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的心是铁做的》暗an

2、下

　　五
　　整栋楼的人都知道201室与202室的决裂，因为我又开始在自己的房间窗口徘徊，钟镇平早出晚归，墙纸上想必爬出蜈蚣似的电话号码。
　　小美终于查到蛛丝蚂迹，居然找到我的藏身之所，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关心我，虽然她一来就堵着门泼口大骂：“田原，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逃得掉我的五指山？”
　　小楼里迅速组织起颇具规模的围观人群，听她在那里揭我老底，“就知道你不敢去死，可是躲在这种地方算怎么回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整整三个钟头，她边说边骂至口干舌燥，劝慰、利诱、激将法，不由人不为她无穷的耐心与百变的手段喝彩鼓掌，可惜我死死锁住大门，她再多本事也无用武之地。末了，还是扫兴而归，临走抛下句：“笨蛋，做人要往前看，而不是守着以前的人和以前的事，你这样做值不值得呀！”
　　十分具哲理性与深刻性，我相信彼时她眼中定时闪烁着智慧的光，好不容易等门外的人群渐渐散尽，有人过来按门铃，钟镇平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喂，你在坚守碉堡吗？我煲了皮蛋粥，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
　　名副其实的皮蛋粥，除了皮蛋与白米，其他任何东西也没加。我说你这人可是真蠢，就算不知道要放瘦肉，至少也要撒把盐，这么个味道真是会淡死人的！
　　“这样岂不是最好的结局？你不就是想要自杀嘛？”郑剑的心是石头做的。
　　喝完粥我一头扎到沙发中去，把脸埋进棉布里，简直有种重返故里的感觉。
　　钟镇平没好气地说：“你给我小心些，沙发是房东的家具，弄脏了是要赔钱的。”
　　“钱钱钱，你这个人可真俗！”
　　“你不俗？，怎么没看到你看破红尘羽化成仙？”郑剑不冷不热顶一句。
　　咦，开始逼我去死？我抱着垫子没了声，还是钟镇平有良心，过来拍我肩膀，“喂，不过是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呀。”
　　“她的朋友说得对，这个人是不会死的，我看她根本就是在撕娇，巴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专给她发泄出气才好。”
　　我也不怒，抬起头冲郑剑一笑，露出雪白的，小小尖利的牙，他吓得浑身一抖，立刻闭了嘴，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墙纸上果然又添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边擦边扭头对钟镇平说：“配把房间钥匙给我吧，你不用一下班就急着赶回来。”
　　“什么话？这怎么可以？”他头摇得像底下接着发动机。
　　没用的，这小子天生口不应心。第二天，像是变魔术似的，我的门缝里塞进把银色钥匙。
　　桂花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对钟镇平说，“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他搔着头皮呵呵傻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呆头呆脑，说话也不连贯，郑剑说：“你喜欢上钟镇平了吧，就是看不惯他的花心，所以整天和他作对，其实他也挺喜欢你的，拜托你能不能先放下这身臭脾气？”
　　我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真正一张嘴像老太婆。
　　他为此足足生气了半个月，钟镇平也不去找他，和我面对面坐在房间里，眉目间温柔得叫人汗毛根根竖起来。
　　“说实话吧，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懒得废话，免费送他两粒卫生丸。
　　“不要再倔强了，你每天往我这里跑，不是喜欢我难道还是为了别的原因？”
　　“你错了，我是喜欢你的房间。”
　　“唉，你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神秘兮兮地从房间里翻出只纸盒子，推到我面前，“喏，送给你。”
　　“什么东西。”我不接。
　　“最新款诺基亚N73手机。”他笑，“你搬来这些天，手上连个电话也没有，多不方便。”
　　“你哪来的钱？”我冷冰冰，“诺基亚N73最少也要三千二，别说你肯为了我出去卖身当牛郎。”
　　“嘿，你这个死女人，你就不能稍微的感动一下？”他喜孜孜地把盒子推在我手上，“我还给你下载了几十首MP3，以后你在沙发上坐着时可以边听音乐边看风景，顺便再给我打电话。”
　　“想得倒美。”我冷笑，“你终于也要给我分派个号码了，是不是？钟镇平，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命。”
　　再体贴的人也过不了这关，他的脸色终于黯淡灰败，我伸手一拔，手机盒子骨碌碌滚下去，一连在地板上翻了好几个身，钟镇压平的眼眶都红了。
　　凭良心说，他确实是个好脾气的男孩子，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发火，只是凄惨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田原，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我高傲地仰起脸，虽然此刻很难受，像是在生病，疲惫，低烧，体内某处隐隐发痛，两个人面对面僵立许久，还是我先开了口，“钟镇平，你搬家吧，我们不适合做邻居。”
　　六
　　郑剑几乎是砸开了房门，指着鼻子骂我，“你这个妖女！钟镇平为了给你买手机，找了份送外卖的零工才挣到钱，你居然就这么当着他面扔在地上，你还有没有人性？”
　　妖女？好名字！我不理他，继续低头整理手里的东西，信件被反复看了许多次，折痕很深，需要轻轻揉开，舒展压平铺齐。
　　他便一个箭步冲过来，抢手夺过去，喝，“我和你讲话你听到没有？你这个女人，你是没有脑子的！”
　　“你撕坏我的信了。”我说，伸手向他，“请把信还给我。”
　　“这算什么？以前的旧情书？难道你准备整天坐在这里看自己的过去？永远都活在失恋情绪里，永远都不要走出来。”他作势要撕。
　　“不，你错了，这些都是我的证据。” 我看着他的眼睛，“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那个女朋友吗？她把负心男友的证据全登在了搏客上，其实那就是我想做的事情，现在你手里拿的全是我的证据。”
　　他呆住，像捏了烧红的铁块，挥手把信纸撒出去，“天呀，你还是去死吧，我早知道你是个有心机的女人，你真该去死，不要再出来害人！”
　　真暴烈，我情愿钟镇平也这样对待我，以打击回复以打击，多么公平简单，直接得不需要在记忆上留下痕迹，可是他只是看着我，水汪汪的，小狗似的眼，叫人看了心酸，“你没有他说得那么恶毒，你不过是在说气话，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不肯承认这一点。” 话说得很平静，可我看到他小指在发颤。
　　“不，你们错了，我之所以同你走得这么近，是因202室是我以前男友的房间，我一直想在那里看看风景。”
　　七
　　之后，我的生活又回复平静，或许是因为近来搬家太过频繁，人很累，坐在美景小区13号202室的蓝色沙发上，慢慢把旧信一封封撕掉。坐在昏暗的空气里一点点用力，鼻端有异香，是远处飘来的桂花余韵，想起我爱的人曾在这样的空气中爱上别人，低下头，泼辣女子也会簌簌地流泪。
　　我喜欢听纸张破裂时的尖锐声，像生活中各式各样的转折点，有些惊讶，有些意外，却也接受得心平气和，就像当初被钟镇平提前一天租下202室，就像那天突然决定放手让他走。所有的故事其实已经完成——当尘埃落定，再多反复都是多余。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安静、细节化，痛苦如一场仪式。不同于钟镇平，我没有多籽丰茂的热情，在所到之处遍地播种，我只是个心如铁石的小妖女，我的心不会像鲜花一样寻找适合的土地，它固执、冷酷、坚如磐石，如果遇不到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切割，受伤，流血，且永远不会被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