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歪传》无繇可医

6、远游归

　　01.

　　你轻装远游，回来时却是大包小包，手上提满了给食魂们的礼物。

　　三年前空桑重建完成，你千辛万苦找回了从前的亲人好友，包括身陷敌营的太极芋泥等几位食魂后，以散心之名离开空桑，一走便是三年。

　　其实，所谓的远游对你而言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退游。当时你学业繁重，琐事缠身，难以兼顾游戏与生活两方，只得暂时放下游戏，专心处理现实里大大小小的事。

　　游戏三年，现实不过三月，可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守在空桑的诸位食魂，皆已恍如隔世。

　　你拎着返游后系统赠送的礼物走出万象阵，一阵微风拂来，夹杂着清雅梅花香和雪花簌簌落了满身。

　　此时正值空桑初冬，你身上穿的却仍是夏天的长裤和短袖衬衫，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跺跺脚，你左右看了看，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自己的房间跑去。你本打算给食魂们一个惊喜，可看现在这样，还是先换了衣服再说吧。

　　小跑上台阶，你伸手推门，尚未用力，虚掩的门便“吱呀”一声应声而开，鹄羹略显单薄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彼时，鹄羹围着大扫除专用围裙，左臂间搭着一只鸡毛掸子，右手则拿了几件因压在箱底太久而微微发潮的旧衣衫。

　　门甫开，看到你的刹那，鹄羹惊讶地瞪大了眼。抱着衣服的手用力揪紧，他上上下下将你打量了数遍，忽而粲然一笑，眸间浮起了浅浅的水光。

　　“少主……您终于……”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展臂将你拥了满怀，好像拥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久久不愿放开，“回来了。”

　　你腾出手拍拍鹄羹的后背：“嗯，我回来了，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走了。”

　　“真的？”鹄羹轻声追问，小心翼翼的语气令你心疼。

　　“真的。”你答得坚定不移。

　　鹄羹总算松开你，笑着抚上你的脸颊，察觉到指下肌肤冰凉得骇人，他又如梦初醒地把你拉进房间。

　　“少主怎穿得如此单薄，快进屋把衣服换了！”

　　在鹄羹的帮助下，你换上一身崭新而暖和的常服，舒舒服服地瘫倒在床上，看着鹄羹将你带回的礼物分门别类地放好。

　　“油纸伞是臭鳜鱼的，琉璃玉坠是佛跳墙的，徽墨是一品锅的……啊！”

　　你念叨着送给食魂们的礼物，忽然想起给一品锅的徽墨被你不小心撞掉了个角，连忙让鹄羹将其挑到一边，然后取出送给鹄羹的爱心食盒塞进他怀里。

　　爱心食盒内装着你亲手做的水晶糕和一杯顺手放进去的肥宅快乐水。鹄羹只打开看了一眼便珍惜地收好，继续替你收拾包袱。

　　“少主远游归来，想也乏了，休息一夜再去同其他食魂打招呼吧。”鹄羹提议道，“何况现下天色已晚，不少食魂早已入睡，这时去打扰他们也不合适。”

　　你确实有些困倦，点点头，又叮嘱他早点休息，便搂着被子沉沉睡去。

　　正整理着衣物，鹄羹突然听到你均匀的呼吸声，不禁莞尔一笑，眼底流露出些许如释重负之意。

　　起身走到床边坐下，鹄羹替你掖了掖被角，犹豫片刻，俯身在你眉心印下一记落雪般的轻吻。

　　“欢迎回来，少主。”

　　02.

　　次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的你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异香。那香气在寒冬腊月里氤氲出清冽的暖意，仿佛火炉烘烤过的梅香，沁人心脾。

　　你翻了个身正面朝上，手指揪着被子，嘴里咕哝道：“佛跳墙……”

　　“美人是在梦中见到了我吗？”带着笑意的温柔声线似一缕清风吹入你的耳里，“既如此，何不睁开眼，看看现实中的我呢？”

　　七分睡意乍然去了三分，你掀开眼帘，就见佛跳墙双臂撑在你身旁，长发蜿蜒倾泻于枕上，一双美眸定定地看着你。

　　阔别已久，这张面容对你而言仍是亲切又温柔，异色瞳仁中也如往常一样只映出你一人的模样，仿佛一眼望尽了你的一生。

　　你忍不住捧住佛跳墙的脸，凑上前蹭了蹭他的鼻尖，像撒娇的小奶猫。

　　难得你这样主动，佛跳墙轻笑起来，收拢手臂将你圈入怀抱，喟叹似的说：“我曾言，我对美人乃是片刻不见，如隔三秋，美人竟狠心地一走便是三年，你可知这三年，我有多难熬……”

　　“对不起……”你有些愧疚，抱着他纤瘦的腰蹭蹭他的颈窝。

　　“无妨，少主回来就好。”佛跳墙放松手上的力道，伸指点点你的鼻尖，笑道：“小懒猫，该起床了，外面可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见呢。”

　　“诶？”

　　你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名字，什么锅包肉一品锅鼎湖上素龙井虾仁子推燕蟹酿橙川味火锅北京烤鸭等等等等，剩下的几分睡意也一扫而空，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了床。

　　“少主莫急，时间还很充裕。”佛跳墙替你抚平翘起的乱发，笑意盈盈，“毕竟，你已经回到我们身旁了。”

　　03.

　　用礼物哄好几个拉着你的衣角哭鼻子的小正太，你许下会陪他们到山上赏梅的承诺后，终于得以脱身，朝就近的龙井虾仁的院子走去。

　　龙井虾仁的住所仍是如以前那般透着股疏冷之气，三两丛翠竹下一弯清泉绕成月牙状，汇入廊前的水池内，托生出数朵水仙花。

　　池畔有一矮桌，红泥火炉上烧着陈年雪水，一身青衣的龙井虾仁用白玉青葱般的手执起茶盏，送到唇边饮了一口。

　　久别三载，龙井虾仁再次见到你，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你一眼，问道：“在外云游三年，可有什么收获？”

　　你挠挠头，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其实也……唉，非要说有什么收获，那就是又学到了不少新知识吧。只不过这些知识在空桑是用不上的。”

　　“世上没有无用的知识，能开阔视野亦是用途之一。”茶烟袅袅，龙井虾仁的眉眼虚渺入轻烟之中，一如既往的冷清，“不过，你倒是玩得高兴了，却连累我……连累其他食魂饱受思念之苦。”

　　与龙井虾仁相处，你的耳朵总是灵敏得很，自然不会错过他那个含在嘴里的“我”字。

　　喝了口茶，你笑嘻嘻地问：“那你有没有想我啊？”

　　龙井虾仁素白的指节轻轻攥紧，冷冷道：“远游一趟归来，你越发油嘴滑舌了。”

　　他的声音太过冷漠，吓得你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捧着茶杯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许是也察觉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些，他轻叹一声，放柔了声线：“旅途中有何奇闻趣事值得同我一说的吗？”

　　“你想听？那可多了！”

　　你是个心大可跑马的人，立刻忘了他之前的冷言冷语，兴冲冲地和他说起自己在现实中遇到的趣事。

　　龙井虾仁安静听着，半晌不发一语，却十分认真，没有漏掉任何一句话。

　　不知不觉间已过中午，你说完最后一件有趣的事后感觉口干舌燥，一口饮尽剩下的半盏凉茶。

　　见状，龙井虾仁也没有批评你牛嚼牡丹，而是拿走你的杯子，为你添了一盏热茶。

　　“冬日天寒，不宜饮冷茶。”

　　他说着，冰凉的指尖划过你的掌心，被你小心拢住。

　　“做什么？”龙井虾仁有些不自在，却也并未抽回手。

　　“冬日天寒，我替你暖手啊！”你笑着说。

　　龙井虾仁用折扇敲敲你的额头，却任你抓紧了他的手。

　　04.

　　从龙井虾仁院子出来时间已将近黄昏，你四处看了看，决定到林子里找煲仔饭聊天。据你所知，他经常在某棵大树下一睡就是大半天，想要找他，去那里准没错。

　　果不其然，你一进树林，便看见煲仔饭正盖着他锅盖似的帽子呼呼大睡，夕阳余晖被白雪染得冰凉，沿着他修长的身躯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你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轻轻拿起他的帽子，坏笑着捏住了他挺翘的鼻尖。

　　片刻后，煲仔饭因缺氧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鼻音：“唔？”

　　“煲仔饭，我回来啦！”你松开手，把他薅起来按进怀里揉头发，“有没有想我啊？”

　　煲仔饭一头柔顺的银发被你揉得像农场里久未清扫的鸡窝，他却毫不在意，顺势搂住你的腰带着你又躺回原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陪我再睡一会儿，晚上给你做煲仔饭。”他嘟囔着说，下一秒就要再次睡去。

　　你本来就是来闹他的，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样睡着，故意凑近他耳边说：“我跟你讲，这次旅行我遇见了一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他可招人喜欢啦……”

　　“嗯？”煲仔饭猛地睁开眼，困倦的双眸微微眯起，变得锐利许多，“什么可爱的男孩子？”

　　你笑眯眯地捏住他的脸：“放心放心，他没有你可爱。”

　　煲仔饭这才又放松下来，脸上却没什么睡意了，轻声道：“陪我躺会儿，我有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午觉了。”

　　你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并未拆台，依言在他身边躺下：“我要吃加辣椒的煲仔饭！”

　　煲仔饭对你“无理取闹”的要求略感无奈，但也只是微微笑着应下，然后抓起帽子，将你和他的脸盖在平和的黑暗中。

　　半晌过去，煲仔饭冷不防道：“那个可爱的男孩子是谁？”

　　你心虚地眨眨眼：“……不重要。”

　　05.

　　夜凉如水，一溪星光熠熠。飞雪点起千层涟漪，波光间，一位僧人合掌盘坐，诵念经文祈求远方之人诸事平安。

　　你穿过芦苇丛，披着风雪来到他身前，心里喊着亲昵的昵称“阿秃”，开口却是：“大师——”

　　鼎湖上素眼睫轻颤，回首望来，眼底星辰坠落，大雪纷飞，掩盖了漫然而起的思念。

　　“施主，你回来了。”鼎湖上素浅笑着起身，眉目端和，气度沉静，轻巧拂去你一身的疲惫与风尘。

　　“夜里天寒地冻，大师怎么独自在这里吹冷风？”你裹紧毛绒绒的领子，再抖开专门为他准备的披风为他披上。

　　鼎湖上素也不拒绝，任由你帮他系上披风的带子：“于风雪中诵经，身体虽冷，心却宁静无波，亦不失为一种修行之法。”

　　你想了想，说道：“唔……大师执着于某一修行之法，又何尝不是对修行本身的一种挂碍？”

　　鼎湖上素一怔，而后露出恍然之色，对你肃然道：“施主一语惊醒梦中人，是贫僧着相了。”

　　言罢，他主动拉着你回返，入他僧庐饮茶。

　　门前有一株木槿花树，枝叶在风中发出扑簌轻响，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听来颇显恬淡。

　　鼎湖上素泡的茶虽不如龙井虾仁那么技巧精妙，意蕴深远，却有龙井虾仁所没有的安和静穆。一杯饮下，你只觉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我远游这段时日，大师可有参悟了什么新的禅理？”你没话找话。

　　鼎湖上素淡然一笑：“贫僧所修之禅曾在天际高广处，而今终归于心。”

　　你听不懂他话中深意，只是笑着向他道了句喜。

　　鼎湖上素不答，眉宇间泛起一缕追思。

　　人世八苦，以求不得为最。但只要你在他身边，所有求不得都会化成长久陪伴的甜，这一点甜，足以盖过一切的苦。

　　06.

　　“鸭鸭！我回来啦！——”

　　走出长廊，你远远看见北京烤鸭被一群毛绒绒的鸭子簇拥的身影，高兴得飞扑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爱卿！”见到你，北京烤鸭也特别开心，用力拥紧你片刻，又鼓着嘴说：“都说不许叫朕的小名了！”

　　你对他的抱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揽着他的肩膀问：“收到我让鹄羹送去的传国玉玺仿品了吗？那是我从一堆仿品里挑出的最像真品的一枚，很有收藏价值的！”

　　北京烤鸭才不会说他已经把玉玺当宝贝似的守在自己的藏宝箱最底层，佯装不在意地回了句“收到了”，便拉着你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间走。

　　“爱卿远游归来，朕自当为你设宴接风洗尘。快快，朕给你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你再不来都要放凉了！”

　　你被拽进他的房间，果然见到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哇——这都是鸭鸭你亲手做的吗？”你惊讶地瞪大眼，“我记得我离开之前你还不会做这么多菜啊！”

　　小皇帝微微扬头，骄傲地说：“朕是天子，这种小事，看一眼就能学会！爱卿走了三年，在旅途中一定经历并学会了不少东西，朕当然不能落后！”

　　“嗯，陛下真厉害！”你笑着揉揉他的脸蛋。

　　“放、放肆！”北京烤鸭红着脸推开你的手，“身为臣子，爱卿不、不可以下犯上！”

　　你正要随便找个理由哄他，余光一瞥，却见他原本白皙平滑的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你粗略一扫，能分辨出的就有好几种刀伤和烫伤，印在他白净的肌肤格外触目惊心。

　　你的小皇帝养尊处优，何时亲自为人洗手作羹汤？这一桌菜肴，也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伤，才能以这样完美的面貌呈现在你面前。

　　你心疼地捧起他的手：“鸭鸭，你怎么不知道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北京烤鸭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回收，但你握得很紧，一时抽不出来，只好说：“爱卿别担心，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小伤也不能放着不管！”

　　你白他一眼，硬是拉着他坐下，让鸭一鸭二去取医药箱，细心地替他清洗上药，再用绷带把整只手都裹了起来。

　　“下次不许这样了！”你严肃地说。

　　北京烤鸭看着手上的绷带，点点头，嘴角扬起个有点傻的笑容。

　　……

　　很久以后，你在北京烤鸭的藏宝箱里发现了这条被他细心洗干净叠好的绷带，旁边还放着一张小纸条：爱卿的心意。

　　07.

　　你在菜园里找到子推燕时，他正合拢翅膀坐在枝头晒月光。听到你的脚步声，他的身体动了动，缓缓张开羽翼。

　　清澈的月色下，俊美的神明舒展翅膀，羽毛打着旋在半空飞舞，眉心金色的纹络在阴影处微微闪烁，衬得他双眸幽深澄净，带着点历经沧海桑田后的平和。

　　“你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子推燕率先开口了，声音轻而温和，像他飘落的羽毛一样柔软。

　　你轻车熟路地爬上树去，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收拢的翅膀纳入其中。晦暗夜色中，你只看得到他眼底的欣然喜悦，还有他不自觉扬起的唇角。

　　你摸摸他的脸，笑道：“子推，我离开的这三年，你有没有找到想要的消亡之法？”

　　子推燕歪头，想了想说：“我请教过饺子先生，他的一席话让我不想消亡了。”

　　“嗯？”你好奇又讶异地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子推燕乖巧地答：“饺子先生说，如果我消亡了，便会新的食魂占据我的位置，住我的房间，抢我的礼物，用我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会欺负我的少主，以及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占为己有——”

　　说着，他在你惊愕的注视下微微鼓起脸，压低睫羽说：“一想到这些，我就很想让那个食魂消亡呢……”

　　你眨眨眼，再眨眨眼，愣了好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对，就是这样没错，所以子推你一定要活着，千万不可以消亡，不可以让那个食魂抢走你的一切哦！”

　　子推燕凝视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你，悄悄并拢双翼，垂首把额头抵在你肩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