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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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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起。
红衾敲击着键盘的手指,停住不动了,对面的男人尚未察觉,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她突然感到厌倦,一句话没说,就退出了游戏室。
无趣和乏味不是种罪过。然而,她还是失望,也更失落。
已经不知有多少次,午夜的她在网上徘徊。带着一惯的随意与漫不经心,游离于各色人中。虽然已经倦得脑
中一片空白,手足冰冷,但仍不想睡觉。
每个周末的深夜,千篇一律。
对面楼中的最后一盏灯熄了,轻轻叹了口气,她关了电脑。
※
翻阅宋词无疑是一件可以放松心情的事,所以在她床头,总会放着本婉约词。可十天半月,她也不会去碰一
下,只是每天在上床时,望着封面上的团扇女子,眉如柳,眸似波,恍惚中也似乎回到了那个清澈如水的时代
。
有梦想就有幸福。有时空想,也可以与现实取得奇妙的平衡。
上网快一年了,从开始的依赖变成习惯。雪青好像说过,她是个很疯狂的女人,喜欢什么就要立刻得到手。
而且是喜新不厌旧。
她其实只是不会去奢望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
二十年前。
“那我们上班时,就麻烦你照顾了。”父亲对着邻家阿婆说道。
“呵呵,不用客气的~这丫头这么乖,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乖乖,来叫奶奶~~这边是爷爷”父亲抱着小红衾,邻家老夫妻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一照顾,便是二十年……
这八个月大的小人儿,老夫妻俩视之为珠宝。
小时候的红衾很懒,不喜欢走路。而且很馋,一见吃的就要讨,尤其喜欢甜食。
于是奶奶每天都给她买巧克力,两块小的,或者一块大的。每天一睁开眼,她就开始等巧克力。
而爷爷每年夏天的中午,都会带块冰砖回家。解开纸盒,倒进碗里,然后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她拿着调
羹慢慢地吃。
吃完后,拿张席往地上一铺。从后门吹来的穿堂风,轻柔地拂着躺在草席上的人儿。奶奶拿着把竹扇扇着,
拍着背给她讲故事,直到睡着。
杨柳轻摆,蝉声不绝。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黄的波纹。
那时,经常可以看见一个胖胖的穿着白裙的小女孩,雪白粉嫩,梳着齐额短发,抓着把草坐在溪边玩。每个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去捏捏她的脸,抱抱她。
屋内,一对慈祥的老人,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明亮的眼睛满是笑意。
几年后,溪上多了座桥,桥下开满了红白相间的不知名的野花。
每天,奶奶都背着小小的红衾,踩着那座小桥送她去幼儿园。回来时,则牵着她的手,因为“妈妈说要让我
走路,所以快到家时要放我下来啊”。
奶奶会心地笑笑,真的在快到家门口时,就放她下地,一起走进屋内。
小时候的红衾很凶,常常和邻居家的小男孩打架。
“要是作夫妻的话,不知打成什么样子呢。”两家的大人看着他们,在一旁笑着聊天。
红衾不明白在说什么,只是用敌意的眼光看着那个小男孩。因为他经常抢她的巧克力。
七岁那年,她们一家搬进了楼房,四楼。爷爷奶奶住五楼。
红衾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往楼上跑。
总觉得爷爷奶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很舒服,像午后秋日的阳光。古旧的家具,老式的橱柜,都擦
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上学十几年,中饭几乎都是在楼上吃的。因为父母要上班,或仅仅因为母亲不喜欢做饭。
有时回家晚了,奶奶就会特意烧个汤,热热饭。她不是很挑食,一个土豆丝做的汤,加点火腿片和紫菜,
就能吃一碗饭。
奶奶说她很好带,不哭不闹,吃就吃睡就睡。所以现在红衾都二十来岁了,还不会煮饭烧菜,饿了就习惯性
往楼上跑。
某天,去姑姑家玩。
搬张藤椅,和姑姑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姑姑看着小红衾,有意无意地问道:
“丫头啊,你楼上的阿婆你叫奶奶的是吧。”
“是啊,从小爸爸就叫我这么叫的。”
“哦,她待你好不好?”
“很好啊。”
姑姑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却说了很多,她只记住了其中一段:“…………你亲生的奶奶去世得早,但
你要记得,外人始终是外人,再待你怎么好,她都不是你亲生的奶奶,你应该喜欢自己的亲生奶奶,记住了啊
……”
红衾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一天天地长大了,小学,高中,直至大学。奶奶待她始终还是那样,然而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头发也几乎
全白了。
“呵呵,都七十几了。人老了不行喽,想以前~天天都能走那么多路,现在才走一段就累得不行了。”某天,
奶奶下楼串门时笑道,习惯性地揉着膝盖。
看着这个动作,红衾想起以前母亲和她说过的一件事。
在她还小的时候,某天在院子里玩。奶奶在井边洗着衣服,当红衾被放在一旁灌满热水的水壶绊倒时,奶奶
及时推开了她,而自己却重重地磕在井边的砖上,好半天爬不起来。以后每次下雨时,奶奶的膝盖就会疼,怎
么都治不了,据说是当时留下了病根。
奶奶喜欢在晚饭后,到楼下来坐会,逗逗狗,说会话。冰冷的钢筋水泥楼房,在取代平房的同时,仿佛把人
与人间的和睦和亲密也给取代了。邻里互不说话,见面也只是点头微笑。然而奶奶喜欢热闹,喜欢那种泛着浓
浓亲情的氛围。即使坐在这里的人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而这家人,在敬重
她的同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老夫妻是自己的亲人。
没有血缘关系,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红衾已经习惯了向这位奶奶撒娇,而奶奶也会在红衾吃饭时,耐心地帮她剥着小虾的壳,剥
满一勺羹后把虾仁递给她。就因为红衾说过吐壳太麻烦。
她就那么悠悠闲闲,在爷爷奶奶的呵护宠爱中长大,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去喜欢或讨厌什么。世俗的看法,一
点不想去理会。有时也很不明白那些大人在想些什么。
红衾怕老鼠,很怕很怕。
记得那年还住在平房时,独自坐在沙发里玩,结果突然从梁上掉下一只老鼠。当奶奶从厨房里赶来时,在她
脚边发现了一只吃过鼠药奄奄一息的老鼠,和正在嚎啕大哭的小红衾。
樑
结果此事被家人笑话了好长时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心脏病,高血压,一些以前从不关心的名词,渐渐地被屡次提起。终于在去年的七月,
他们搬去了很远的女儿家。父亲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再操劳,该享享清福了。
于是人去楼空。
虽然可以去看望他们,而奶奶有时也会回来整理一下。但总是匆匆的,似乎身后总有不知名的东西在追赶着
。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落寞和孤寂。
吃晚饭时,有时会下意识地等待着,奶奶那穿着棉鞋特有的脚步声,稳稳地一步步地走下楼。她能在人未到
门口时,就早早地打开门。门外总是奶奶亲切慈祥的脸。小京叭欢快地摇着尾巴扑上去。
然而一切都不复存在。在不知道珍惜的情况下,很多东西悄悄地溜走。
两年前上网后,就忽略了身边很多的东西。以前喜欢抱着狗去楼上,搬张椅子坐在电视前,和奶奶一起看戏
剧。虽然觉得有些调子拖得又长又慢,水袖飘来飘去,却从不觉得不耐烦。而奶奶在听的同时,也会和她报出
一曲曲的戏名,唱腔,有时还会跟着唱两句。
后来一到晚上,就只开着电脑,蜷在沙发里。有时奶奶下楼来,也说不上两句话就跑进房,只因为电脑开着
,有人在等着。
奶奶从不怪她,仍旧和以前一样,和母亲说说话聊聊天,然后七点准时上楼看新闻。
红衾现在才知道,逝去的东西是多么地宝贵,而她抓在手里时却任它从指缝中溜走而不自知。
直到手中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