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西贝武

37、第二章

　　36、清晨。窗外有雨。树枝上有被淋湿的孤鸟，低下头，看起来让人觉得生命的微弱。
　　部老师穿戴整齐，一身的黑衣，她戴上了那块上海牌手表，很陈旧的款式，它不光指引了时间还代表了年代的久远以及过往的事物。她把头发梳得整齐，她已经没了往昔的长发，及耳短发，脸上有一夜未睡的憔悴。她说叫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她叫爱林也穿上黑色的衣服，爱林回屋换上了黑色的衣裙，她没有其他黑衣，只有这一件裙装，秋天的雨很冷，有风在她小腿上穿梭，裙摆拍打着腿上的肌肤，看上去黑白分明，她很冷，在车上搂住我的胳膊，她有些困倦，一路上三个人没有言语。部老师的侧脸叫人有些不安，她那么沉默，沉默的叫看到她的人伤心，她放佛一夜间就老了很多，眼角有皱纹，挤在脸上，将那些悲伤的表情无法藏匿。她的过去在很多人的嘴里被赋予神秘的色彩，我们很想知道，那段岁月的故事。
　　我们在市里的礼堂停下，这里停满了车。部老师站在台阶上，良久，她说：“我们进去吧。”她拉着爱林的手看着爱林，从未有过的温暖神情，那一刻她有些微的微笑和不欲人知的伤感，都融进了眼睛里，有泪光在颤动，随着心绪在拨乱。这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进去。小春。”
　　一室的黑衣，满场的哀恸。那个男人的照片就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他依旧是从容的面目，确实老了，跟我们见过的照片有太多的变化，岁月夺走的不只是生命还有青春的短暂美好。旁边有身带白花的人，一个中年妇女，烫着发，眼泪叫她难以招架，身边的女儿在帮她擦泪，母女依偎在一起，她们今后的事情就是怀念这个男人以及相依为命，或许每当节日时就会在他的照片前摆一杯酒，说很多话，除了怀念就是无尽的向往，那些美好的向往和悲哀的感触。
　　很多花圈装点了礼堂，那些白纸黑字的挽联是对他过去的祭奠。很多人来叩拜，很多人来送他。这是最后的一程，在结束路途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多的旧相识来挥手告别曾经的快乐和苦楚。这些人证明了一起奋斗时的一切。而我们就站在角落里，部老师的眼泪在腮边慢慢滑落，像几颗不被人知晓的尘埃，落在了胸前。到我们上前行礼了。当两个女人面对面时，她们看着对方，千言万语都在泪水里慢慢溶化。女人擦干眼泪看着部老师，互相的一个点头，就如这空气里的烟雾，碰撞之后也不过是相容了。三鞠躬完毕，部老师径直走出了礼堂，外面的雨停了，乌云像厚重的积雪等待着消散。女人追了出来，她慢慢走上前，两个女人面对面。
　　她说：“老林这辈子谁都不欠，唯独欠了你。他得知自己时日不多时，嘴边常提到的人就是你。他知道这个时候我不会生气的，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藏得住秘密。他是一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我不怪他，我们都别怪他。怪只怪年代不对，时间不对。我很爱他，我相信你也一样。”
　　部老师没有说什么，她无话可说。她轻抚女人的肩膀，两个人像多年的朋友，知己知彼。
　　女人身旁的姑娘搀着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睛也哭肿了，她有一双杏眼，和爱林一样的眼目，尖尖的下巴，嘴唇很小，上面还有挂着的泪珠。我们不经意的看向了对方。似曾相识。她在陪着母亲进去的那一秒，回过头看了看我，我再下台阶的那一秒也回过头看了看他。就这么匆匆一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可又在心里拧了一把，有点疼。是见到她哭了，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哭的时候可以叫人心疼。这一个谨小慎微的动作，没有引起爱林和部老师的察觉。
　　后来才知道那天演出一结束部老师接到的电话就是林部长的爱人打来的。林部长在弥留之际最想见到的人就是部老师。部老师赶到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老团长也在，他把部老师怀孕以及生产的事告诉了林部长，以及他们的女儿爱林的一切消息和状况。林部长干燥的嘴唇哆嗦着说了句“对不起”，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好像将身体的水分都蒸发了，他很瘦很瘦，以前高大伟岸的一个男人就这样骨瘦如柴，他的肝有了空洞，像是被虫子吞噬了一样，他吃力的抬起手，抚了部老师的头发，他仿佛依稀看见那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绑一个马尾很懒散的搭在肩膀上，她还是那个唱《拾玉镯》的部小枫，演的是孙玉姣。他以为自己是傅朋。他拉着部小枫的手，两人好像又回到了过去，WG中期，恋爱就像是搞地下工作，但两人乐不此疲，好像是上课时的小动作，有着属于他们的乐趣。他笑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笑了，可是再也合不上了，他走了，快乐的走了，所有人哭了。部小枫躲在走廊里，身子一沉，蹲在水泥地上，她哭了，哭的撕心裂肺，青春换来了一场盛大的爱恋，需要用余生来慢慢的消化，她哭的没有声音，全都留在的胸腔里，痛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不恨，她很爱他。哪怕他一个眼神也就够了，可是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来证明自己有多么爱她，那一句“对不起”如泰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指像是划开了她多年尘封的柜子，里面有厚重的一柸土，是积攒的时间和怀念，此刻就随着他的过世来葬送了两人的情爱，埋葬了他的身，也埋葬了他们的爱情。什么都随去。不留余地。
　　他走了。他对自己说，“我依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