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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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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摇心儿荡》
季烯剡抱着酒壶坐在树梢,那小院中的人却迟迟不肯出现。他第一个孩子就那样没了,虞令紫,虞令紫,我拿什么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肯出来。
温宗那个人就是那般,对自己那母老虎娘亲唯唯诺诺,却对自己懒得多说一个字,若非看着他是娘亲养大份上,必定刀砍碎了喂——喂——,喂什么都可以,季烯剡酒气翻涌,有些难受想吐。
若不是他什么也不说,竟然想帮他娶令紫,怎么会闹得如此,更气人的是他竟连自己有了骨肉都不说一声,明明,呃,还是想吐啊——自己一路上不情不愿走了三个多月。
搞什么,每次他只提只老母鸡就能进那个小院里?我提了头猪过去都进不去?啪,一个空酒罐子砸在树下石头上,惊得屋内老妈妈咳嗽。小男孩道:“奶奶,那个疯子还在树上呢。”
“嘘,快睡,快睡,该把姑姑吵醒了。”
季烯剡心中咯噔一下,她在睡觉,对,不能吵醒她,下树,下树,把那该死的酒罐子捡了。只是他喝了那么多,脚一滑跌了下去,脚一点地心中就喊糟了,摔是摔不了他,可一脚就踩着碎片,咔嚓呱,好大一声。赶紧一跳,惨惨惨,又一片,更响。
急忙回身一跳,咚的一声巨响,小院旁那口大缸就碎成了无数片。屋里终于点了灯,季烯剡急急忙忙道:“不是我,不是我!”
说完自己也傻了,不是他是谁来着?
屋里小孩一声呸:“坏胚。”然后就被什么人捂住了嘴。
良久,一声叹息:“进来吧,你。”
整理衣裳好久,季烯剡才站在了令紫的面前。油灯下,脸色尚好,季烯剡稍稍放心,看来老母鸡和遗天宫的药品确实有效,若是加上自己弄来的野猪,估计会好得更快。
季烯剡就那样傻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她都不好意思叹口气:“你就别住树上了,吵着我侄儿了。”
“那,那我没钱了。”季烯剡都佩服自己竟然想出这借口。
“都买了药了。”他确实买了,但都放在门口,令紫转眼看去,桌子上堆满的各色药品,只管是名贵却毫不对症。“我久病,家中花田无人照料,你便留下料理吧,待卖了钱财我再助你回乡去。”
“我,我,”她别过脸,他终于没说什么。
老奶奶拿出一床旧被,他抱着一步三回头地住进了柴房。
天亮,一只小脚就将柴门踹开了:“起来,起来,跟我给花浇水去。”半大的孩子叉着腰喝道,季烯剡将怒火压了又压,乖乖出去。
花田在屋后,他寻来的那些遗天宫的花种,那满地的绿色却无一个花苞,小侄子急了,推着他:“你,快给想办法,这都不开花。”奶奶的眼睛已经绣不了花,不开花,没有可以卖的,奶奶姑姑也会挨饿。现在还要养这个疯子,小侄子白他一眼。
季烯剡哪里知道养花种草的,遗天宫的花就如野草满山遍野,也从无人稀罕。“哦,那是肥不新鲜,要用新鲜的才好。”他对那小侄子眨眨眼。
令紫手脚冰冷有些僵,披着衣裳帮老母绣花,偏偏小侄子一而再再而三推了门,每每带进凉风,可见他小小的人,如牛一般抱着那大大的茶壶就牛饮起来令紫忍不住问:“贵元,你可怎么了?”
贵元只管呵呵傻笑:“要新鲜的才行,姑姑等着,明日就会有好多的花,等我卖了钱家里就会好了。”令紫摇摇头,她不想告诉侄子,把季烯剡送来的药材卖掉也够他们好好过几年了,但是,孩子也要早点懂事才是,虞家就只他一根独苗了。
阳光下,小男孩尿出一道彩虹,季烯剡在一旁笑着盘算。几天下来,贵元只要喝水吃饭后便在花田里头守着,令紫的老母亲怎么都喊不回来。
好容易天气甚好,令紫下床到后院,却见了骇人的带刺藤蔓和颜色古怪的植物长满了花田,偶有一两朵花苞,颜色竟然妖冶夺人。
“这?”比从前季烯剡给她的花种更诡异的花儿,带着极度的危险,“是什么?”
“姑姑,”贵元拉着她微凉的手摇着:“这个是我新鲜的尿养出来的花呢,前天送了朵到尚家,他家的太太可喜欢了,说等到花开了,她全要了,喏,这是尚家太太赏我的银子呢。”贵元手中那银块至少也有八钱。令紫看看一旁低首的季烯剡,叹口气,只轻轻到:“他高兴就好,你莫害他。”
等那花开,贵元真的在季烯剡护送下蛇行一样的划着船,趁着天黑就将花送到了尚家,拿回了五两银子。隔天又是卓家的小姐,宁家的二少奶奶,银子竟然真挣了不少。贵元像个小大人般将银子郑重地放在老奶奶的桌上,仿佛今后他就是支撑门户的人了,令紫眼中也有了湿意,看季烯剡也颜色好了许多。
只是,这颜色未好几日便传来尚家姨太太暴毙的消息,就躺在踏脚上,双腿高抬着架在椅子上,长长的发铺了一地,左手拿着玉梳篦,右手紧紧抓住床沿,身上还散落着几多衰败了的花朵,颜色艳丽。仵作喝醉了传出话,那姨太太竟不像是死了,倒像邀宠一般,粉面含春,那双腿,那身段,那个姿态,弄得他也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自己是个仵作来干活的,就连尚家老爷看了也不敢信她已经死了,可死因就是查不出来。
令紫狐疑半日,季烯剡只以不与花儿相干,指天发誓那花儿无毒,若有毒,贵元一个孩子怎么好好的?
仿佛是与季烯剡作对,不出几日,桌家一个小姐也死在桌旁,胸口发黑,亦是艳尸一具,县老爷以喝醉酒暴亡结案。
若非宁家的大少奶奶暴亡后,那二少奶奶竟然送来金锭子两个,令紫不会将季烯剡赶出家门。他坐在老树上抱着酒壶心中念到与我何干,即便是我不送去销魂花,这些女人也会自相残杀,我是好心,想叫一定会死的那个死得舒服呢。
他又梦见了母狼一样的娘亲,勾引他父亲的女人死得惨,他可不像他老爹,他从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月上柳梢,又是温宗送来了东西,又是他进了门,罢了,那月亮圆得很,季烯剡的眼迷蒙着,也许我做什么都不合她的意,可她不知道呢,尚家那色鬼老爷打她的主意,卓家的小姐鄙视她不准家人照顾她生意,卓大少奶奶?呃,他觉得想吐,她做了什么来着?好半天,温宗才出来,对他藏身的老树看一眼就走。季烯剡看着他脸带笑意就身上一凉,对,卓大少奶奶——打自己的主意,原本自己这个人是给令紫的,只给令紫的。
他跳下树,歪歪扭扭地走,自己这个人果然怜香惜玉啊,连情敌都为她扫光了,可最后,她不要他了。这次他走得头也不回。
天亮,令紫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和门口还回的自己那从小佩着的金锁,突然就掩面良久。
醉生可,梦死免。
季烯剡这新宫主日夜呆在遗天宫高高的祭殿里,黑暗中修习着巫术,却仿佛不眠不休。长老们对这桀骜的新宫主大为头疼,他连与长老见面都抱着酒壶,但巫术的进展却无可挑剔,巫灵因他的痛苦提升得很快,龙萨家的长老建议再为他挑个妻子,喜不喜欢无所谓,但一定是巫灵高术数绝,能生下更高强的下代宫主。
这女子尚没找到时温宗回来了,带来令紫失踪贵元重伤,老妈妈惊悸而亡的消息。季烯剡狠狠地踢打着温宗厉声道:“不是你守着她么,你这时候哪里去了?”
温宗抬眼满是仇恨:“是你那未婚妻找来了,她从不让我靠近。”
季烯剡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绝壁上,令紫被人绑吊半空,他那艳丽无匹的未婚妻没有出现,倒是那家血脉实力非常,季烯剡一个人也毫无办法,眼看大汉拔出了刀就要往令紫头上砍去,季烯剡疯地砍杀过去,近了,更近了,可刀也更近了,绝望铺天盖地,刀下去时分,季烯剡身后遇袭,昏死过去。
临江城的水声就如女子的笑语,季烯剡悠悠醒来时便知道自己躺在小小的船中,一如当日见到令紫时,此时也天还未亮。他坐起身来,却发觉船头的人粗布衣裙却簪着金钗,“谁?”他警惕,手一伸却无半点武器。
阳光有一丝透过云层照在那人半身,回头,那是面上含笑,洁白素雅的令紫,那杏眼樱唇高鼻梁,那大方的形容举止,即便没了白色的娇兰,却插着金钗。
金钗,那是自己送给她的。一高兴,他腾的一声站立起身,砰的一声,小船篷整个离开飞了出去,岸边倒夜香的老汉被那从天而降的船篷遮盖个严实,大骂不止。
他一激动想要道歉又想要赶快到她身边,几步踏下去不及防,他就如秤砣一般一脚一个大洞,水咕噜噜地往里灌,两人一下就浸在了水中了。季烯剡急忙一把抓了令紫飞身跳到了停靠水渠边上的无人小舟上,四目相对才发觉纵有千言万语也开不了口。
“你——”
“温大哥他骗你。”
“骗得好。”季烯剡紧紧搂着令紫,上游放了水,那无人的小船被他震断了绳索,慢慢地向远处飘去。温宗看着远去的小船沉默不语,贵元拉着他的手:“别难过了,将来我给你娶媳妇。”一个暴栗。
“姑姑,你的裙子怎么换了?”贵元一问,令紫脸上通红,季烯剡笑眯眯地伸过手去摸他的头,“贵元,姑父将来要你大富大贵。”
他们浸湿了衣裳,早上凉,他就买了衣服给她换上,可船小,换着换着她便手脚忙乱,他便越来越热,回头就说:“来,我给你换。”她一愣,手里的裙子就被夺了过去,一只手伸过来:“先脱了湿的才换新的嘛。”那滑腻的触感在有些粗粝的手下渐渐燥热,然后他变身为暖炉紧紧温暖了她,那船一晃一荡,上上下下越过了城,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五年后,老母亲过世,贵元被抹了记忆送到了无子也同样被抹了记忆的富户家中,令紫只希望他做个常人,而她无论前方是什么也义无反顾,以平凡之身入主巫族之主母,就如临江的水一般奔流向远方,再不会回来。
在遗天宫中,虞令紫历经长老不接受她的那场交困、宫中派系纠纷、宫众外逃和巫族血脉被皇权利用来要挟巫族,血脉,她都一一艰难度过,她与季烯剡子嗣艰难,只在成婚十年后得一女名洁,爱若珍宝,到她临走,握着季烯剡的手对他道:“一生唯有二宝,一乃吾女,另一藏在宫中,我死后若是来世有缘,汝定当找到。”
令紫大丧后,季烯剡夜里在遗天宫游荡一遍遍找那另一宝,已然成了他余生的习惯。到他决心为季烯心牺牲时突然醒悟,令紫说的另一宝是他自己,老泪纵横,死而无憾,因为那也是令紫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