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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迷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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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心被困在车马中,那车厢全是铁皮包裹,连窗也无,只是饮食用水卧具一应俱全,伊齐抱剑闭目与她在黑暗中相对沉默,偶尔她会错觉有股执着的视线刺破了黑暗落在她脸上。
马车狠狠一颠,“门主,来了!”紧紧跟在马车旁的心腹手下发声,这是唯一惜心听见能说话的人。森林中远远的有声音渐渐向他们一行人包围过来,那声音就像千千万万地蚕在吞食桑叶。夜明珠照亮了黑暗的马车,伊齐轻轻地将剑放在一旁,“这第一只撞进来的飞蛾不知道有多肥。”
“你确信这些哑巴侍卫会赢么?”
“输也无妨,有你陪葬!”伊齐一把捉过惜心:“你最好保佑不是你的人,否则你就收尸好了。”
外面是清一色的蒙面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整齐如一,显然出自同一家或同一门派。“伊门主,交出妖女大家便各不相干,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无人回答他,同样着黑衣戴着竹斗笠的侍卫得了令紧紧围在马车四周,冰冷无语地亮出了兵器。
“上,杀了伊齐,捉了妖女!”为首之人发令,树上的,草丛中的,最前面的同时发出暗器,顿时叮叮当当地格挡声音和刀剑声响成一片。
“陪他们玩玩而已。”伊齐的手握住了惜心的纤腰,“谁死都可以。”他慢慢地托起了她的腰身,一点点剥去了她的衣裳。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刀剑声在头顶上响起一下又一声惨叫,“门主,是那些门派改装的。”心腹在马车边高声回禀后又打斗起来。
伊齐的手已经抚摸上了惜心身,他将那柔软捏揉一下:“那么就不奉陪了。”他的手指一动,外面的情势突然就调转了个,伊齐那些哑巴一般的侍卫突然压了出去,暗器毒药统统招呼而上,惜心就感觉那双手带着满意爬在她身上,滚烫得一如她被惨叫声堵塞过热的耳朵。
“快撤,快——”声音噶然而止。
马车开始颠簸着行动,那些零落渐远的呼声表明活着的人不多了,惜心的背狠狠被那坚硬地马车地板撞了一下,但伊齐却不管不顾她的挣扎压下紧紧抱着她。疼,身为遗天宫宫主的她竟最不耐的就是疼,她怕疼怕得要死。一把紧紧攀附着伊齐只妄图远离那碰撞,伊齐轻轻地笑了笑。
车马似乎在山路间高高地抛弃又重重落下,汗水一滴滴打湿了两人,谁也不知道刀剑在外间品尝着血的盛宴,而马车中进行的却是一场男女间完全绝望的盛宴。
伊齐,你要的是什么——我却不欠你了。惜心温顺地忍受,她决心忍,只忍这一次。
他们的发丝纠结在一起,一如此刻的心,她与伊齐是迷路了,迷失在这森林中,但她也不愿去寻找出路,杀或是不杀他她不知道,伊齐所做的如同赴死而她便像他的陪葬品。
伊齐站在她身后用那玉梳子轻轻为她梳头,一下接一下缓慢而从容:“你当梳个大髻,又高又饱满,上边插上十支大钗,支支钗上都镶嵌五彩宝石,能照亮身边一尺。或者将戴上金环下坠明珠,身着织金镶银的长裙,手中握着玉兰仙草,”他的声音温柔无比:“这样谁可舍得杀掉你?”惜心身体抖了一下,那梳子停了,“可惜,如此可惜。”
那心腹带着一众出现在他们面前做好了防卫之态,又有追兵赶了过来。“看来,我出行确是个杀了我的好机会,就不知道那人他来是不来。”伊齐讽刺地将那玉梳别在惜心发上将她抛到了高高的树上。
远远地,惜心看见那追赶而来的竟然是毫不掩饰的江湖人,看行动绝不是一般江湖侠客而是放眼江湖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正装前来也不蒙面,看来这伊齐不仅不要命地杀了那些假借她手送给天河楼的巫族血脉,还不管不顾连同江湖势力也得罪个透顶。她想起颛鹤对她讲述那些送往天河楼途中在睡梦中死去的族人,各个面上安详平静,平静得叫人恐惧,那时食梦侯的迷梦之门,伊齐并非她弟子却也能使此物。
没有人是单纯的,没有人是简单的。
伊齐冷冷地看着来的人,那幼年时跟随他娘逃难的情形依旧在眼前,他的娘有着遗天宫最令人忌讳的巫术秘技之一的三绝咒,那些怀着私利的人紧紧地追杀着他们。他与娘逃离了那偏僻的小村庄,在没有路的山腰拼命的奔逃,风声像刀一样割着他因喘息不止而大大张开的喉咙,但他根本不敢呼唤前面捉着他的手惊惶惶的娘。
他摔了,娘也摔了,他们紧紧搂在一起躲在腐烂的树根下,竖着耳朵听见那沉重的脚步走近又走远,有水滴滴进了他的衣襟内湿润冰冷,突然眼前一亮,娘紧紧捂住他的口,但把刀探进来又缩回去,他甚至看见自己幼小的面容在刀面上倒映着一闪而过。但是他们离开了,但绝没有走远。
娘望着外边阴暗的雨夜和越来越频繁的搜索,她绝望了,“伊齐,记得去找你舅舅,他与娘同父异母,但只他能救你。”
小小的身躯在山顶艰难地攀爬,低下传来娘一声尖叫。乞讨,捡拾野果,他找到舅舅却救不了那已然被烧死的娘。这么多年,那些面孔又来了,又如当初一般紧紧追讨他而来,这一次是谁烧死谁?可笑的人,三绝咒不是一张张的咒符,可以叫你们瓜分,那是用人的生命为钥匙的索命符咒。
凤凰火连舵光,塞外狼枪三兄弟,银锤王罗五,还有那些一边疯狂追杀巫族一边图谋巫族秘术的江湖豪客都来了,都为了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目的追着他还有,伊齐看了看树梢上的人,在树影下幽暗妩媚的那双眼,传言捉住了重伤失去抵抗力的遗天宫宫主便会得到惊人的秘术和财富。
伊齐的侍卫冲出,他们的步伐一致不要命地与那些人斗在一起。
连舵光高喊着:“伊齐,你若交出那东西,我兄弟们饶你不死!”伊齐淡淡地拔出了刀:“今日我赐你一死!”
双方打得惊天动地,连舵光、狼枪三兄弟和罗五都发觉伊齐的侍卫不要命的凶狠叫他们一步前进不得,狼枪老大大喝一声将一个侍卫的竹斗笠掀去,突然他不可思议地看见了那竹斗笠下露出的脸:“怎么是你?”一个发愣,下一刻刀没入胸血液飞溅开。
不一会儿众人惊叫着发觉伊齐的侍卫竟是身手熟悉的旧人故交,“张兄,你怎的在此?”“万柯,你怎么成了伊齐的走狗。”但无一例外回答他们的不是语言而是冷冰冰又直冲要害的杀招。
“伊齐,你用了什么妖术害我的兄弟。”有一人竟被他失踪已久的兄长刺得肚肠花花地流了一地。
“身为巫族妖人的我,如何不会这牵魂术,若不是他们存心寻我短处,我哪里来如此好的帮手。”伊齐轻蔑地笑着,瞬间那些丢了魂的侍卫们将毒药和火药统统招呼出来,但人却仍不要命地死死拖住他们,只有没有知觉的人才做得到任凭刀剑在身上如雨般招呼也不退缩。临死的罗五颤抖着对伊齐伸出了手,一个眨眼,那只手便飞到了天上洒开一片红色的雨。
人几乎都死得差不多了,连同伊齐那些不要命的傀儡。惜心只觉得一阵恶心,她该庆幸那几十名族人死得如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痛苦。若是如今这个场面中被杀被分开成块的是她的族人,那么她一定会发疯会杀了伊齐,用世上最痛苦的方式。可她为何为他痛苦,为了他如此明显地痛苦,尽管他杀了几十名族人,尽管他利用她复仇甚至更想最后以她美丽的身体陪葬。
她无法想象他在手刃仇家之后挥刀向她,更不能想象她将决然地举到相迎,在曾经缠绵过的地方,在那所有恩怨必须了结的时刻。
“我若身死,你便是下一任血龙门门主。”伊齐竟将门主印丢给了心腹,“记得亦兰永远是血龙门的大小姐,照顾好她。”心腹跪地离去。
伊齐抱剑而坐,惜心问:“你杀了遗天宫的人,后又杀遗天宫的仇敌,莫非你只是想杀光所有人而已?”
“你知道遗天宫的前宫主么?”伊齐笑了笑:“这些人若是早些死她便不会早亡。所谓的族人不过是被俗世污染迟早将背叛或被利用的傻子,不死做何?所谓的江湖豪杰不过是强盗匪徒,与他们又讲什么道理。我欠她的终将还给她。”
“可那些也是你的族人!”惜心脱口而出:“若你不杀他们依旧,依旧——”
“可以回去?不,回不去了,我不在乎那些原谅。”伊齐将剑拔出比在她脖子上,“如果你是为你自己说这番话,看在你是我族人的份上我饶你的命。”但下一刻剑风一直转挥出,惨叫声起。
“伊门主,别来无恙。”秦家大公子带领着秦家高手走出。在他们身后另一群人包围上来,“伊门主,你竟与妖女勾结苟合,老夫对你着实失望。”大侠盘龙刀捏着胡子淡淡一笑,他的弟子立即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果然是你们两位。”伊齐也笑:“当年围攻遗天山庄,你两家虽未动却是极力攒都贞佑侯他们,更是在其后欲一网打尽。到如今遗天宫宫主在我手,你们若有本事来拿好了。”他一把抓住惜心的手将她拖在众人前:“她重伤无还手之力,若你们主子要活的,你们刀剑可得长眼。”
说罢惜心被他甩回树顶,一个风咒将众人刮得四散开,“秦家不过是走狗,你盘龙刀不过是为了银子发疯,我倒要看看你们主子养下的狗有多大能耐。”
秦大公子冷冷一笑,他秦家以剑做阵,最擅长以多敌一,而盘龙刀几代人却偷偷与巫族联姻后习得了一些巫术,但卑劣的是那些传授他们巫术的人却一一被他们偷偷杀死,虽巫术一般,但伊齐从来不是巫术高手。
剑阵里伊齐游刃有余,但盘龙刀祭出的巫咒却如一道闪电向他扑过去,惜心的手伸出又缩回,她不能救,巫族中杀伤族人是不能赦免的罪,她闭上了眼。
又一阵毒雾飘过来,伊齐的身影慢慢模糊,惜心仿佛灵光乍泄地想起来伊齐在湖底的面容,头顶的阳光穿过湖面照在他脸上斑斑点点,那一刻他就像传说中海底的人鱼,他将两粒湖底珠放在她手心里,“最后两粒。”她又输了,伊齐从来是最倔强的人。伊齐,为什么一切回不了头?她眼看着咒蛇钻进了伊齐的身体,激起一片血花。
伊齐回身便是迷梦之门,殷秀的御物术他也能使用,树枝像长了眼似的转过来插进秦大公子的手臂大腿,盘龙刀的耳朵被一片草叶削去,众人死的死伤的伤,伊齐一个人挥着剑,驭着风咒冲进了人群中。
惜心希望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也不知道原来巫术相抗是这样一个地狱的景象,光球和迷雾在空中霸道地穿过,血肉遍地如泥。那血红的断手插在地上,手指还指着某个方向仿佛绝路的指示标,也像地狱里最美丽的花朵。
“你等着,我爹饶不了你!”秦大公子的胸口涌鲜血,盘龙刀倒地挣扎,但伊齐却席地而坐,“输了,你们的主子也饶不了你们,不死奈何!”他冷冷一笑,秦大公子被藤蔓卷住了脖子,直勒得眼突断气。盘龙刀颤巍巍地求饶:“伊门主,若饶我一命,我女儿依旧嫁你,两家永结秦晋。”
伊齐哈哈一笑:“娶你女儿,然后教你们巫术再被灭口?大侠盘龙刀果然狭义,你舍得你女儿守寡,可伊齐却有怜香惜玉情。”话音落剑出,剑穿过盘龙刀的咽喉。
伊齐满身是血地盘坐在地:“你过来,我不杀你。”
惜心靠近他,“我娘是三绝咒的传人,那是连巫族也忌讳的巫术,正因如此她至死也不肯用它。我放跑两人,在他们身上各种下一枚三绝咒,秦家与盘龙刀都将族灭。”伊齐捉住了惜心的手,“你说,她若活着会原谅我么?她若活着,我一定对她说,杀死那些为尘世繁华所迷的族人,杀死那些觊觎巫族的恶人,带着族人远离尘世,远离这个世界。”他喘着气,血越流越多,但脸上的笑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我的巫术还是不及他们,”伊齐笑着吐出点血丝,“但我不后悔,只是我不甘心杀不了他。惜心,这最后一枚三绝咒我送你了,这便是你活着的代价。”他推开了惜心,在惜心的手掌心一个图腾隐现,三绝咒连红婆都忌讳的东西,她愤怒。
“伊门主,将那妖女交出!不然——”来人推出了个女子,查亦兰倒在地。伊齐笑了,血不断地涌出,“她在这里,你们来拿吧。亦兰别怕,我来救你。”他艰难地站起身再不看惜心一眼,可惜心只觉得他用全部的生命注视着自己离开。
“表哥!”查亦兰皱着眉喊着。
伊齐笑了,他的脚步突然停了,那群人惊慌地拖着查亦兰后退:“伊齐,你少玩花样,不然我杀了她!”刀架上了查亦兰的脖子,查亦兰惨呼一声。
但伊齐的脚上像树桩一般往地里扎进去,查亦兰惊呼一声,原来伊齐的腿上竟长出根须一般的东西血淋淋地向地里扎去。伊齐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奈:“亦兰,对不起。”
扑哧一声,胸口穿出的黑色带刺的枝叶蜿蜒着将他包裹,他的指尖、腰侧、头顶都长出藤条,查亦兰开始尖叫,“表哥,表哥!”惜心紧紧握住了拳,原来如此。很快那些冒出来的枝叶藤蔓将伊齐的双眼刺破,从他的耳鼻长出来,血淋淋地将伊齐伟岸的身躯撕碎开去,血直流到惜心的脚下。查亦兰像疯了一般哭叫着,那群人也被吓得不轻。
轻轻地伊齐被那团植物包裹起来,血从缝隙中流淌着,直到再没有动静。“哈哈哈,他死了,兄弟们捉了这妖女回去!”领头的大喊一声。
查亦兰怨毒地望着那团血肉与枝叶交织的东西:“你竟敢死了,你竟敢就这样死了!表哥,我还没有亲手报仇!”她冲上前用刀疯狂地砍着那团东西,惜心冷冷将她打翻在地。
伊齐的身体里竟有这样的东西,他在那五年的岁月中必定痛苦无比,她听见了那轻轻的告别:“我认得出你,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伊齐。她提起刀一把刺进查亦兰的身体,那疯狂的眼睛总算平静下来,“表哥,不要…”惜心放开了她的手,透过森林的叶隙她看见了远远的有一团迷雾正在散开。
她不知道,到底谁欠了谁。
但她知道,她该去找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