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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回:扶弱小舍身探险 望明月孑然孤单 ...


  •   临近八月仲秋,北庆城里桂花飘香。傅府栽种的金球丹桂一棵棵地怒放,透过青瓦粉墙能看见修剪圆整的葱碧树冠夹着锦簇的橙红。桂花香气像是能凝在风中,只要在树下走一遭便眉眼沾秀色、衣襟满芬芳。

      身手敏捷的下人攀上树折了许多带着桂花的枝条,各房的丫鬟都施展本事,或是糖渍了或是晒干了,在糕点糖茶中留存下这秋色。

      书房门掩着,傅景箬扶着书架、桌边弃了拐杖一步一步走着,左脚挨着地虽然疼勉强也敢走了。他紧紧抿着嘴唇,迎着日光的脸上鬓角流下的汗珠清晰可见。听到外头脚步声走近,他连忙单脚跳到椅子上坐下,捞起衣襟擦了擦汗,随手抽出一本书装作翻看。

      兰草端着桂花茶进来,放下说:“刚才督办所来人,说是大公子有紧急军务要出行,这两日不回来了,说大公子叮嘱明日是大夫来复诊的日子,让你有什么不舒服千万跟大夫说。”

      傅景箬一向话少,嗯了一声说:“你找人去跟我妈说让她晌午过来吃饭。”

      “哎,那我让厨房多做两个素菜。”兰草答应着去了。没想到过了一刻钟兰草回来,说:“宝芬说十二太太去打麻将了,晚上恐怕还要去听戏,过不来。”他有点儿失望,原以为母亲的气已经消了,没想到宁肯去打牌也不过来陪自己。兰草看他耷拉着眉眼,笑说:“我已经跟宝芬说了,等十二太太回来就告诉她,请她明天晌午来,也好听听大夫复诊是怎么说的。”

      夜里傅景箬一个人睡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枕头,没了那宽阔坚实的脊梁。

      打更的穿街走巷“梆、梆、梆……”

      南黎睡到半夜被尿意憋起来,屋里黑暗他摸索着爬起身。十几个人睡在硬木板搭成的大通铺上,密密麻麻烙饼子一样,翻个身都没有空档。不知道踩了谁的脚听到了一声哼哼,他跳下床趁着月色走到茅厕解了裤腰带撒尿。正在通爽,听到后院隐约嘤嘤的哭声。

      他轻声走过去,黯淡月光下春枝趴在井台上正在哭。

      “傻丫头,不睡觉在这儿哭什么?”他走过去拽了拽她的麻花辫子问。春枝回头,眼泪串串滚落,背着月光依然能看到脸上的绝望。他追问:“怎么了春枝?”

      小丫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李大哥……我哥、我哥他……”春枝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南黎听了个大概。春枝的哥哥在城北西马货仓打短工,说是每到月中的时候发工钱可以来家一趟,春枝望眼欲穿地等着,没想到都过了两日哥哥还没回来,托人打听,西马货仓的管事回说她哥哥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工钱自然也是没有的。

      南黎宽慰她说:“好了别哭了,说不定货仓的活儿太累你哥去了别的地方,没几天就回来了。”

      “和我哥一块儿去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有些日子没见着我哥了,就是走也没见他支应。”春枝呜呜地哭着:“我爹今天急得晕过去了,我怎么抬也抬不动他。李大哥,我……我不要小褂了,我也不馋肉吃,我只要我哥回来……”

      南黎摸摸她枯黄的头发,说:“别哭,我明天拉车的时候去城北附近打听打听,你别急,你哥不会有事的。”

      安慰了春枝一番,送她到柴房门口,南黎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拔了根草咬在嘴里沉思。听说城北西马货仓是租赁给了专做瓷器生意的洋行,偶尔从那儿经过只看到高高的红砖围墙,瞧不见里面。春枝的哥哥就算不在那儿干了,家里有病着的老父和年幼的妹妹理当回来打个招呼说明去向,就这么不明不白不见了十几天,倒真有些蹊跷。

      第二天天不亮他拉着洋车出门,一路往城北去。

      西马货舱占地约十亩,一色的青条地基红砖墙。因为存放着贵重瓷器所以墙头上拉着铁蒺藜,透过黑铁栅拉的大门还能看见两条眼睛油绿的狼犬。

      天蒙蒙亮着,南黎远远地在卖早饭的油炸果子摊前买了根炸果子,瞅着。一上午也没见个人进出。他把洋车找地方停下,走到铁栅栏门前,拍打着门叫人。有个长的魁梧的男人牵着狼狗出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南黎穿了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对襟褂子,青布裤子打着裹腿,脚上的千层底布鞋绽着口毛着边露着大脚趾,乱糟糟的头发遮着眼,一块膏药糊在左眼角生生地把眼睛粘的一大一小。

      他陪着笑,可怜巴巴地说:“管事的您好,我想进货仓找个事由,不知道您这儿缺人不?”

      把门的男人勒住直往前扑的狗,问了句:“听你说话有点儿口音,不是北庆的人吧。”

      “嗯呢,投亲戚过来的。”他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从栅栏里递进去,瞥见院落深处有带枪的护卫一闪而过。

      把门的咂咂嘴说:“瞧你这干巴劲儿,能吃苦吗?”

      “怎么不能?!”南黎举起手臂来给他瞧,说:“能担百十多斤呢。”

      “拿着身份证件进来花个押登个名录吧。”把门的说着伸手要开门。

      南黎忙哈腰说:“您看这可怎么好,我没带在身上。”他一脸恳切再三地求了,说这就回去拿立马就回来,把门的沉着脸老大不乐意。

      拉着洋车回转,南黎低头走着,心想,这里头看守得这么严,存放的又是精细货物,这样的货仓按理说招工都应该找里保推荐、担保,找有名籍的本地人,方便查失问盗,他们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找事由的,竟像是巴不得用上没有根源的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决定要夜探西马货仓。

      南黎拉着洋车在外头瞎溜达,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越是危险越是有兴头。眼下什么状况?已然是被全城通缉,虽说城里头松懈了可说不定会有什么闪失,万一栽了怎么办?……他思来想去认为自己冒这个险是有一个坚定理由的,这是为了春枝,小丫头一门心思等着哥哥回来,好歹也得替她打听出她哥是死是活吧。

      他故意挨到晌午饭点回到了西马货仓,准备先落顿便宜饭吃。看门的带着他去见了管事,南黎这回直接就说自己来投亲戚可是亲戚才死不久没了落脚的地方,管事不屑多问,安排他去了丙字货仓前,发了两个饼子一碗汤。

      找人打听消息最不引人注意的就是吃饭的时候闲唠嗑,南黎扫了那十几个短工一眼,找了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走过去蹲在他身旁。他嘴又甜又会拿话套圈儿,两个饼还没吃完就把那个男人知道的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

      原来那天有货到了,春枝的哥哥一向卖力头一个去搬箱子,结果刚进货仓没多久就被两个看守从货仓里架了出来,脚上直流血。干活儿的人都问是怎么了,没等春枝的哥哥回话,看守就说他把货箱磕了,砸了脚背,准备架他出去治伤。可直到晚上歇息的时候也没见他回来,再问管事,管事就摇头说,春枝的哥哥嫌这儿的活儿太累,脚受伤干不了所以不干了,出去另找事由。

      南黎喝了口汤,笑着又问:“对了大哥,咱们货仓里进出的除了贵重瓷器还有别的吗?”

      “都是瓷器。”男人回说:“听说是要经过洋行卖到国外的,值钱着呢。”

      南黎摸着下巴心说,“贵重瓷器”?真要是春枝哥给磕了一箱管事能那么好心不但不要赔偿还带他治伤,还说走就让走?

      他心里有了数,留意货仓前后看守的人数和走动方位。几个带枪的来回走动得勤。货仓钥匙只有管事一个人有,叮叮当当二十几把挂在一个铁圈上拴在裤腰里。瞧着管事那一脸横肉,南黎暗想,这货仓要是真有什么蹊跷,恐怕春枝的哥哥是凶多吉少了,他的下落还是得着落在那个管事身上。

      一下午没活儿吃了晚上饭后天黑的时候才来了两辆提货的大车,货仓到门口点了一串电汽灯照得通明,管事掏出钥匙开了仓库门,嘴里吆喝着:“手脚麻利点,轻拿轻放。”十几个短工一一进去了。

      仓库里码着一个个三尺见方的箱子,六面木条钉得严严实实,南黎走上前双手提起一个一用力发到肩膀上,走路故意颠了颠,倒是能听到瓷器碰撞的声音,只是份量有些实落,不像是空心的东西。

      装满了两辆车,放下车蓬,大铁门缓缓地关上,在狼狗低吼声中管事掏出钥匙把货仓门重新上锁,刚把锁挂上突然身体被撞了一下,钥匙圈掉在了地上,他歪头一看是新来的短工靠在自己身上,不由地骂:“娘的,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对不住对不住。”南黎陪着不是,弯腰把钥匙圈捡起来用衣襟裹着擦了擦尘土,抬手送上前说:“这狗太唬人了,刚才冲我一龇牙吓得我腿肚子发软。”

      管事一把夺过钥匙圈来说:“不唬人能看场院?告诉你,晚上这两条狗就撒开了,没事儿别出来瞎转。”

      南黎点头哈腰,问:“那撒尿怎么办?”

      管事的哼了一声说:“出了房门冲墙根撒,长那枪干什么使得!又不是娘们。”南黎忙答应着,躲着那两条狗远远的低头顺着墙根儿溜走。

      进了屋他背着人把手心一亮,手心里是一把拴着白布条的钥匙,白布条上黑炭写着“丁二”。货仓从“甲”“乙”到“壬”“癸”共十排,每排三间,这“丁二”就是今天提走货的那一间。他露着一口小白牙得意地笑,躺在铺板上架起二郎腿晃啊晃。

      躺倒的人里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明天就是仲秋了。”

      屋里十几个男人纷纷开始说起了家长里短,才回的家不够一月,都在唉声叹气今年仲秋不能团圆了。南黎起身推开窗,天上满月高挂蟾宫隐现。他挠了挠头,在这个不能和家人欢聚的日子里却不知道该去思念谁,还真是有点儿遗憾。

      “明天十五了……”傅景箬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下来,一弯新月不知不觉长成,这么快就到了仲秋,十五……明天就是和姚倬俣约定的一月之期,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院子里树影婆娑摇曳,桂花暗香袭人。他站在当院里仰望,兰草走上前说:“是呀,明天就十五了。也不知道大公子赶不赶得回。往年仲秋夜他在家里吃了饭就到小公馆去陪你过节,现在好了,你和十二太太都搬回来了,这才算团圆呢。”她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子,见傅景箬没反应知道他不爱说话,就笑了笑,扯了扯他的衣袖说:“你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当心腿吃不消,我扶你回屋里坐。”

      傅景箬定了定神,心想,这会儿胡思乱想没有用,到了明天是凶是吉就见分晓了。他回头问:“我妈怎么还不来?你没去问问?”

      “问了。”兰草回道:“宝芬说十二太太又去听戏了,春晖大戏院这两天是喜福班在唱。”

      接连两天了,难道连过来看看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傅景箬觉得有些奇怪,母亲就算生自己的气也不过是当面对自己把道理讲清,训斥两句,这样几天避而不见的情况还从没有过。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思来想去,突然问:“兰草,你这几次去我妈那儿,都是宝芬回说我妈不在吗?”

      “嗯。”兰草点头。

      傅景箬眉头一皱,暗想,不对。宝芬是母亲从自己家乡买来的丫鬟,最是贴心,和哥哥安排的下人相比当然不同对待,到哪儿去都带着她,为得有个帮手。不可能连着两天出去都不带她伺候,尤其是在这个家里。

      他一急,撑着拐杖就往本应是自己家的陌生院落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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