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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若初见(一) ...

  •   那一年,她十七岁。

      正是风华正茂、年少轻狂的年纪,热爱喧嚣,喜好繁华,哪里耐得住深闺寂寞。于是一个春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她头牵了自己心爱的小白驹,带上简单的行囊,躲过庄上小厮丫鬟的眼睛,偷溜出了家门。这样的离家出走,她已非第一次,早已是轻车熟路,经验十足,不虞有不小心失手被抓的危险。

      那时春色正浓,正值江南好风景,日出江花红如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她岂能错过?于是毫不犹豫地打马南下,直奔江南,待一睹那青山绿水,黛瓦粉墙,小桥人家,才子美人,青衫素衣的氤氲气质,以及那倾尽天下文人墨客的深蕴温润柔情中的清韵的柔媚。

      在一个傍晚的时分,她赶入扬州城,眼看天色将晚,遂按下行程,找一家城里大有名号的客栈,要了饭菜,暂作休憩。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她牵着马混迹在熙熙攘攘的踏青友人中,一颗脑袋动转转,西瞅瞅,看得不亦了乎。心下正自感叹不需此行,忽闻水上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这里谁会认得她?

      垂柳之外,碧波之上,一叶画舫轻悠悠地荡漾,夹在众多富丽奢华的游船中间,即不出挑,亦不显寒酸,倒没有什么异样!而船上负手而立锦衣男子,一身的鲜衣怒马,桀骜不驯,一见即知是位世家的少年公子。三月江南,游者甚重,其中多不乏公子王孙、世家子弟,亦未见有出奇之处,她之所以注意那人,只因为船上那人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的兄长——“半月山庄”大公子明雨初。

      心中大呼时运不济,出门不利,想她离家已有那么多次经验,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才出门就被逮个正着。明明知道大哥有事在江南,她怎么就忘记了,还一门心思地直往江南钻,这岂非自己送上门让他逮?

      都怪江南这一季的好风景!都怪自己贪看风景忘却瞻前顾后!

      她是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的,怎能刚出师即被抓回去?眼珠子一转,想也不想地翻身上马,就待撤马扬鞭,落荒而逃,不料在逃跑中匆忙回头的一瞬间,眼角瞥见一条淡青色的人影从船舱内掀帘而出,虽然距离得远,她佼好的视力亦能够看清那是一双素洁修长、骨节纤细的手,较之她那双从小被呵护出来的纤腕柔薏还要美上几分。洁白的指尖,玉色的薄绡帘帐,交相映照,相得益彰。其实那人掀帘的动作极快,一闪即没,她却觉得那个动作刻意在她眼放缓来,连一个指尖的轻微颤动亦是纤微必现,整一个过程,漫长得似乎经历了一个轮回。

      马鞭一挥,白马人立,扬蹄即走,吓得堤上的游人四处奔逃,喝骂声不绝。一路的急驰,那一只洁白的比女子更细腻纤弱更富有美感的手连同手上一点细微的动作,尽数浮动在她眼前,跗骨之蛆般,挥不去,忘不掉。拥有那样一双手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连见一见都没有就离开,以后,她是否会后悔呢?

      眼看要逃出升天,她却猛地一勒缰绳,小白驹再次长嘶人立,脚下踢踢踏踏,猜不透主人的心思。她在马上蓦然回首,紫色的纱衣迎风招展,飘扬成决然的风华。绿荫垂柳掩映,青翠的绿波映着融融的日光,丝竹竟奢的游船中间,独一艘画舫飘飘荡荡,两名少年并肩立在船头,一人锦衣华服,一人素发青衫。江上风大,长袖翩跹舞动间,勾画出的是怎样一幅风致的画面?

      一时看得呆了。

      也便错过了最好地逃跑时机。

      ···

      明雨前对秦纤绵说:“相遇的最初,我是倾倒在了她的一双手上。”

      “比你的手还漂亮的手,定然是时间绝无仅有的美丽手掌!”秦纤绵盯着少女执杯的漂亮手指,认真地说。

      少女点头,唇角勾出一抹微醺的笑意,轻声地说,“你没见过她的人,如果你见着了,定会觉得她的人要比她的手掌美上十倍百倍。”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缱绻成柔柔的暖意的幸福味道。

      秦纤绵于是幽想的袄了那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明雨前仔细回想,初遇那一年,她十七岁,她多大呢?是十九吧?不对,是那个时候她一直误以为她只有十八九岁,后来她告诉她,她比她要大上四岁呢!

      ···

      眼见是走不了了,唯有硬着头皮登船,兴许是碍于有外人在场,大哥不好过分地苛责她,冷冷地扫视她一眼,即将她抛在一旁,只作不理,搞得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眉顺眼地站在船上,进退不得,手足无措。

      她知道,哥哥是恼她了!

      “这位姑娘是……”大概是看明白了她的尴尬,青衣少年适时地开口为她解围,语态甚是温柔。她感激地抬眸,视线刚巧与对方含笑的眸子触在一起,似一场春雨,那么和缓,却不可抑制地拨乱了她的心弦。秀颜便那么微微地嫣红了,匆忙移开视线,唇角控制不了地微微上翘,控制不了地想要对他微笑。

      “渊渟,这,这是舍妹。”明雨初摸摸鼻子,极不自然地介绍,似乎认识她是极丢人的事情!那时世家的闺阁小姐,哪个不是养在深闺,自矜身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像她动不动就离家,大江南北地闲游。他们虽是出身武林,骨子里的保守情节,也只比一般士族略轻而已。“小孩子贪玩,让渊渟见笑了。”

      被叫做“渊渟”的少年微微一笑,笑得十足厚道,“怎会?明姑娘美貌而聪慧,,本是极难得的。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来就该活泼一些,若是个个养成深闺悲春伤秋的样子,倒是不美。”

      她不知道他的话用了几分真心,只是他那么说,她就那么当真了。

      明雨初于是笑道:“渊渟所言不无道理。”双眸与少年的对视,会心而笑。

      青衣少年向她点头做礼,“在下临渊渟,明姑娘有礼。”

      如沐春风的话语触及耳膜,她的心没来由地迷乱,染霞的秀丽容颜垂得更低,急匆匆回礼,语态甚是仓皇,“林公子好……”

      少年轻轻地摇摇头,抿春微微一笑,纤韧素洁的手指沾了酒水,缓缓在几案上划出一个“临”字,“我姓的是这个‘临’,临水照花的‘临’。”她顿觉羞赧,亏得读过那么多的书,竟把人家的名姓给弄错。怪也只怪平日里姓“临”的实在太少。她不敢抬头去看那少年,一味低头看他在桌上落下的字,字体娟秀,用笔深邃,笔法张弛曲折间,透着一股润色优柔的浅浅媚色,恰合了这江南的山水。是一手难得的好字。她轻轻咬着下唇,心下暗暗地欢喜,只是细一思量,幽不知道她的喜气从哪里来的了。

      那一个“临”字,由水书写而来,渐渐地淡漠,渐渐地模糊了形迹。最终,不见。

      当她心绪回来的时候,那一的时候,那一对少年正围桌而座,品酒赏景,曼声谈笑,其乐融融。发现她的失神,青衫少年轻轻唤了她几声“明姑娘”,招呼她坐下,又为她斟上满满一杯酒。她垂眼望着他执杯的手,玉色莹润的肌理与雪白晶莹的瓷色相映,煞是好看。她不由得看痴了。“这是‘藕花醉’,酒味清浅,不醉人的,姑娘不妨一试!”少年温言笑道,俨然东道主模样。

      她红着脸接过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啜慢饮,就怕把杯中的酒喝完了。

      可是,那之后,他径自回头,浅笑着与大哥笑谈,谈笑风声起,似乎忘记旁边还有个人。她微微敛眉,静静地等待,却一直等不来那人的关注。

      他也和她说话,不若和她哥哥一般地热络无忌,他和她说话,总是知书识礼,谦恭有致,总显得冷清。

      她再饮过一盏甜酒,稳一稳心神,纤长的眉睫动了动,眼角微飘。偷眼看向身旁的人。

      ···

      明雨前说,“世上有一种人,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很淡很淡,可是,你看着他,一直看一直看,总没有看厌的一天。渟渟就是那样的人。她的容貌很淡雅,很清妍,似江南水乡黛瓦流水、层峦叠翠里的一笔山色,淡淡的一抹,一眼之下,在意的人没有多少,可是你若是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你会发现,你的眼睛早移不开了。”

      ···

      她偷偷地抬眸,眼光胶着在少年线条柔和的轮廓上。他的容貌很美,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的美,是有种很精致的美,五官线条、肤色肌理,细至每一根毫毛都是用最精美的玉精雕细琢而成,找不出半分瑕疵。那样精细的五官拼凑出来的容颜,如鲜花妍丽,却没有娇怯,如春水柔美,却不带阴气,如白云灵动,却不显单薄。那个时候,他气质高华,文才卓然,风骨中立,风姿绰约,翩翩浊世,不染半分脂粉之气,谁能想到其竟为女子之身?

      她闷闷地饮酒,闷闷地想,他为什么不多和她说几句话或者多看她几眼呢?是她不够美吗?虽说《流年书》上赞她为天下第一美女,她并不自大地以为世上就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可是,纵然他看遍万紫千红,历尽姚黄魏紫,不为她的美貌心动分毫,难道对一个《流年书》上饱有盛名的女子,连一点好奇也没有吗?

      遇上她那一年,她十七岁。正是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的年纪。那个年纪的女孩,谁都有段绮丽的幻想,谁都在期待一场传奇,谁都想要那么个男子,乘着风,踏着云,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从此,终了她一世的凡俗。

      十七岁,正是想要爱的年纪,如果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少年,才华气质,言谈举止,一颦一笑,连同眼角的神态,唇边的笑意,说话的声音,甚至肌肤的纹理都与自己想象的完全吻合。甚至比自己要求的更加完美,无论是谁,都会选择义无返顾地去爱吧?

      即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亦是甘愿的!

      ···

      明雨前微微一笑,眼神融进江水中的一轮寒月,清薄的寒意袭上来,朦了她的眼,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年我不曾遇到她,也许,我就遇上了其他的男孩,他们以我想象的摸样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我会爱着他们,那样,或许我的命运可以真如她所言,有一千种、一万种可能……”

      “可是,我已经遇见了她。她的出现,带走了我生命中其他的所有可能性,只余下了最后也是唯一的一种。”雨前撑额,低声呢喃。发髻松散下来,遮去他大半容颜,漆黑的发色,均匀地晕满月色,淡淡地光华宛转,淡淡地出世脱俗,不可方物。

      秦纤绵握杯的手我诶不可见的哦抖了一下,眸色忽地黝深起来。是啊,每个人最初的时候都有成千上万种可能,可一旦遇上了那人,所有的可能都变得只剩下最后一种。

      即使后来知道,曾经遇见的美好童话其实是个错误。仍然想要执迷不悟!

      她是那样的人。明雨前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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