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Fresh果果

2、【贰】

　　之后高考许言通过了笔试正式拿到了美院的通知书，紫七也以高分进入了北师大，苏纤去了南部一所普通大学学广告设计。
　　四年是一个说短很短，说长又很长的时间，在这期间紫七用尽了她的全部心力努力蜕变着。
　　为了摆脱口吃，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每每含着玻璃珠练习发音唇都咬破了。她开始注意营养，注意运动，注意养颜护肤，开始看时尚杂志，开始注重穿着打扮。为了不长痘痘，极少吃辛辣和刺激性食物。她爱吃水果，可是苹果是绝对不吃的，对她而言，苹果和牛奶都已经成为了体内的一种刺痛。
　　疯狂的甚至带点自虐的逼着自己改变，逼着自己成长。终于说话不再结巴了，也越来越漂亮。短短几年，从过去自卑的丑小鸭变成果敢自信、充满魅力的白天鹅。而支持着她一直努力的只是她那多年未变的对许言的爱。
　　与她的惊人改变相反，时间好象在许言的身上停止了流动，岁月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他还是很规律的生活着，安静的画自己的画，不问俗世，生活的像一个隐士。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相隔也不远，但是他和紫七并不常常见面。一是他性格使然，二是紫七总是太忙，忙着学习，忙着改变，忙着充实自己。苏纤在她的心里是一个太大的耻辱和障碍，她太想超越，想证明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顺配得上许言。
　　那天晚上她没跑两步又折了回去拿自己的书包，听到了许言和苏纤说的话。
　　——对我而言，是谁都没什么差别。
　　早知道事情本来如此，可是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一地。
　　她知道自己很差，也知道自己在许言心里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么多年，她逐渐了解许言的性格，他很少主动去为谁做些什么，也不会拒绝些什么。那天表白的就算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他可能也会接受。就像现在如果自己不跟他提出分手，他也会这么淡淡的一直牵着手和自己走下去。就算心里喜欢的人还是苏纤。
　　那么多年，苏纤是许言心里的朱砂痣，却是她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她要更好，要变得比苏纤还要好。她要配得上许言，她相信一直等，总有一天许言会爱上自己。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尽管她不断蜕变着，可是许言看她的眼神，从未变过。紫七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改变。
　　原来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在不爱自己的人眼里，根本就没有半点差别。
　　意识到这一点的紫七绝望而无奈，却依旧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四年来，许言和她只有在节日和长假才会出来见见面，然后一起散步看电影看展览什么的。许言从来不主动给紫七打电话，直到紫七说希望他每周六晚上打给她，于是许言余下的整整三年多，没有一次误过。许言从来不主动牵紫七的手或是拥抱，除非紫七主动挽他抱他，他从不拒绝。许言也从来没有主动送过紫七一次情人节或是生日礼物，除非紫七说，我想要什么，他就一定会做到。
　　在一起四年多，他们从来没接过一次吻，而接吻，可以说是许言唯一的禁忌。
　　大二时，平安夜他们两人在欢乐谷约会，烟花下紫七用唇摩挲着许言的脸颊轻轻亲吻着他的眉眼，然后移向他的唇时突然被他一把推开。这是紫七第一次遭受许言的拒绝，一时间让她万分惶恐和尴尬，以为自己肯定被许言讨厌了。可是之后许言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那之后紫七再也不敢随便吻他，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偷亲过一次。清清的凉凉的，那是许言的唇，那是紫七的初吻。

　　许言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日子，安稳平淡。也从来没想过换女朋友，因为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可以比紫七更了解自己、更爱自己、更迁就自己的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和紫七在一起让他感觉放松而且安心，这样就够了。
　　至于苏纤，他常常会在某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或是下雨的夜晚突然间想起，想她现在过的好不好幸不幸福。至从毕业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联系过。放假苏纤也很少回家，他们四年里只在有一年年三十时在家门口无意间碰见过一次。那时候的苏纤仍然是那么骄傲的美丽着，大学的时光把她磨砺的更加成熟和有气质，不变的是她过去的那股骄蛮和任性。
　　苏纤望着他嘴角微微上翘着问：“你还和她在一起？”
　　许言望着她的脸点了点头，心下一丝落寞。然后苏纤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

　　终于等到大学毕业，许言决定继续读研，过他一层不变的生活。紫七很顺利的联系到一所北京的高校教书。至于苏纤，大学四年，她几乎换了一个人，甚至没有交任何一个男朋友。失去之后，她才知道许言对自己有多重要。可始终放不下的，是自己的骄傲。直到一天晚上在家里她翻着从小到大跟许言的合影，看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她终于提着行李到了北京，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
　　她怎么可以输？她都还没开始过怎么可以输？而且是输给一个最不堪一击的对手。
　　许言所有关爱和温柔都是自己的，却白白拱手让给了那个女人那么多年，她突然觉得好不甘心。可是她的自尊与骄傲仍然让她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很多年的那个夜里，许言拒绝了自己，要自己找一个更好的男孩，那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他宁愿选择一个那样的女人，也不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她从没有遭受过如此打击，一蹶不振好多年，而如今，她再不能够承受另一次失败了。
　　她没有直接去找许言，只是在工作闲暇时到他们学校远远的看过他几次。一边远远的默默的看着，一边红着眼圈。想着他温暖的大手，想着他单薄却坚实的后背。过了那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因为当初的年少轻浮无知到底错过了什么，她生命中最深最真的一份挚爱。
　　她在许言学校门口策划了一场不期然的相遇，然后两人在咖啡厅，说起各自近年来的生活。岁月在变，苏纤在变，整个世界都在变，只有许言不变，只有他那清澈温和的目光永远不会改变。苏纤捂着嘴笑着，侃侃而谈，身上少了公主的娇纵，更多了几分女人味，两人不知不觉就在咖啡馆坐了好几个钟头。
　　从那以后苏纤开始常常给许言打电话，或者叫他出来一起吃饭、看电影，走路的时候会像过去一样亲密的挽着他。
　　紫七是听到同事说，在电影院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当时心里咯嘣一下，第一个直觉就是，苏纤回来了。来跟他要回许言了，而许言本来就是她的。
　　于是那天晚上紫七就那么静静站在学校那棵歪歪扭扭的干枯的柳树下，看着许言和苏纤从许言住的公寓里走出来，一路上有说有笑。那样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许言，是紫七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紫七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那棵树下一直站着，天很冷，北京的冬天风很大。直到凌晨两点许言才回来，苏纤带着他去了酒吧。尽管许言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地方，但还是去了。
　　回来见到站在楼下的紫七时吃了一惊：“不是有钥匙吗？来了为什么不上去？外面那么冷。”
　　紫七只是动了动冻的发紫的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许言把她领上楼，房间里暖气坏了，紫七蜷缩在小小的电暖箱里，全身盖着厚厚的棉被，档数调到最大。许言拿热毛巾给她擦脸，两个人都一直一言不发。
　　许言摸了摸她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紫七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摩挲着，眼里隐隐有泪花。她知道，许言就要离开自己了。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一起那么久，自己连开口留他的资格都没有。
　　许言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猜她大概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紫七骨子里很好强，开心的事会和他分享，可是困难痛苦总是自己扛。
　　他握住紫七的手放进暖箱里将被子捂好，两只大手温柔的包住她的小手替她暖着。紫七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可以完全和以前一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现在苏纤回来了，他一定会主动和自己提出分手了吧？可是为什么，他面对自己还可以这么平静？五年多的感情难道在他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紫七抬头轻轻的吻了吻他的眼睑，许言闭上眼睛，睫毛在她冰冷的唇下微微颤动着。
　　紫七把手从许言手中抽出，使劲的抱住许言，唇狂热的扫过他的眉眼，亲吻他的鼻尖。心里无数次的叫着，许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可是话到嘴边只化成了一颗颗的泪水。许言不知道紫七内心有多寂寞，她总是渴望着他的拥抱，他的温暖，想和他纠缠着化做一棵树，尽管或许如此，也不能改变她体内的虚空和刺痛。对他有多渴望，多狂热，她就有多悲伤，多无奈。那种即将要失去最爱人的恐惧和绝望是许言永远也不能体会的。
　　紫七略微有些疯狂的吻，让许言的身子逐渐僵硬起来。他一向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或是有身体的触碰，特别是唇与唇的接触，他无法忍受与另一个人如此亲密。一开始紫七喜欢拥抱他，触碰他，他只是很被动的接受，尽量不去排斥。一直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她的亲近爱抚当成了一种习惯。但是还是无法接受更进一步的亲密，例如接吻，例如□□。他的身上，或许根本不存在欲望这种东西。他可以让人主宰他的生命，但觉不让任何一个人触碰他的灵魂。

　　开始在紫七狂热的吻下微微有点喘不上气，想推开她，却在感受到她的满脸泪痕时又不忍心了。只是小心的偏开头，躲避着紫七碰到他的唇。
　　紫七那样的渴求着他的亲吻，他的主动，可是终归还是不行。一时间，那么多年在一起的画面不断在她脑中闪现，然后她听到许言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冰冷说道：对我而言，是谁都没什么差别。
　　然后，她的吻，在许言嘴角边嘎然而止。
　　只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和心酸。那么多年了，她做了那么多，对于许言，自己仍然只是个无所谓的陌生人吧，仍然没有任何差别。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疲倦，恐怕，快要撑不下去了啊……
　　紫七突然停下来温柔的吻掉不小心擦在许言脸上的泪水，然后靠在他的肩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真的好累好累，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一辈子这样，再也不要醒来吧。
　　看她终于安静下来，许言轻轻的把她抱上床，自己则在狭小的沙发上睡了一夜。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轻微的有些失眠；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揣摩紫七的心意和烦恼；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思考自己对紫七的感情。

　　第二天起床，紫七已经把早餐做好了，整个人好象没事人一样，淡淡的笑着，还让许言陪她下午去看摄影展。许言点点头，凝视着紫七。他的直觉并不敏锐，也真的太少关心过紫七的喜怒哀乐，但是，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电话响了，苏纤要他下午陪她去逛街，他拒绝了，因为他已经先答应紫七了。苏纤在电话那头很生气，软磨硬泡的想要说服许言，许言仍是不为所动，苏纤气急败坏的挂了电话。
　　当天晚上，紫七就接到了苏纤的电话约她出去。紫七不想去，她甚至没勇气面对那个人，尽管那么多年，她的努力，就是为了能昂首挺胸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可是，她还是做不到，她甚至只要听见苏纤这个名字就心惊肉跳，心痛得不行。不管如今的紫七有多漂亮有多优秀，在苏纤眼里，都依然只能是过去那个可悲的小丑。可是，她又根本没有勇气拒绝苏纤说的任何一句话。
　　旋转餐厅里，苏纤靠窗而坐，姿态从容优雅，美丽高贵，从公主成功的晋级成为了女王，等待着她从未放在眼里过的对手的到来。可是紫七的出现，还是给了她狠狠的一击。没有刻意的修饰，就是那么简单的黑色风衣，长发披肩，素面朝天，像是薄雾里的菖蒲花，不娇艳不妖魅不张扬，可是很美。只是昏暗的灯光映衬下面色苍白得可怕，犹如冰雕。
　　苏纤震惊了，正如同她当初再怎么也没想到许言会选她而不选择自己一样，她也再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又丑又结巴的紫七，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让她再也无法轻视和忽略。她本以为这场仗打起来很容易，看来，是她判断失误了。也难怪，许言到现在都还和她在一起，从没分开过。她正襟危坐，眼神锐利的注视着这个今时不同往日的女人，准备开始她推迟了五年的争夺战。而眼前的这个人，如今已经有了成为她对手的资格。
　　紫七不敢看苏纤的眼睛，她的光芒仍然让她眩目和头晕。她努力给自己一点勇气，淡淡的和她寒暄着：“这么多年没见？都还好吗？”
　　苏纤依旧行事利落，开门见山：“不好，因为没有许言在我身边。”
　　她没想到，紫七居然也不再口吃了。这样一个女人，又和许言在一起那么多年，苏纤本来自信满满的心突然有了一丝不安和惶恐。
　　紫七不说话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盯着眼前的那杯咖啡。一口没喝，可是她心里已经觉得好苦。
　　苏纤皱眉看着她：“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心底也应该很清楚许言他根本一点都不爱你。那么多年了，他是什么个性的人相信你也很清楚。我希望你可以向他主动提出分手，不然他是不会说的。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请你还他自由，不要再自私的把他留在你身边了。这样你们两人都不会幸福，何苦呢？”
　　紫七愣愣的坐在那里，还他自由吗？那么多年，自己的爱已成为许言的束缚？她忆起那日许言和苏纤在一起的笑脸，努力不让自己在苏纤面前掉下泪来。站起身来幽幽的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然后尽量稳住步伐，再次逃跑一样仓促离开。
　　“什么？”苏纤看着她略微摇晃的背影，不知道紫七的意思是再给她点时间考虑一下，还是再给她一点时间让他们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