永远不会有相交的那一天！不过今天不一样！来到「弦」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幸运的星星，因为所有的星星都在这里相遇！珍惜命运的邂逅，好好享受今晚！让我们开怀歌唱！一首《浩瀚》送给大家。”
　　说罢，阮清河张开双手，对台下的观众做出欢迎的姿态。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藏在人群里的余烬被淹没在一片阴暗里，他躲在角落，看着被叫做尾鱼乐队的四个人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各自散发光芒，他不禁想象当单柏出场时又会是如何光芒璀璨的模样，那他的所有目光一定会被他全都吸引过去。
　　可是两三首歌的时间过去，台上并没有什么戴面具弹贝斯的人出现。
　　从舞台侧幕的屏幕上余烬能看到主唱、鼓手、键盘手和吉他手的名字，也能看到某首歌曲的作词者是「柏」。其实不用看字幕余烬也能听得出来，只有单柏才会把哈勃定律和宇宙膨胀这种东西写进歌词里吧。
　　悄悄地把这种揣测定义为自己与单柏之间的某种默契，余烬抿了抿唇，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没能看见单柏演出时的样子，但余烬的心境已经平静下来。
　　原来这就是一个人“热爱”的样子，亲自去观察，把热爱写进歌声，再传递给所有人。
　　余烬低头笑笑，要是自己也能体会到这样的热爱就好了。可惜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某种事物生出如此热衷的心理，不过偶尔在白纸上随手涂抹几笔，权当打发平日里乏善可陈的生活。

　　看来单柏跟那个叫单泠的谈话短时间内不会结束，而今天晚上他也没可能看到单柏的演出了，于是余烬转身打算离开。
　　可刚一回头，他就一头撞进了某个熟悉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