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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四十年来家国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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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
他不是落魄的降君,而是年轻江南的锦衣少年,出入山林的隐士,是那盛世背后的轻歌之人
他也不是雄才的开国之主,而是马蹄踏香的豪侠,是行走乱世的英雄
,是驰骋战场的破军之将
历史,命运让他们相遇,相知,相错
然后
他做他的江南国主,维持一个父辈留下的繁华空壳
他当他的大宋皇帝,开创一个自他而始的盛世王朝
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再相遇
也只是,回首空恨,一梦浮生
夜雨
北宋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十一月,史记金陵城破,南唐后主李煜出降。马令《南唐书·后主书》载:“及城陷,文籍尽炀 ……翌日治舟……煜举族冒雨乘舟,百司官属仅十艘。”
是夜,江南的雨,凄凄更胜婉转,忧郁又似多愁,算来又是点滴到天明。晚风又吹来,来匆匆,去匆匆,冲冲刷刷,算是带走对金陵最后的眷恋。看雨打江山,而这江山,早已不是李家天下,又或许它从没有是过。远处朦胧的烛火,照不清城墙,照不清人的表情。这边船上的人,已是,白衣纱帽,衣袂翩翩,早晚要穿,早晚又有什么关系,抑制不住的感情,发出的声音,不似呜咽,不似雨声。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口中喃喃,自嘲的对自己笑,无声的笑,又似呜咽的笑。船头之人,清泪两行。想他李煜一心求和,处处忍让,年年纳贡,不想百姓受难,又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了吗?为了天下苍生……哼,赵匡胤,为了天下苍生的统一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站在船头,软风轻拂,从鬓角吹过,雨下着,拒绝了左右的伞,清雨和泪,在脸上划出轨迹,他宽袖低垂,不那么挺拔的身形看上去竟有些佝偻了,看得旁人心碎,侍卫也轻轻的哭着。身后,金陵,石城女墙,家国,天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从城破之日,不,或许自从登基之时,注定,他的一生,就已经不是自己的掌握之中了。转身望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家,心中一遍遍的描摹着那从小惯看的红色宫墙琉璃瓦,庭廊楼阁和飞檐;描摹着江南小楼笙箫,雨巷闲阁,落花碎红,梅形鹤影;描摹着那白肌红粉,薄衫少年……怕是此去北上,金陵再不能相见!想来从前他没有做平常人的自由,现在自是没有继续为主的自由。
无情最是帝王家,一旦为臣悲欢泯。
听那边船上的,舞乐丝竹,邀酒歌声,而自己耳中犹存日中恸天哭声,眼中犹现焚籍渐尽之火,想来本有自绝之心,然又想怎么能自绝呢,如果自绝,又将这些跟随自己之人置于何地,难道真的要妻子亲族因为自己的无能使国破而同他一起赴死吗,不能给他们好的生活,至少——让他们活下去,活下去……自嘲的笑笑,李煜想,不知又有多少人背后说自己懦弱无能,贪生怕死了,罢,罢,罢,如今亡国降君,想这些有何之用,自己本身就是日日笙歌,夜夜酒舞,如此做事,早为人所讥笑,如今如此地步,难道还害怕多些这样的人吗?
耳听着船号的想起,眼看着船离渡口,他的心,也像是离了身体,微咳几声,旁边之人立刻劝道:“国主,天寒,莫要着了凉,还是回到船内吧……”目无表情的点头,望了望船上的宋翰林副使郭守文,便又低下头,欲进到船内。
郭守文旁边一人瞧见李煜面目,哂笑一声,才道:“我看,李大人还是好好看看为好,这离开后,虽说金陵还是大宋国土,但这降国之人,往后可就身不由己了。”
听了这话,郭守文并未出声,只是看着李煜。
李煜却是并未抬头,只是轻轻说道:“始皇建秦望存之万世而二世而亡,自今始,百年之后,谁家天下,吾辈又如何而知呢?”
那侍卫,走上前了,指他道:“放肆,你竟敢……”
“好了!”话未说完,郭守文一喝而止,凝视李煜道:“何必逞口舌之快……”
李煜默默的扯了嘴角,抬头看他。
郭守文作势请进。
挥袖回到船内,按纸提笔,将刚刚未完的词接下去:“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凡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墨迹和着眼泪,殷了开去。什么金错刀,撮襟书,何用之有!哼,投降的君主怕是连彼上国之邦的一个小吏都比不上罢!挥手,纸连笔墨全被扫到地上。
慢慢坐下去,愣愣的盯着案桌,就这么的看着,看着,眼中的神采竟渐渐的深了去……无数的人影在脑中回荡:自小疼他手置其头上爱抚的母亲,通晓音律、温厚礼贤、偏爱他的父亲,与自己朝欢暮乐,知音佳人的大周后,自己听信谗言而诛杀的忠臣守将,他的弘冀哥哥,最后……竟还有还有猎猎风中那个望着他的玄义青年……
不,摇摇头,这世界上早已经没有这样一个人了,就像没有了那个年轻的李从嘉。就算有,也不再应该存在于自己的回忆中,他不存在任何地方,即便是那早已遗忘的角落,客舍青青的江南,微雨过后的小楼……
想着想着,多日浅眠的他竟就这样的坐在地方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