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尘岁安》初晨洛雨

33、三十二_枕尘山上

　　神仙。
　　顾年这倒是不意外，他当时也在猜测她是个神仙，不过亦铭后面加的这个分量就有点大了。
　　能称得上“镇守”二字的神仙，只有开天辟地前后那个时期的神仙。以前有四位，后来变成了三位，三位各自镇守阳界、黯界以及被称作仙界的黯界瑶池城。

　　“神仙都这么闲吗？这种事情都要亲自出来管。”顾年啧啧道。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神仙的神讳，明明耳熟能详的故事，这时想起来却还有点困难，“呃……阳界镇守神的话，叫，罹渊，对吧？说来好玩，现在三个镇守神我只知道黯界的那个镇守神的名字，别的都只知道神讳。”
　　“你倒也不必知道他们的名姓，也与你沾不上太大的关系。”亦铭轻微点了点头，“杉迟炊镇守阳界，其神讳就是罹渊。如果她都开始对这种事情上心了，若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一沉。
　　注意到亦铭的脸色，顾年心底也暗暗一沉，看起来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得，更麻烦了。顾年叹了口气：“你能找到她吗？这种事情……”
　　“不能，”亦铭回答很果断，他垂下了眸去，“我又不是万能的。”
　　猜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亦铭这个神仙好像很厉害，但是好像又有很多事情做不到，这只会让顾年倍加好奇。

　　“不过……她来追查‘孤鸿惊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记得这是黯界一个家族的家传信物。”亦铭回忆了一下，“不过那个家族因为一些原因逐渐没落，黯界的那些大家族很难长久……但是东西应该还是在那个家族的后人手里吧，这是被盗了？”
　　“是啊，”顾年想起但铃湘，“我有幸遇到了它先有的持有人，然而现在已经不在她手上了，她也不知‘孤鸿惊影’的去向。”
　　亦铭思索了片刻，道：“如此这般，到了山里我们需先找到通道。我想那日里你几人应当是没有经过通道的，此番前去，你再多注意四周，看看与你那日到山上是否有所不同，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他稍作停顿，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回去之后，把我方才告诉你的那些东西当做是你调查发现的，告诉范公子和大小姐。”
　　顾年略有些吃惊：“为何？”
　　“你身份方便。”亦铭道，“来自黯界的客人，自然也对来自黯界的人更信任；而大小姐和你也一同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了，你的能力想必她心里也有数。这样你来告诉他们再好不过。”
　　“那么我也想问一句，在大小姐眼里，你是什么人？”顾年道，“或者说，在她眼里，你是什么身份？”
　　“只是一个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教了她功夫的人。”亦铭道。他注视着面前年轻的神吏，眼中多了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兀自移开了目光去。
　　顾年总觉得这位神仙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但是又不好问。想必这些神仙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与不少黯界人有过交集，经历了多少黯界人的来去，多半是有些感慨吧。

　　此时两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截路了，按这个速度，确实能在一天内走完数天的路程。
　　亦铭留在竹攸派，肯定不止是认识祝掌门这么简单。一定是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他留在竹攸派，甚至成了这个门派的重要人物。他没有展现过一丝一毫属于神仙的一面，跟阳界人相处得如此融洽，肯定有什么重要原因。
　　而且，也亏得是神仙了，顾年猜想寻常人一定不会把玖剑成歌这样强大的剑法随意教给素昧平生的人。玖剑成歌这个剑法毕竟在两界都颇有名气，所有人都可以去学，只是参读书籍很难学会罢了，会的人也并不多，像亦铭这样的神仙也是有兴趣的才会用。
　　亦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顾年想了一路，猜得有些无厘头了，亦铭还是不肯告诉他。

　　两人脚程比预想还要更快，到了傍晚时，已经进入枕尘山里。此时薄云遮蔽了夜空，显得四周有些暗了。
　　本就是在山林中，鲜见光亮，月光再被遮蔽，就更黑了。顾年倒是能清晰地看清四周，这对他而言，并不算太影响。
　　然而亦铭却掐了个术式，纯净而亮眼的金色元气在他手中燃烧，神仙的气息也流露出了丝缕。元气在他手中流转，形成了一个金色光团，能照亮四周。
　　与褚延金属质般的金色元气不同，亦铭手里虽然也是金色，硬要说的话，更偏向于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一般的恢弘。
　　“哎，你的元气是金色的，是不是代表你是一位跟光相关的神仙？”顾年看着他手里的元气，问道。
　　亦铭略微顿了一下，无奈道：“你好奇心还挺重。”

　　顾年只是一笑，毕竟也就随口一说。顾年盯着亦铭手中用于照亮的光团，他的元气中蕴含的气息是完全收敛不住，一旦用出来基本上能被看穿是神仙的程度了。也难怪平时他完全不直接使用元气。
　　“你是使用元气的时候很难收敛你的气息，对吧？”顾年张开手指，召唤了尘湮。亦铭都大肆把元气放出来了，他自然也不必多顾虑了。
　　“很难。”亦铭答道，“小范围内很容易被察觉，我没办法燃烧元气的同时收敛气息，所以我觉得玄卫依托物件释放阵法是个很好的掩饰。”
　　确实。顾年想起了祝酌尘依托物件释放阵法的时候，元气只要不燃烧，就很难让周围人察觉出气息。亦铭借玄卫的名号生活的话，可以保证不泄露他的元气。
　　然而也只是体内运转时不需要燃烧，释放出来，无论是使用纸符、召唤焉契对象，还是召出十二影晷、施放阵法，都是需要燃烧元气的，一旦燃烧就会被明显地察觉到。而依托物件打出的招数是很难让人察觉的，比如虚踪在巷子里提早设下的结界，连亦铭都未曾事先察觉。
　　两人各自在附近打探起来。

　　“那么，我也来看看这四周有什么……”顾年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劲风掠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取出了长戟，向后猛然划去。
　　长戟掠过湿润的空气，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顾年皱起了眉头，一挥手，尘湮立刻四散开来。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好几天了，这里竟然还是有这么不对劲的东西。
　　与此同时，亦铭也收了手，他手中的光团立刻消散。他略微俯下身，淡淡的金色便以他为中心，扩出了一道波出去。
　　“屏息。”亦铭道。他手中此时拿着一柄长剑，站在离顾年不远处。
　　尘湮为顾年探查着四周的情况，此时顾年方才察觉到，四周隐隐有一抹诡异的压迫力，跟他在荆江上的感受如出一辙。
　　混沌域。
　　这里……还真有个通道？

　　惊诧之中，顾年猛然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他甚至没来得及多想，手中的长戟已经本能地挥了出去。
　　空中是一声清脆的金属质的响动，熟悉的元气在顾年眼前炸开的一瞬间，又倏然停住。
　　“怎么是你？”对方的声音略低，却硬是听不出有什么情感。顾年撤戟，后退了一步，看向来人，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只见褚延穿着一身常服，手中握着他一贯使用的短镰，站在了顾年眼前。半年多不见，他也没什么变化，不过此时没着那一身黑色斗篷，很明显他也不是在干工作上的事情。
　　“褚远酬？”比起顾年接了包含杀气的一刀之后平平无奇的反应，亦铭的反应倒是更加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褚延这时才把目光移向离顾年不远处的亦铭，有些出乎意料地挑了一下眉头，又看向顾年，再看向亦铭：“你等是一同来此的？没有其他人了吧？”

　　四周的压迫依旧在，阴风四起，倍显诡异。
　　亦铭甩了一下长剑，向周遭看了一圈，简短地道：“顾公子先前在这里遇到了些不对劲的事情，我们此番前来再次查看。你呢？”
　　“我发现了一处未记录在册的通道打开了，顺着这个通道便找到了阳界的此处。”褚延也简短地说了自己的经历。
　　顾年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他回忆了一下，他来阳界之后，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偷袭已经很多次了，而且大部分情况是饱含杀气，并来自于友方。
　　虽然先下手为强是一贯的传统……但是他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栽在这上面。
　　“那可太巧了。”顾年道。他招手，将尘湮稍微收近了些，环顾了一圈：“那么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处是枕尘山，想必是上古的遗留问题了。”褚延缓声道，他的目光转向了亦铭，稍作停顿后，又问道，“那么，已是百年未见了，如今我该如何称呼你？”
　　顾年挑了一下眉，然后听到亦铭回答道：“亦铭，字刻砾。随你怎么叫吧。”
　　“好的，刻砾，”褚延很快地接受了亦铭的自化名，目光转向了周遭的环境，“依你所见，此处的通道是否需要封闭？没有记录在册的通道始终这样敞开并不好，总需要处理方法。”
　　亦铭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处理先放一放，罹渊已然来过了此处，现在这个通道仍然存在……只能说明她也没打算关闭。”
　　褚延应了一声，手中的镰刀被他挂在了腰间。他张开手，金黄色的元气自手心涌出，向空中溢散而去。

　　“这里的通道时隔上万年又再次打开了，混沌域已然与阳界连通了，天河又一次流进了荆江，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需在此处设立一个结界。”褚延道，他看向顾年，“一会儿就拜托岁安用尘湮找找四周还有没有趁此机会跑到阳界的黯界生灵吧。眼下还需两位都来搭把手，把结界先行铺设在此。”
　　听到褚延提到尘湮，亦铭稍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先一步释放了元气。
　　顾年一直都注意到了亦铭对尘湮的态度有些微妙，但是他始终不知道为何。此前他也不是没有用过尘湮，每次亦铭看到尘湮，态度都多少有些微妙，然而顾年每次一问，他便只会回答“无事”。
　　真是太奇怪了。顾年这么想着，还是跟着释放了元气。
　　三人的元气各不相同，带着不同的气息，在空中交汇。庞大的结界以三人为中心，迅速扩开，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顾年能够察觉到，四周的威压瞬间就消散了大半了。结界在让通道打开的同时，也不能让两界生灵从此通过。毕竟通道与裂缝不同，不是说封就能封的。
　　顾年向远离结界的方向走了没几步，便能瞬间感觉到威压消失了。一切都与他方才刚到这里时毫无区别，依旧是漆黑的夜晚，薄云蔽月，不见光亮。
　　几步之间，就有这样的差距，这通道也是很有特点。

　　“如此看来，顾公子眼下已经加入了竹攸派？”褚延边走过来，边问顾年道。
　　“是。”顾年应道，又看向了亦铭，“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他的。”
　　褚延略微顿了一下，脚步在一棵树边停下，他的目光转向了亦铭：“想来也是，否则我想不到你二人还会怎样认识。”
　　亦铭在两人不远处驻了足，向结界望去。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褚延：“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在缚神山相识，仅此而已。”褚延道，他明显想起了什么，神色稍微暗了暗，“虽然之后我有急事，走得比较早，不过也算是跟顾公子相处了大半天的时间了。”他抬头看向树冠，茂密的树叶遮蔽了视线，看不到薄云笼罩的夜空。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后，褚延又道：“依照你们的意思，此前罹渊已然来过山里了？还发生了些什么？”

　　顾年简要地把他和祝酌尘几人的遭遇给褚延讲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去黯界之后关于孤鸿惊影的消息提了一下，接着再说了在渺烟镇遭遇虚踪的事情。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褚延点评道，“眼下这件事看来并不算好处理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新发现？”
　　亦铭轻叹一口气，道：“我之前在怀疑这里的通道又打开了，此番前来算是确认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不好办了，无踪的‘影’线索断了，这个通道也不知道被打开了多久了，想要找虚踪的去向……怕是难了。”
　　“那么，我来说说我这边。”褚延站直了身子，短镰收到了乾坤囊里，“最近的日子其实算得上是平淡了，只是前几日我在笠空镇遇到一位鬼修，跟他聊了些时间，他跟我说他是从这边来的阳界。我不记得这边有什么记录在册的在用通道，便前来查看，才发现这里就是枕尘山。”
　　“已经有人通过这个通道来阳界了？”顾年暗暗吃惊。这个通道不知通向黯界的哪个地方，能找到也算个奇迹了。
　　“是，并且那位鬼修还是拿到了通牒来的阳界，都是从此处过来的。”褚延道，“按照他的说法，混沌域已有小道消息在传这里的通道了，肯定有胆子大的会来试一试。”
　　亦铭默了一阵，道：“现在，就还是去你们当时出事的那里看看吧。”

　　顾年四处张望了一圈，回忆了一下当时所在地方。这并不容易，山林里到处都长得差不多。他只能凭借回忆循路，带着两人往山里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