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坛》四十夜行鹤

1、神庙1

　　今夜的云很浓，浓到盖过了天际所有的星辰与月，只在天上留下一团黑墨，而这上空的黑墨又矮身下压到树叶上，在山谷林间投出更多压抑的暗色。

　　吹过身边的山谷风冷而呼啸，她——一个在这种天气和夜色里不该出现在山上的女子，穿着一身不太保暖的布衫行走在山间小径，她的布鞋踩在有些潮湿的泥土上，感受着一股寒意从鞋底渗透到脚尖，再从下到上蔓延到她身体的四肢百骸，在冷意中，她暗自感叹今日实在不是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再叠了一层，憧憧的树影模糊了她的视力，她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却踏上一截坚硬的，从中间截断的扁圆形物体，她低头想看清它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

　　再往前，风捎来一点难闻的血腥味。

　　没有打斗声，挣扎声，或者其他别的令人起疑的，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的山林里出现的声音，目前看来，也没有能危及她自身的动静。

　　于是她继续向前走。

　　她不担心泥土里斜出的树根会绊倒她，因为她对这座山已经足够熟悉。

　　在她接近血腥气源头的路上，被剑气斩断落地的树枝树干横斜在她面前，在林间夜晚暗淡的光中，她觉得他们像是巨大的，停滞在地面的骨掌，阴森而可怖。

　　爬过他们于她而言有些困难，但并不是没法向前。

　　只是浪费了点时间，让她看上去更狼狈了而已。

　　所幸，在山雨欲来之前，她终于见到了这个让她大费周章，在这样的天气赶到这里的人。

　　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也许还是少年。

　　除了在冬天因为实在没食物才难得上这座山打猎的猎人以外，她很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一时间倒也没办法判断他的年纪，但她知道他是很年轻的。

　　十几岁，大概吧……她对他们的年龄也不是很明白。

　　她只知道，他很朝气蓬勃，尽管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这就是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她侧了侧身，看向不远处，被剑刃劈倒的一大片树，想着也许还要给他加上一个武力不错的标签。

　　但终究没有。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和他对战的对手，心里觉得奇怪，却又弄不清这疑惑。

　　她于是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一些事情，但随即又忘记了，有风吹过她的脸颊，即便她不怕冷，也感到了寒意，受重伤的人，也许会在这个夜里冻死也说不定。

　　想到这，她扭过头，重新看向他，注视他胸口手臂上的不断冒出的液体染深他的衣服，渗进泥土。

　　从他现在还汩汩流出的血液来看，他应该还能活一会儿。

　　她站在他身边，一时间没有动。

　　说实话，她很惊讶，在眼睛都睁不开的当下，他居然还紧紧地握着刀，刀上的寒芒有点刺眼，看起来很锋利，不知道如果她探下身去碰他，会不会被他下意识地反击所伤呢？

　　她不喜欢被攻击。

　　随即，她就觉得她多想了。

　　伤成这样，又有什么人还能挥得动刀呢？

　　于是她低下身，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的皮肤很烫。

　　明明是将死之人，还烫的她的指尖一抽。

　　真是生命力蓬勃的人啊。

　　她并不为此感到冒犯，而是执着的触碰他的脸颊。

　　只可惜，这股热没有被她的手带冷，她的手也没有被捂热哪怕一点。

　　但她还是不愿挪开。

　　树林里光线很暗，她很难才看清他的脸，她不知道别人的审美是否和她相似，但以她的眼光看，他大概是很俊俏的。

　　看着他的脸，她这才想起，山下早已经出了废刀令，连猎人上山都会带着猎-枪了。

　　火-药远比刀剑好用，又是什么让他现在还带着刀呢？又是为什么让他来这深山老林呢？

　　她想问他，也不担心他不回答。

　　她只是在想，把他带回去会废多大的力气，她的这点疑惑，又值不值得她花费这么大的功夫。

　　于是，她迟疑了很久。

　　直到他的体温都开始变冷，变得靠近她的指尖温度。

　　于是她开始叹气。

　　来都来了。

　　她想，也许她该救他。

　　她几乎不救人，因为曾经有人告诉她，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忘恩负义，她救人，永远得不到回报，只会被无端的伤透心。

　　她的心也会被伤透吗？

　　她有点想知道。

　　从她有意识开始，就在这座山上，这座山上死去的人很多，让她愿意碰见的却很少，既然她走到这里，也许她应该救他，即便他未来可能会伤透她的心。

　　她的心也会被伤透吗？

　　她不知道。

　　只是，第一次，她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带刀的，陌生少年的名字。

　　他是谁？

　　他为何而来呢？

　　她想和他说说话，就算即使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他们的语言。

　　风吹过，带来很多，很多，人类难以承受的寒意，她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转身，朝她来时路走去，那里的地上，有他被一斩两截的刀鞘。

　　在雨落下之前，她带他回了她的住所。

　　是一座破败的，但勉强还能居住的神庙。

　　她当然不是神庙的主人，只是短暂住在那里的过客。

　　对她而言，神庙要比山洞好过很多。

　　在庙里，她看清他的发色，金黄的，火红的，像是燃烧的，跳动的火焰，像他手上刀的颜色。

　　他的刀是红色的。

　　这是她一生里第一次见到红色的刀。

　　这难道就是他不用枪，而用刀的原因吗？

　　她不知道。

　　她想问他，但他现在并不会给她回答。

　　她坐在很远处，坐在已经破败到只剩下半身的神明的脚上，注视着很远处神庙中难得升起的火，看着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跃动，在他亮眼的发上跃动出光晕。

　　即便离他很远，她也能感受到热意。

　　美丽的热意。

　　她相信假如他一旦死去，这跃动的颜色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于是她开始庆幸。

　　她伸出手，五指张开放在她的面前，通过摇晃的指缝，她看见摇晃的光。

　　在神庙墙皮脱落的墙上，投出摇晃的阴影。

　　她开始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