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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好事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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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临的时候,明雨初向家里辞行要出门远游,家里再三劝阻皆不听,执意要走。家里无法,只得任他。
临渊渟与他一起。
明雨前不发表意见,只是送别的时候无语凝噎,眼中尽是不舍之情。明雨初未与她说什么话,倒是临渊渟用心劝慰了她几句,言说他们此去不远,少时将归。明雨前悲色稍敛,展颜笑道:“我等你回来。”个中情意不言而喻了。
如此让他们离开,她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明雨初的心思她是看明白了,她自己的心思她亦是知道的清楚。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不会退让的。
男子相恋,本有违天理伦常,世俗不容,她们家又是武林极富盛名的世族,更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明雨初的心思,相信爹娘不会一点察觉不出。以明雨初的个性,他做不到为了一个人抛家离族,放弃一切,然而,他也不会为了名利财富放弃心中所爱,另娶他人。很贪心。于是心情变得矛盾,所以,最痛苦。他的矛盾制造出一个僵局,最后的可能只有终身不娶。而这正是爹娘心头最忧。要打破这个僵局,唯一的可能是渊渟另娶别人。他死了一颗心,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而渊渟所娶的那人,她觉得她很合适。
论才学论相貌,他们刚好匹配;论门楣,对方虽有不及,但以渊渟之才华武功、修为气度、手腕能力,足以让爹心生收服延招之心;而其三,渊渟原是无家之人,他们成亲后多半是要留在庄内的,有他在,总能安大哥一颗心。只要他们不惹出乱子,会有人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并不担心成亲过后,他与哥哥之间会闹出什么纠葛,本来嘛,这世上,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爱情本是虚妄,图的不过是一时的意气和欢愉,为了解那一时的寂寞。刻骨铭心,山长水阔,也不过是在哪一刻。她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过明雨初,没理由那人宁愿选择一名男子也不要她一个活色生香、温婉多情的美人!
十七岁的怀春少女,又在“流年书”上排名第一,是江湖盛传的美人,追求者如过江之鲫,过尽众星拱月的尊崇,哪能不自负一些,骄傲一些?
她想得清楚,她要做的,就是要利用他们不在的时间,做通她爹娘的工作!
她与父亲,一个想嫁人,一个想挽留对山庄有利的人才,此事一提,是一拍即合的。只见那华发丛生的庄主,捋以捋胡子,欲言又止。她已明了他心中所想,她说,“女儿不后悔!”明天南沉默,算是默认?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忘记了,那个人,也许是不愿意的……
十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未尝情事,哪能理解一个“情”字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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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四月,春暖花开,和风细细,杨柳依依,一只白鸽展翅划破淡蓝的长空,扑腾着飞入“依柳山庄”。它从江南飞来,带了一身江南的水汽氤氲来,同时带回来一封家信。
信上说,不日将归。
于是,“依柳山庄”陷入一阵忙碌,下人们来来回回,忙这忙那,大费周章,为了以一副盛大的排场迎接他们的少主人归来。
而明雨前也陷入了她忙碌之中,穿针引线,裁装制衣,调脂弄粉,画眉修容,只为以最美丽最灿烂的容貌,出现在那个人面前,蛊惑他的心,惊艳他的眼,让他倾倒。
她对镜微微而笑,美丽秀媚的颜色微微飘红,泛着幸福的容光,恰似三月的骄阳,温暖、明媚、灿然多情。
明雨初回庄那日,明庄主率阖庄迎接,明雨前站在他与明夫人之后,一身红妆,飘仙髻,翠玉钿,芙蓉钗,金步摇,珠玉满头,绫罗加身,胭脂红五彩绣菊纹杂以金线镂空暗云纹的衣衫,广阔的衣袖裙摆招风,菊花开了满野,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楚楚生姿,好不热闹。过于尊贵华美的衣饰穿在她身上,不但没有红尘的世俗尘气,反而为她凭添雍容沉稳华丽唯美的脱世气质。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幅盛唐的盛世华章徐徐地展开,她从画中曼步走下来,锦绣罗衣在她身后铺了一地。极尽富丽荣华,奢闹妍态,美不胜收。
如此盛重的装扮,如此张扬的姿态,不过为了以她最华丽的形容,出现在她最爱的人面前,谱写出另一篇盛世华章。明夫人皱眉看着过于花枝招展的女儿,总觉得她今日的打扮太过招摇,透出股诡异奇绝的生命力。那是一种濒死才能爆发的灿烂。
华丽的锦绣罗绮马车缓缓沿山道驰近。近前来,明雨初率先跳下车,伸手向要去扶车上的人,却被帘子后挑出的一只白皙修洁的玉手拍开,车中人佯怒道:“谁要你扶?”摆明地打情骂俏。明雨初嬉笑着收回手,甚是无所谓,其他人全看愣住了。
明雨初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如何忘得了那双手?当初在爱上她之前,她就是先爱上了这双修洁而美感的手啊!而那个声音,是那个在心底千回百转千百次、令自己夜夜魂牵梦绕、连做梦也会觉得温暖想笑的声音吗?音律那么的相似,声调却又轻灵、柔美、悠扬了几分,分明是名年轻少女的声音!
车帘以掀,一道窈窕袅娜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着一身姜黄色遍绣杏花襦裙,外罩青绿缠枝连叶半袖,头梳最常见的如意髻,发丝中浅埋几粒明珠,莹莹光彩流动,左侧一支铜雀衔珠钗子,珠翠轻摇,风中灵动。只是一副家常简约随意的装扮,带着江南新柳初萌芽的柔嫩鲜活的清新质朴,却不显得小家子气去。她容颜精致绝美,行事风度翩然,言笑吟歌,落落大方,自成柔婉规矩、尊贵合宜、娴静淑婉风仪,婉约媚好,看得人移不开眼。
明雨初拉过女子的手,双手交握,十指相缠,自然和谐地携手走到明天南与夫人身前,相继做礼。明雨初道:“父亲,柔姨,孩儿回来了。”少女站在旁边盈盈而笑,笑容如沐春风。明天南惊异地看着那女子熟悉的容颜,诧异,“雨初,这是……”
明雨初哈哈儿笑:“父亲不认识了?她是渊渟!”临渊渟含笑告罪,“渊渟本为女儿之身,因为行走江湖不便,方换了男装,并非有意欺瞒庄主与夫人,还往见谅!”
明天南呆了以呆,随即了然,再看两个小辈秋波暗送,眉目传情,恍然大悟,忍不住抚须大笑,“甚好,如此甚好!”两人互望一眼,不由微微垂首,都红了脸。
明夫人看两人形貌,知二人情深意笃,含眸和煦安然地微笑,微微上扬的唇角,暗藏些许涩然。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只见那鲜红衣衫的少女,木愣愣呆站在原地,眼神茫然、萧瑟,仿佛一季繁花,瞬间从盛夏走入隆冬,从光华不可一世走入冰冷、寒凉、冷涩、死寂的墓藏。繁华盛景刹那灰飞烟灭,只余一片枯叶,孤独地随风凋零。
鲜艳的衣裳随风飘扬,环佩叮当,珠翠嘤咛,静静地低响,声音空明静然,听在明雨前耳中却起了肃杀之意。她觉得,这一身的绮罗奢华。这刻意的华美盛况,无不在嘲笑她的肤浅、蠢笨和自以为是。
心中有什么最重要的轰然倒塌,层层粉碎。
她勾一勾唇角,安静地问临渊渟,“你是女子?”声音里充满苦涩,疼痛。
临渊渟眼波一动,宁然浅笑,温润潋滟,“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