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飘》阿修雷

21、笛落火起

　　“容之兄？”韦忆靠在柔软的蒲团上，半卧半坐，却见那黑衣男子开启门户，走了出去，不禁询问着。
　　“韦兄弟若是累了，可先休憩。我到楼下去，问掌柜一些事情。”窦雍话罢，掩门拾级而下。
　　“店主东，来一壶龙井。”窦雍到得一楼，却不发问，只是向那妇人要了一副白瓷茶具，远远地临窗坐了下来，独自慢慢品茗。
　　“公子，夜深了，您若还有需要，可到厨下自取。”中年妇人将打烊的字样挂出店外，再与窦雍打了招呼，便撩开侧面的门帘，自去休息了。
　　“好茶。”不知不觉间，他已饮尽一壶，自腰畔摸出一枝玉色的七孔横笛，贴近唇边。
　　悠扬的美妙笛声逐渐散开，余音回环。

　　思帝乡*横笛
　　功名丢，万里山河愁。
　　云海针叶知己，何处求？
　　辗转前尘往事，情不休。
　　知否为哪般，度春秋。

　　绿衣少女于竹席上辗转再三，听得隔间有人出来，似是窦大哥的声音，渐渐走了开去。
　　她霍然坐起，原本是和衣而卧，只需要稍稍整理一下裙角，让那袭绿衫看来不凌乱即可。
　　她带上门向西侧的房间走了两步，蓦地迟疑了起来，退后一步，低下头又开始犹豫了起来。
　　一双青色的靴子出现在她视线中：“雪儿，你有事找我么？为何却不进来？”
　　“我，我……”梦雪黑眸晶亮晶亮如常日一般，倒是她吞吞吐吐的话语十分反常，“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啦。”
　　“雪儿。”白皙的大掌伸出去握住她攥成拳头的左手，话语中有着不自知的温柔，“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从来都是藏不了心事的呀。”
　　“那我可就问了。”绿衣少女抽回手来，身子靠近二楼的窗棱，背对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韦忆不防她会有此一问，但关于这事，却是他一直以来有所准备的：“是，我的确瞒了你一件事。”
　　见梦雪半转过身，黑眸中有些不可臆测的神情，他忙解释道：“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我答应你，雪儿，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你也要告诉舞甄姐姐啊，大家毕竟是同伴嘛。”梦雪眸中的他渐渐靠近：“雪儿，你跟她讨论过了？”
　　“那倒不是，一开始就是舞姐姐看出来的，也是她问我的。”梦雪揉了揉眼睛，显出爱困的样子，“既然现在不方便说，我会跟她讲的。”
　　“这几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韦忆轻携她的手，送入房中，星眸一扫，室内并无旁人，“刚才的开门声是舞姐姐出去了么？”
　　“恩，她说想去看桃花……”绿衣少女的确疲倦了，她枕在席上，逐渐进入黑甜的梦乡。
　　韦忆小心带上门：“去看桃花？我还是出去找找看吧。”
　　他本欲拾级而下，楼下却正传来阵阵美妙的音律，是笛声，他不愿打断如许佳音，倒退几步，撞开木制的窗棱，自二楼跃下，轻如鸿毛。
　　月光之下，仅见一道白色的身形自二楼飘落，宛如黑夜中的一只飞鸟。

　　紫衣女子漫步信庭，自客栈出来，她径直沿石阶向上，视线中那片茂密的桃林，逐渐清晰起来。
　　“真像……”舞甄抚摩那些坚实的树干，喃喃自语着，眼眸迷离，如同眺望那遥不可及的某个未知的时空，那仰向天上的手掌中接住一片片被夜风刮落的粉色花瓣，还有着淡淡的芳香。
　　“还没有拿到吗？”一道威严的声音映入她脑中，使她凛然一惊：没有。
　　“赫赫，你反悔了？”那声音喈喈笑着，“可别忘了，只有我能告诉你当年的实情。”
　　我知道，紫衣女子在心中默想着，再给我一些时间……
　　“好吧，我再给你三天，三日之内把那东西拿到我说的地方来。”声音戛然而止，徒留舞甄独自空对那一地桃花，背靠一株树干，心中柔肠百转。

　　感觉到隐然的火焰气息，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七孔横笛，面上惊喜莫名，伸出去拉那片红裳的手却只接触到了虚无的冰冷：“珍儿？”
　　一袭赤色的长裙微微转过身来，精致的面容上显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窦雍？”
　　“是我。”他已经看出来了，离珍用的是幻影之术，她的真身，目前仍可能在那遥远的灵山脚下，“珍儿，你不是说灵兽不能离开出生地吗？那，离珠如何能跟他们四处行走？”
　　离珍的影像翩然行走，半点看不出她那火兽的真身，她虚幻的手指震开门户：“跟我出来。”
　　“好。”窦雍奇怪归奇怪，依言跟来，“既然你妹妹可以离开灵山，珍儿，你，也随我游览河山，可好？”
　　“他们不该带走离珠的。总有一日，我会带她回来。今日，便是一个警告！”离珍额心的火焰烙印蓦地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一如她的怒气瞬间爆发了出来，长长的红色水袖隔开重山复水，无所顾忌地挥舞了来，绵延的火龙顷刻卷起了周遭，“窦雍，我再说一遍，不要你报答，莫要来找我。”
　　“珍儿……”窦雍呼唤的话语尚未说完，那红色的人影骤然消失于空气中，他不由暗暗道，明日一定要找到寒魄月光石，珍儿，等我啊，我必会来到灵山，带你饱览世间山水。
　　“着火了？”窦雍想了会心事，再抬头时，惊觉那客栈竟被离珍召唤出的火灵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火龙呼啸着在房梁间穿梭，不时喷出灿烂的火花，焦糊的味道中夹杂着花梨木的噼啪声，黑衣男子踹开大门，“走水了，走水了。”

　　为了了解当年的真相，紫衣女子仍在思索，自己多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难道真要那么做吗？能吗？
　　白衣翩跹自桃林外穿梭进来，韦忆脸不红气不喘：“夜那么深了，快回客栈吧。”
　　“不用了，”舞甄心事忡忡，浮于面上的表情亦同，“反正我也睡不着。”
　　“有心事？”韦忆心中长叹，紫衣女子看来很有阅历，怎么也是个心事不过夜的人呢，不得已，再安慰一下咯，“我知道，瞒你们是不对，但那件事，现在还不到说破的时机……”
　　“啊？”舞甄诧异他竟然大半夜跑来说这件事，淡淡笑着，刚想揶揄两句，一扭头，双眸瞪大，“那片天怎么那么红？”
　　韦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正是他来的方向，难道是客栈：“快回去看看。”
　　“好。”舞甄紧随他掠过桃林边的石阶，既然决定了拿到手就要离开，那就珍惜这段有同伴相处、心语互诉的时光吧。

　　窦雍忙抢入一楼内室，叫醒熟睡的店主一家，他们手忙脚乱地披上衣衫，黑衣男子一把揽起这家中的十岁稚童，护着他们，来到大堂，火龙缠绕于梁，居中一根雕花大梁，啪一声，砸落下来，窦雍急急拉开店主，带着他们绕行。
　　黑衣男子大汗淋漓，心中隐隐有些埋怨火灵兽了，即使要给韦忆他们警告，又何须殃及普通民众呢。
　　白衣少年老远就见了火光正出自自己住宿的客栈，然而，围观在客栈周围的人群中，并无那熟悉的绿裳，他焦急侧首对紫衣女子道：“舞甄姐，你在外面看着，如果雪儿自己出来了，就叫我一声。”
　　不待她回答，他如白色鹰隼般腾身跃至屋顶，依记忆中的路，绕到西方的房梁，一足倒挂金钩，洞开一扇已烧得焦黑的窗户，翻入熠熠火丛中。
　　韦忆扬起双掌，两道冰咒如泥牛入海般毫无起色，他心下疑惑，疾步走到西侧厢房，雕花门已朽然欲坠，他闪身入屋，窗棱被火舌卷得焦黑，地上的竹席亦墨黑，梦雪呢？难道她已出去了？

　　火苗逐渐向二楼蔓延的时刻，舞甄远望火光，手中木然地接过不知是谁递来的水桶，哗啦泼了上去，心中仍然在担忧着，背心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看去，绿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面前，衣裙整齐，丝毫看不出自烈火中出来的迹象。
　　“雪儿妹妹。”舞甄四下看着，急切地问，“你刚才在不在客栈里？”
　　“没有啊。”梦雪还在回味适才的奇遇，她四顾寻找着什么，“韦忆呢？怎么只看见你和窦大哥在忙啊？”
　　“哎呀，他以为你还在里面，进去找你了。”舞甄转向客栈，大声呼喊，“韦小弟，雪儿妹妹在这里啊，你快出来吧。”熊熊火焰，噼噼啪啪的木头爆裂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什么？我要进去。”梦雪做势要向火苗那边冲，被舞甄一把拉住，最早发现着火的黑衣男子告诫她说：“火势已经蔓延开了，你不能进去。”
　　“不是的，”梦雪急切地要说服他们让自己进去，“你们想想看，我和韦忆都学过水境仙书，进入火中，不会有危险的。”
　　舞甄想了一会，轻轻松开了手：“答应我，雪儿，你要和韦忆一起平安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