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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五回:露阴险螳螂捕蝉 试真伪黄雀出面 ...

  •   《七仙女》剧组十天的募捐结束,俞逸旬在新安百货公司楼上的跳舞厅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张灯结彩的台上,两位担纲主演微笑着左右托住募捐箱,一群记者认真地对着角度。

      四楼帐房里,剧组的十几个人正在把最后一天募捐的钱上交,管账左手清点钱数右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木箱陆续打开,倒出些零星的散钱。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年轻人随手拿起一个大子儿在手上抛着说:“累了一天腿都溜直了才这么点,这年头都把钱看的比命还要紧。”旁边有人跟着附和,催促管账快清点,好去参加酒宴。

      傅景箬抱着募捐箱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等着。轮到自己,上前从管账那里接了钥匙打开,往桌上一倒,叮当乱响中一个大洋鼓碌碌滚落在地上。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连忙一脚踩住捡在手里,紧紧攥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扔到管账眼前,眼角看了傅景箬一眼,怪腔怪调地说:“小齐,还是你有本事,天天都能碰到有钱人。一块大洋够买几袋白面了。”

      傅景箬没搭理他,接了管账递来的笔在自己的数目后写了名字,对管账道了声辛苦。

      门外来人在喊:“快点儿,宴席开始了,很多大人物都来了,俞先生说要介绍给你们认识,去晚了可没座位!”剧组的年轻人一听急了,你抢我夺的拥出门争着上楼。

      酒宴上觥筹交错,女星白玫正在台上献歌。俞逸旬的心腹周进从管账手里接过募捐的账簿看了看,冲俞逸旬示意走到阳台。俞逸旬说声失陪起身,方海影子一样跟过去。

      俞逸旬抽着烟斗,看着热闹的跳舞厅问:“老周,怎么样?”

      周进低声说:“十天下来,只有齐箬没动过募捐箱,另外那十几个人都从箱里昧过钱,得的大洋都没上交,有两个格外黑,每天就交几个铜板。”

      俞逸旬打量了一下来往嬉笑的年轻人问:“刚才不是让人上去叫他们了吗?怎么齐箬还没过来?”

      周进回说:“这个齐箬不知道是实诚还是傻,您不是把他归在杂货科嘛,他刚才跟管账说今晚杂货科到货,他得去搬箱子。”他笑了笑,又说:“这些日子看下来,他不贪钱也不图名,性子也是个倔的,身手也好,先生您得当心,小老虎要想调教成猫得费工夫,一个弄不好就得被他咬一口。”

      俞逸旬拿着烟斗晃了晃右手,身旁的方海走上前伸出左手摊开。火红的烟丝磕落在他的掌心上,喧嚣声中那轻微撩灼的声音被淹没。方海把烟丝和掌心中新旧不一的伤痕一起攥紧,垂手退下静静地站着。风吹动他的发梢,苍白却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

      “倔?那是没尝过我的手段。”俞逸旬重又装上烟丝笑着走进跳舞厅。

      欢歌笑语仿佛能穿透整个新安百货公司,正在忙碌的工人都没心思干活了,虽然知道没资格参加宴会,也都想偷偷去看一眼白玫。杂货科的货物刚搬完,协理就把一沓提货单和一个箱子塞给傅景箬,说:“收工、收工,你把这个交回管理科。”

      傅景箬抱着一箱子破损的小东西到了管理科。经理正对着镜子梳理油头,准备到跳舞厅去,见他进来有些不耐烦说:“怎么这么晚才交回来?就等你们了。”

      傅景箬看他一副要走的架势,忙拦住他说:“经理,协理说这些破损的得让您亲自守着录册。”

      经理摸出把大挂锁来放在一旁说:“桌子上有表格、纸笔你自己写,写完了压在那台英文打字机下头,出门把锁挂上,我不等你了。”他在门口一转身想说什么又自言自语:“算了,反正你也看不懂洋文。”他心急火燎地走了,傅景箬没法子只好搁下怀里的东西,坐在他凌乱的书桌前。

      录完册,他看到打字机底下压着的几张英文提货单,画押的人签的也是英文。他有些好奇,抽出来仔细看了看,是一家洋行在码头货仓提猪肉的货单,日期是四天后。他原本对钱不太在意,自从做了这份一个月两块大洋的工,知道钱好花了。他看着提货单上一头猪二十八块大洋的价格琢磨,镶金边的猪吗?这么贵!

      又仔细看了看提货单,傅景箬忽然生出个念头,会不会是有人欺负俞先生不懂英文,串通了管事来坑他的钱?……他打定主意到那天要偷偷去黄浦江边的货仓看看。

      挂上锁,他下楼准备回住所,刚下了几阶,看到方海拿着一盒雪茄走上来。“海哥。”他叫了一声,侧身让开。方海连头都没抬,数着台阶似的,一步一步走上来,像根本没看到还有旁人。昏暗的楼梯上,两个人擦身而过,傅景箬隐隐嗅到些味道。他疑惑地看着方海,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猛然想起,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进了三太太的房间,再多的香水也盖不住。
      ……

      凌廷躺在山坡下,枕着手臂眯着眼仰望天空。灰蓝色的天空上洁白的云彩在旅行,让人遐想在遥远的天尽头一定有风在陪它流浪。

      南黎叼着烟站在荷花淀边,用力把手中的石子甩出去,石子在湖面跳动着,点出一个个涟漪。慢慢的,湖面恢复平静,只有风吹过的波纹。他拍拍手走到凌廷身旁坐下,把身上的大衣裹紧抵挡寒风,深吸了一口香烟,埋怨:“大清早拖我出来,喂,肚子饿了,抽烟抽不饱。”

      半天没有回应,他歪头看了看凌廷,说:“你……其实心里很着急吧?”

      “你能看出来?”凌廷笑了笑。

      “看不出来,只是感觉。”南黎冲他伸出手:“起来吧,想散心就走走。”

      山坡上只剩枯草,盖不住褐色的土地。满山枫树已落叶,一棵紧挨着一棵。两个人背着风沿淀边慢慢走着。南黎问:“之前你说和傅大帅有渊源,是怎么回事儿?说给我听听。”

      凌廷摘下围巾绕在他脖子上,说:“邓怀恩邓先生你听说过吗?”

      南黎把围巾紧了紧说:“听说过,‘南邓北宋’,他是和这里安平大学校长宋轩秋先生齐名的人物。听说傅景森家门上‘精忠报国’那四个字就是邓先生的手笔。”

      “那是被傅大帅拿枪指着写的。”凌廷嘲讽地一笑说:“邓先生是我的恩师,论起来,我和傅景森也算是师兄弟。”南黎好奇起来,追问详情,凌廷讲了一段啼笑皆非的往事。

      十三年前,邓怀恩五十岁大寿当天,傅大帅突然带兵闯进去了,非要把十七岁的傅景森送给他当学生。枪上了膛,邓怀恩不得不收下了傅景森,傅大帅很得意,在寿宴上又逼着邓怀恩提了“精忠报国”四个字,当时就说以后要挂在大门上,没想到这一挂还真挂了十三年。

      “先生写那四个字的时候,是我磨的墨。”凌廷笑了笑说:“那时候我才十二岁。”

      南黎也觉得好笑,说:“傅大帅的混是出了名的,那后来呢?邓先生真教了傅景森了?”

      “没有,挂个名儿而已,没几天,他们就撤去桐花城了。不过傅景森倒是比他老子懂礼数,每年邓先生寿辰他都记得派人送寿礼。”

      南黎随口说:“有这层关系你不用,要是直接找傅景森这军需的事儿说不定早就办成了。”他话刚说完,忽然停住脚,半晌说:“是不是因为我?你要带我走,而我又装成你表弟……”

      凌廷伸手抢过他指间的香烟,叼在嘴里推着他肩膀说:“走吧,不是肚子饿了嘛。我问过邮政局,邮政车已经恢复了,相信我,成功就在这几天了。相信我!”

      “信,如果现在带我吃早饭,就信上加信了!”南黎摸摸肚子说:“你听你听!”
      ……

      陈传旺正在擦自己那把心爱的手枪,敲门声响,卫兵走进来说:“报告,济南来的急件。”

      陈传旺接过来连忙拆了,粗略的看了一眼,心花怒放,兴冲冲跑到傅景森的房间敲门进去,说:“少帅,掖县和济南调查的信件回来了,您过目。”

      傅景森一一看了,没有那个战行文的相片,除了两张凌廷单独的相片,其中一张是和济南总商会会长的合影。傅景森拿起另一张,相片是在园子里的月亮门前拍摄的,一个相貌清奇的老者坐在椅上,凌廷垂手侍立在他身侧。傅景森看了看相片,问:“这个凌汉是邓怀恩的学生?”

      “是,信上是这么说的。所以我觉得凌汉和战行文不会有问题,邓怀恩那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大帅生前都很佩服他。”陈传旺适时替凌廷说好话:“少帅,您也算是邓先生的学生,算起来,和姓凌的也是师兄弟了。”

      傅景森点点头说:“没有问题最好。既然有这段渊源……传旺,你在得意楼订桌席,我做东和他见见。”

      陈传旺犹疑着说:“他俩在这儿待了快一个月了,现在才请……他们会不会知道咱们在调查啊?”

      傅景森把那一沓信笺撂下,冷声说:“知道又怎么样,他们还敢说个‘不’字?”陈传旺答应着刚要走,傅景森叫住他,沉思片刻说:“你今天给他打电话把被服的合同签给他,就说为了给他庆贺晚上请他和战行文吃饭,记住,别说我要去。”
      ……

      月光如银,寒风如刀。南黎跟在凌廷身后下了轿车,看着“得意楼”的飞檐卧兽,低笑一声对凌廷说:“他家的‘水晶肘子’、‘香酥鸡’做的那叫一个绝!”

      凌廷把他的帽沿往下一扯笑说:“当梁上君子你还得意了。”

      南黎用力呼出一口气,说:“总算把合同签了,吃了这顿饭,明天正好有班火车,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两人一起走进得意楼,一进门,一楼空荡荡的,只有楼梯口站着两个端枪的士兵,凌廷猛地停住脚拦住南黎。南黎打量着四周,透过二楼栏杆能看出来十步一岗。两个人互相看了眼,都明白,这个架势绝不是陈传旺请吃饭这么简单。

      “如果是傅景森……小心。”凌廷扯住南黎低声说。
      ……

      一张八仙桌傅景森坐了首位,陈传旺做了副陪,南黎和凌廷相对。酒过三巡,气氛仍然沉闷。

      傅景森举起酒杯对凌廷说:“想起我初见邓先生那天,在他身旁研墨的孩子就是你吧?这么说你今年不过才二十五、六岁,这面相到看着老成,‘父母在,不留须’你这胡子……我倒没认出你来。”

      “一晃过了十多年了,当日匆匆见过少帅您一面,在下蠢钝都有些不记得了。”凌廷说着举起酒杯说:“每年先生寿辰少帅都是礼数周全,先生每每还提起给我等作榜样。”

      傅景森不置可否,说:“我只听传旺说你是盛业染厂的少东,没想到会是邓先生的学生。先生经天纬地之才,你不入仕途可惜了。”

      “惭愧。”凌廷苦笑说:“略大些便只爱在孔方兄里打转,哪比得上少帅鸿鹄志高,在下愧对先生教诲。”

      傅景森笑了笑,看着南黎问:“邓先生和战家也是世交,你怎么没拜在邓先生门下?”

      “我?邓先生要是收了我做学生,可不会像现在这么逍遥快活,气也气死几回了,是吧,表哥。”他冲凌廷眨眨眼睛。

      “哦,那总跟着你表哥去拜访过吧?”傅景森又问。

      凌廷心想,要是说没去过邓家显然作假,只好说:“他倒是去了几次,就知道在院子里逗八哥,估计连先生家里几口人也不清楚。”

      “我记那些干什么,不过就是逢年过节他过寿的时候去磕个头嘛。”南黎满不在乎地说。

      “传旺,替我敬进廷一杯酒。”傅景森这么说着,陈传旺连忙给凌廷倒满。

      傅景森拿起酒壶,边给南黎斟酒边说:“先生是重情义的人,北庆宋轩秋宋先生是他的好友。宋先生办公室里现挂着一幅‘厚德载物’,出自<易经>坤卦,是邓先生三十年前写的,而邓先生家里挂着的是三十年前宋先生写的一幅‘自强不息’,出自<易经>乾卦。”他举起酒杯笑了笑说:“你去过邓先生家一定见过,算起来三十年情谊不变,倒真是令人佩服!”

      “凌老板,快干了呀!”陈传旺催促着凌廷。

      酒杯就在唇边,半杯酒进了嘴里,凌廷如坠冰窟。他没想到傅景森城府如此之深,宋轩秋办公室确实挂着邓怀恩写的“厚德载物”不假,可是邓怀恩先生家里那幅写的根本不是“自强不息”,只要南黎顺着他的话说一个“是”字,顷刻间便会拆穿,前功尽弃。

      他握着半杯酒,生死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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