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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里花落谁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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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梦里花落谁知晓
滕千城的认知鲜少会被迷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知道他自己在做梦。
他站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哪怕他以镇第一的成绩从这里毕业,离开这里以后,他连路过这里,都觉得恶心。
他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时光,他曾经因为和校霸剑拔弩张的关系以及想和大自己两岁的越歌谣同一班的两层原因选择跳级。
却没想到这并没有逃脱那些纠缠。
那时候他深深恨着他们,但后来他懒得将那么强烈的情感投注到这群人身上了。
欺负吧,没关系。
他会还回来的。
不远处的大门口几辆警|车停着。他想起来了,六年级的时候,那蠢弟弟的校霸哥哥进了少|管|所。事发时他这个小可怜正被关在六楼的厕所里。整件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走上六楼,拉开了厕所门口堵着课桌。厕所全是八四消毒水的味道。那个的小可怜正坐在窗台上写作业。跳级,意味着他要在短短时间内学完整整两年的知识,这对他而言,谈不上吃力,但也并不轻松。所以对外面的闹剧他似乎漠不关心,虽然抬头就可以看到。
那孩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一幅大病初愈的模样。
“看上去确实是一幅早夭相。”
“可看到你我知道至少我能活到18岁?”小孩合上作业本,冲他歪歪脑袋。
“17岁。”
“哦,那你死了吗?”
“还没有。”
“所以我还是能期待一下,18岁的成人礼的,对吗”小孩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看向窗外,警车要开走了,“有点可惜。他要是年纪再大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是进少|管}所这么简单了。
“没什么可惜的,反正他出来没多久就又进去了,这次比少|管|所更高级些。”小孩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他。
“看我干嘛,我什么都没做。”
“我也什么都没说啊。”他跳下窗台,将作业放回书包里,淡淡道。
“小孩,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滕千城哂笑出声。
“我不了解你,我只了解我自己而已。”
“那你是谁呢?你真的叫滕千城吗?”
“名字只是代表我、区别他人的一个社会称号而已,如果我在孤岛独居,我就不需要这种代号,所以,我就是我,叫什么名字,重要吗?”小男孩背着书包出了盥洗室。
“谁在乎这个?”滕千城冷笑。
“……”那个过去的他看着他,不置一词。
滕千城叹息道:“你根本就不懂。”
“凭你这句话,”小男孩歪头,“我就不喜欢你。哪怕你是我。”
“真巧,我也不喜欢你,疾病是原罪,所有人都可以怜悯你。”
“那……庆祝我们达成一致?”小男孩从口袋里掏出水果硬糖,迟疑了一下,又掏出一颗递给滕千城,见滕千城接了,他才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糖块将他的腮帮子赛德一鼓一鼓的。
小男孩皱皱眉头:“虽然甜味令人喜悦,但我不喜欢吃糖块,太齁了,我由衷希望你已经摆脱它了。”
“让你失望了,并没有。”廉价糖精的甜腻味道同样让滕千城皱了皱眉。
“那真是太遗憾了。”小男孩不走心地感叹。
走廊里已经没有学生了,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在回荡。窗外是操场,孩童的喧闹却离他们很远很远。
“我能好奇你考上什么大学了吗?”
“不能。”
“哦。”语气并没有失落,因为他猜到滕千城不可能告诉他。
“我现在处于休学状态。”
“?你病这么重吗?”
“我现在在日本。”
“……”男孩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退,他紧绷着牙床,半晌,吐出一句,“你知道……不,我是说比我计划得要早一点。为什么?”
他变得语无伦次,这是折磨了他整个童年的问题,滕千城知道他有多想知道答案。那时候的他毕竟是个孩子,看见别人家的父亲将自家小孩扛在肩头,他也是会羡慕的。
那时,他还并未病到需要时常去医院报道的地步。那时,他还绞尽脑汁地希望自己能让母亲高兴起来,希望母亲好好看看他;那时,他一点都不想母亲生气。
所以,在他曾经的规划里,他是打算将来在大学毕业之际,以毕业旅行的名义偷偷去日本的。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你为什么要跳级呢?”他看着幼年的他,真正的理由只有滕千城知道,“那也是我的理由。”
小男孩没有说话。
“阿城!!!!”背着书包傻乎乎等在校门口的越歌谣冲他招手,小男孩向她奔了过去。
“你刚刚出来晚,那个家伙被抓走了,他再也不能欺负你啦!”
“是嘛?太好了!!”
“刚刚体育课你去厕所了对吗?”
“对啊。”
“嗯嗯,那你要记得你是在厕所哦。”
滕千城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歌谣其实很聪明的。
他之一生,所拥有的太少,又太容易失去,所以他想牢牢抓住他仅有的东西。
他不想越歌谣将他当成弟弟,也不想叫她姐姐。
不想越歌谣因为和别人玩而忽视他。
因为只有歌谣懂他,包容他,了解他。他喜欢她眼中能看得见的他,真实、完整、就只是他,而不是什么人的替身。
所以,他害怕歌谣远离了他以后,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子,而逐渐和他渐行渐远。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忽视都要在意的。
可是如今……
他似乎……不配拥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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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果然是没有逻辑的,周围的一切泼墨般地消散,活像《哈利波特》冥想盆里的魔法失效,鹿山小学骤然消失。
他站了在花语巷的巷口,丘陵地貌让小镇的石板路没那么平整,少男少女们骑着单车嬉笑着,顺着斜坡呼啸而过,肆意而张扬。空气里满是花香,混合着淡淡水汽,温润、柔和。
他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口的小卖部,快步走上前去:“小谣!!”
女孩转过身来,礼貌地冲他笑笑,语调是他从未听过的谨慎和疏离:“??你好,我们……认识吗?”
“!!!”他的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歌谣的外婆信佛,花朝节前后他们经常会穿着汉服去宝华庵,她身上穿着年初新做的石青色褙子,刺绣是他翻了无数工笔画册亲自设计的图样。
可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囡啊,你跟谁讲话啊?”
“不晓得啊!”
“小伙子,你哪里人啊?来我们秋塘旅游的哇?”
“小伙子来□□旅游啊,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啊?”
“你又不是□□人,是不能拥有中|国|公|民的身份的……”
梦境会体现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不要——”
滕千城惊然坐起、喘息不止,眼中的惊恐却依旧没有消失。
凌晨五点,外面天还没亮,但他突然很想给歌谣打电话,他迫切地想听听熟悉的语言,和思念的声音。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才传来女子初醒慵懒又有些懊恼的声音。“喂?滕千城?老大你知道现在几点嘛?”果然吵到她了。
不过焦灼的心,却莫名的平静了。
“……抱歉。”
越歌谣太了解滕千城了,于是她抓了抓头发,翻身扭开床头的台灯,坐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我……”我就是有些害怕,滕千城轻轻吐了口气,半晌,他仰面叹道,“小遥,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甚至不是中国人,我还能拥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越歌谣听完沉默了一瞬,就在滕千城的心底逐渐泛凉的时候,她开口道:“就算身上没有炎黄血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是你啊!是大家都认识的你啊!除非有人坐着时光机把18年前的兰姨留在日本,否则谁也改变不了啊!”
“你说得对。我只是……呼……”道理他都明白,他只是心里很堵,很难过,很无助。理智告诉他似乎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放下,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越歌谣有点想哭,为了那边无助的滕千城。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没人知道有多疼。你不知道你眼中无关紧要的事情,对对方来说有艰难。但她除了现在苍白的安慰,别无它法。
“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男孩儿,我比他大两岁,我记事很早,所以我还记得他很小很小时候的样子,红彤彤皱巴巴的。”
“……”
“他从小就很聪明,无论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一直挺崇拜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小少年的。我觉得他特厉害,真的。我不明白,那些欺负他、怜悯他的人,哪来的自信和优越感,只要给他时间,他会超过他们的,会比他们都强。
“他曾经病得很重,我觉得特别不公平,他不应该去承受这些痛苦的。我知道他其实特讨厌别人同情他,但我就是很难过。
“后来我妈妈没有了……那段时间我觉得没有他我撑不过去的,他绞尽脑汁哄我开心,带我旅行,去山顶看星星,我走不动了他一直背着我。
“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这人超温和脾气超好的,但我知道他特别偏执,报复心很重,还有强烈的控制欲,我和小姐妹出去玩的时候他总要暗搓搓搞破坏。我知道,他其实只想我关注他,交际圈里只有他最好。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恶劣?值得我打他一顿?
“可我好舍不得啊。舍不得他难过……他有的时候明明在故意卖惨,但是我还是舍不得拆穿他。”
“我知道……我知道……”滕千城闭着眼睛,喃喃道。
“所以,所以至少……我向你保证,不管怎么样,我都在的。好么阿城?我在的。”
“你都在的?”
“我在的,我会一直都在的。”
“……”少女的声音通过耳朵、大脑一直传达到了心底,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太过平淡;我爱你?他还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不想让这句话出现得如此肤浅。他觉得他的喉咙有点发紧“你说得,不许食言。”
手机屏幕是去年花朝节他穿着直裾将飞奔而来的她举起来定格的一瞬间。他摸了摸屏幕上的笑脸,将手机放置在了胸口。
-你在的?
-我会一直都在。
你说的
不许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