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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云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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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神人,唯巫妤与先知尔。
相传神女青鸾是长伴西王母的神鸟,因贪恋人间温情私自下凡。那一日青鸾欢快地在檀香树下起舞,用清亮的嗓音歌唱,蓦然回首就见那名凡间男子广袖博带惊愕立在湖畔,呆怔的目光里有深深的迷恋。那是一名皎洁俊美的男子,不同于天上神仙永远淡漠平和的神色,他的笑意温暖动人,令青鸾寂寞了千年的心在那一刻怦然跳动。他们不顾一切地相爱,生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容颜绝世的碧瞳孩子,一个叫妘,一个是弋。事发后玉帝震怒,立时将神女打回青鸾原形抓回天庭处罚,妘和弋在父亲的拼死保护下逃出生天,从此在深山中避世隐居与世隔绝。因为这两个孩子太美丽太骄傲了,以至于他们眼里只有对方的存在,这场颠覆伦常的结合终于孕育了一个血统纯正的孩子,九皋。
九皋继承了来自父母的强大灵力,不仅能预测未来精通读心术,更能以意念操控人心为所欲为。只是这种能力并不能为他带来什么,相反地,九皋一直很孤独很痛苦,直到有一天他决定离开深山去外面的世界。
他结识了一名年轻有为的男子,并被他建国立业的梦想深深动摇,于是他用自己诡异的灵力助他扫千军踏万骨,登上了那个人人梦寐以求的帝王宝座。
世宗皇帝封他为大巫咸,赐他豪华府邸万千良田千户食邑,更将天下美女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怀中,却始终不见哪位佳人有喜,诞下这惊世骇俗的男子后代。他的目的很明确,要让这个神奇的灵力传承下去,辅佐他的后代子孙生生世世,令他的基业延续千秋万代直至永远。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俊美无俦的大巫咸九皋,竟是一个男女同体的阴阳人。上半身是男人,下半身却是真真切切的女子,家中所有美姬妾早已形同虚设,若要生育后代唯有与男子结合,只是九皋这般情形,绝无男子肯将就。
高而深的宫殿里,皇帝作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为了延续这独一无二的神奇灵力,他将九皋养在深宫产下一名女婴,就是周国第一任巫妤,忽都曼。为了掩人耳目,世宗对外宣称这是关外寻来的神奇女子,会占卜之术,懂岐黄之道,立为巫妤以辅国本,以助帝业。
然而世宗不是云族,与九皋的结合只会削弱忽都曼的灵力,可这是唯一能延续灵力的办法。为了保证他们纯正的血脉,世宗下令巫妤一族只许与皇族通婚。
但悲剧不曾停止,许是受到了诅咒,云族人生下的女孩大多天生丽质灵力非凡,可若是面貌为男孩的便都是男女一体的阴阳人,只能与帝王偷偷苟合延续后代,否则便只能在灵力耗尽之后孤独地死去。巫妤天生神力难免骄傲,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嫁与皇族为妻,其中也有不少人坚持与所爱之人结合,只是下场太过凄惨。而同是巫妤后代,总有人灵力卓绝,有人灵力平庸甚至于就如一个普通人,当朝皇帝便会选择灵力最强的那一名作为巫妤继任者,让这神异的血脉随皇族延续。
可即便如此,云族的姝灵之力究竟是一代一代弱了下来,到了最近的这一代,就连卜个灵卦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方能成事,卦后体虚力竭卧榻半月之久方可恢复,而且个个都活不过四十。也许这神秘而天纵的云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如此悲惨的命运,虽受上天眷顾,却同时被命运抛弃。
唯一能与巫妤匹敌的神者,只有名扬天下的洛阳先知,于是有人说出这样一句惊天之语:
得先知者得天下。
甫听此言者一笑而过,权作戏言;再闻者疑虑重重,半信半疑;三番听此言者信以为真,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倍而千万。周国出兵十万逼近洛阳,齐地出名将欲夺洛阳,陈国率大军镇守洛阳城郊,妄图坐享渔翁之利。
只因,先知在洛阳。
不知其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少,高矮与否,胖瘦何如,只知其人身在洛阳,若不抢先一步夺得,他日先知落入他国之手,这天下便要易主,而自己辛苦维系的家国大业亦要毁于一旦。
三国大军齐集洛阳城外对峙数月,均耗去大半实力。周军骁勇鲁莽,再无耐心耗等,率先开战,矛头直指洛阳卫城——邵家村,此村地势偏高,自高处俯视洛阳城内,一俱交通防守尽入眼底,是个制肘洛阳的战略地。
周军兵强马壮行止迅速,不出三日便将邵家村拿下,一路烧杀劫掠毫不留情,逢女便淫,见人便杀,连花白老妪亦不曾放过。屠城过后的天空复又晴朗明丽,自轻拂的风里转来阵阵血腥令人作呕,远远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宝马香车之中的锦绣佳人拂帘一望,只见有一名女子挣扎着从尸堆里爬出。
车轮骤止,佳人掀帘而出,见那女子衣衫褴褛尚不能蔽体,满手血污似罪孽深重。女子察觉有人行近,猛然抬眸却被那马车油壁映出的耀眼阳光刺得瑟缩了一下,霎时泪水盈眶惶然低下头去。
“终究是来晚了。”宓(fú)兮叹了一声,不觉对女子露出温和笑意,“是帝王燕……”
但见女子猛地闭上眼,滑落清泪几行,须臾复又睁开,眼中铺天盖地都是那雪青色的裙裾。宓兮微微一笑朝女子伸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来吧。”
却见那女子怔了怔,惊疑目光顺着宓兮纤长指尖缓缓而上,越过雪青色的衣裙,跳过微微勾起的兰唇,直看进她眼眸里,深深与她对视。那目光幽怨绝望,似劈头而下的无边暴雨,令宓兮心口一沉。
然后女子点点头,朝宓兮伸出自己的手。
血污纵肆伤痕累累的手,忽然化作一把尖锐的利剑瞬间穿透她心口!
宓兮浑身一震猝然睁眸,却见晨光早已漫透小轩窗,她抚上隐隐作痛的心口,仿佛已被那女子刺了一剑,再抬眼时徐徐发白的东方之巅,隐有金光破云。
她随手勾了件衣服穿戴齐整,深吸一口气开门迈了出去——一切如常,尚清一如既往地在前院翻拣草药,杨伯玉仍是捂着一壶茶水坐在门槛上遥望朝阳,见是她来便呵呵笑了一声,“今日怎么起晚了?”说话间只觉眼前一暗,他不由眯眼遥望,只见方才仍朝霞生辉的天际忽然收光敛辉,霎时晦涩了下去,不觉奇道:“怎么就变天了?”
宓兮却一脸凝重,莹湛目光随忽然晦涩的日光缓缓转幽,“父亲,尚清,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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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洛阳一俱盛景悄然无踪,唯落叶如金灿灿似朝霞委地,曾经的金风消夏,半月横秋俱了无踪影,昔日靡丽的画舫舟楫静静驻足洛水河畔,不复往日的千秋风华。广阔的街道上行人营营,商贾小贩呼声此起彼伏,香楼商号宝幡如云,靡雾缭绕暗香如织,在这暮日时分更显华章。
秋风过拂,掀起一地落花盘旋飞舞,仿流风回雪之婆娑兮,于风停处萋萋随流水。这风景如画的仙土,便是经历了无尽沧桑与萧索,亦能如此美丽。
洛阳自古来便是名都金城,沃土疆阔,自晋后军阀混战,连年征讨,各国都将目光瞄准了这块风水宝地。百年过后,中原三分,为齐周陈三国品居硕沃,而洛阳地处三国边境交界处,向来是争夺的焦点。两年前因洛阳先知闻名更甚,由此招来三军数十万计对峙城外,周军虽拔得头筹抢占先机据劫其卫城邵家村,然齐军施以诡计,兵分两路,一路潜行攻打陈军后援粮草,另一路偷袭周军,终大获全胜。
自此洛阳仍归齐地版图,然此地各路军阀势力交错,商贾奇多,边贸十分频繁,不出两年已恢复昔日金地银河之状,虽比荣盛之时败落不少,却依旧是中原的繁华之都。
萧索街头一队将士骑马横冲而过,高扬的乌梢鞭如破空利刃狠狠挥将下来,骏马吃痛扬蹄,鞭影横扫漫天灰尘。在某个突然的时刻,混沌里传来一阵猛烈哭声,童音稚嫩,想是被前头那列横骑撞着了,孤子凄凉,哀嚎震天。这声音令当先一骑的男子遥目一望,只见路旁一名落魄妇人正搂着幼子伤心抹泪,孩子衣衫褴褛额角淌血,正对着路中央被马蹄踏碎的包子嚎哭不止。
幼子心伤,竟非发肤之痛,而在粮食焉。男子即刻勒缰立马,不顾侍从的反对驾马徐徐行至他们身前,伸手解了一包食物递给妇人,“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带孩子快些离开罢。”
妇人初见他这般迫人气势不禁瑟缩了一下,却见他只是友善地施舍食物方在放下心来,忙不迭感激道:“多谢恩公!”
男子淡淡一笑,望见妇人怀中的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照出他的影子,意气风发倜傥风流。孩子盯着他,明眸里流露羡慕神色,稚嫩童音似一道清流,“恩公,将来元桢能像恩公一样威风么?”
他闻言笑了一声,却不回答,只是迅速调转马头奔向自己的侍从,无意见回首一望,那妇人已仓惶抱起幼子和食物,匆匆隐入深长巷道,于是他缓缓呼出一气,似吐出心中滞郁,“这样的战乱,孤会让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