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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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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连几日都没人同她说话。京仪不相信她们胆敢无视自己,今日早了半刻钟到书墨阁中,正好瞧见寻卿在和采媃、许留云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长公主主动挂起笑容走了过去问道。
“没什么。”寻卿只淡淡道。
她不意外寻卿的态度,只看着一旁的许留云。
谁知许留云眼眸低垂,眼睫眨了数下后,被一旁的采媃拉开了。许留云被拉开时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刚才自己一来书墨阁中就被郡主拉了过去,听着她和二殿下谈论长公主近日的琐碎闲事,长公主不会喜欢听到这些吧?
她这么想着,也就没有了开口的勇气了。
京仪一句话仿佛只说给了虚无听,只有声音在寂寂的空气中荡开。
她对着空气冷笑了一声,当真是无趣。转身特意寻了一个最后面的位置,跟众人远远地隔开,一人抱臂坐着,连先生在讲什么都听不进去。
季明决看着她一脸倨傲地独自坐在最后,眼底有些狭促的笑意。日后把握朝政大权的长公主,此时竟也会如此幼稚地置气。不过此事是耽误她自个儿的功课,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可什么都没做。
终于到了京仪最喜欢的学习女红和古琴的日子。新来的女先生都很喜欢她,和书墨阁中窒息的气氛截然不同,京仪时常被夸得小脸通红,虽心虚却也快乐地承受下那些夸奖。她自小是听惯了恭维的,这次有着季明决冷淡如水的对比着,女先生们的夸奖才给她许多快乐。
她奏完了一首《高山流水》,立刻得到古琴先生的赞扬,女先生的话和教女红的先生如出一辙,叫京仪都不好意思起来。
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她微微仰头笑道:“先生折煞我了。”
这琴艺出神入化,传闻中孤高清傲从不收弟子的琴师此时却对她极为温和道:“殿下是天资聪颖,若是能得到殿下这样的弟子……”话音未落,琴师就自知失言,毕竟长公主学习古琴不过陶冶情操,是公主之尊的锦上添花,哪有公主当真学习古琴的。
京仪却有些心绪纷乱,被虚虚按着的琴弦发出几个音符。
午后。
同母妃和阿弟时瑜用过饭、用茶水漱完口后,趁着母妃盘问功课的当儿,京仪才拉着她的衣袖,将自己想了数日的心思说出:“母妃,我不想念书了。”至少是不想跟着季明决念书了。
董贵妃本在听小儿子背幼学琼林中的文章,乍听了女儿在她身边嘟嘟囔囔了一句,没太听清,只微微偏头问道:“京仪说什么?”
时瑜顺畅地背完一篇文章,此时只笑道:“姐姐说她不想念书了!”
“简直胡闹!”董贵妃第一次对着女儿冷了脸,气得连发髻中的衔珠钗都微微晃动起来。
她没想到母妃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先前鼓起的勇敢迅速泄气,只嗫嚅道:“儿臣是认真的。”母妃平时也不拘着她念书,怎么这会子却这么生气?
“是哪个奴才敢在长公主面前嚼舌头?带得殿下说出这样的胡话来!本宫许久不曾整治过下人,这钟粹宫中的规矩都败坏了,竟想教坏我的女儿!”董贵妃气得柳眉倒竖,平时温温柔柔的人在紫檀小桌上狠狠一拍,小指上养得跟白玉似的寸长指甲竟齐根断裂。
本来在一旁打扇的阿颜立马跪下自己掌嘴:“都是奴婢没看好长公主!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息怒!”
京仪这才慌了,连忙跪到母妃脚边,惊慌失措道:“母妃,儿臣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念书,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才八岁的时瑜还不太懂母妃为何这样生气,但跟着姐姐一起跪下,哭喊道:“娘亲不要骂姐姐!娘亲不要打姐姐!”
手上的痛比不过心中愤怒的万分之一,她拍着桌子勃然大怒道:“你当真相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是长公主,不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家!你若是真想只认识几个大字,做个睁眼的瞎子,那母妃成全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去书墨阁中读书,好好在宫里学习女红,日子到了便嫁出去就是!”
京仪害怕地伏在母妃膝上掩面而泣道:“母妃,我再也不敢了……”
闻讯赶来的夏嬷嬷连忙把京仪和时瑜扶起来,示意阿颜把两人带下去,才不停地抚着董贵妃的脊背安慰着。
她是董贵妃的乳母,两人感情深厚,董贵妃被她安慰着也不禁下泪:“京仪是个耳根子软的,定是有人撺掇着她不读书,定是有人想耽误了京仪!”
夏嬷嬷闻言脸色大变,立马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这宫里头有多少人盯着咱们钟粹宫呐!”说罢,指了指景仁宫的方向。
深宫中浮沉多年,她此时已经勉强镇静下来,闻言只冷笑道:“下三滥的手段也好意思使出来,不管是谁,但敢动我的京仪,本宫必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
安慰下时瑜睡午觉后,京仪还一人抱膝坐在榻上发呆,阿颜怕她跟董贵妃赌气,母女两离了心,大着胆子在她身边劝道:“长公主不要太难过,娘娘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只要您诚心改过,娘娘不会跟你生气的。”
“娘娘平时最疼爱殿下了,怎么会舍得拘着您苦读呢,只是想让您多读几本书,多懂些道理罢了,您快别生气了。”
京仪噘着嘴,良久才道:“我没有生气,我知道我错了。”
阿颜脸上立刻挂起了笑意,安慰道:“待一会儿娘娘气消了,殿下再去同娘娘说清楚,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可好?”
她点点头。
抬眼看见阿颜跪在地上,脸上是被耳光打出来的道道红痕,她皱眉道:“福子,把冰肌膏拿过来。”
她指尖沾了一点消肿去痕的冰肌膏,细细地替阿颜涂到脸上,还带了点哭腔道:“本宫命令你,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打自己耳光。”
阿颜脸上被小主子一碰,似乎那火辣辣的痛也消散了些,闻言只轻轻道:“奴婢晓得了。”眼底微微有些水光闪动。
主殿还是关着门没有动静,京仪从榻上起身,轻声道:“我出去逛一会儿,不要跟着我,母妃叫我就说睡下了。”
阿颜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她心中揣着个想法恨不得立刻就实现,已经蹬蹬地跑了出去,丢下一句道:“阿颜姐姐别跟着我,我心里有数!”转眼没了人影。
她一个小宫女也没带,只身悄悄出了钟粹宫,往着御花园而去。
不料初夏正午的日头如此毒,她用冰蓝丝帕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围着御花园的太清池走了一圈。
出来的时候光想着要自己悄悄干这事,却低估了莲花到池边的距离。她一人在池边顶着烈日站了一会,绞着手帕思考叫几个小太监过来帮忙。
看见不远处经过一个俊逸出尘的竹绿身影,京仪知道她不用找小太监来帮忙了。
“季先生!”
托长公主的福,季明决迅速入了文熙帝的眼,不仅升为兵部侍郎,还加授文渊阁学士,得以御前议事。今日朝会后他被留到御书房中商议今夏长江下流水灾一事,刚刚才敲定了治理方案,散会后路过御花园,竟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转眼看见湖边娉婷玉立的蓝衣少女,他嘴角稍微抿了抿。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此地不知有多少眼线,他不能明面上忤逆公主的意思,上次是有二公主个炮仗性子冲上去,他得以作壁上观不怕引火上身。
他脚步转换了方向,向着少女而去:“殿下有何事?”
“季表哥,我想请你帮我摘几朵荷花,下人粗手笨脚的,我怕他们弄不好。”小女孩娇声娇气地跟他撒娇,有求于人时,便立马换上了亲近的称呼。
长公主一向会玩,摘几朵早夏的荷花似乎不算出格,他看了一眼池中几朵马上就要惨遭毒手的荷花,毫无怨言道:“是。”
京仪两手撑在阑干上,把小将军当下人使唤也毫不客气:“表哥表哥,要旁边那朵,你手上那朵不好看!”
“表哥,我还要那个!右手边那个!”
“表哥,你往下一点!”
季明决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气,跟着她的命令低身下去摘靠下的一朵荷花,一只受惊的锦鲤急急转身,一甩鱼尾,泼了他一脸水。
京仪立刻就要踮着脚拿手帕给他擦脸,被季明决冷着脸避开,冷声道:“殿下采荷花干什么?”
不了本来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就挂了下来,她抹着眼泪抽噎道:“我惹母妃不高兴了,母妃喜欢荷花,我就想把这些荷花送给她……”
他平生一大乐趣就是看长公主吃瘪掉眼泪,闻言来了兴趣,循循善诱道:“殿下怎么惹贵妃娘娘生气了?”
“我……因为我说不想念书了……”她说到这里,还非常难过地打了个哭嗝。
原来是为这事。他伸手将人拉得靠近了些,低声道:“殿下是长公主,何必那么用功地念书呢?”
“殿下身子病弱不比旁人,念书慢些也是正常的。”
京仪下巴被他怀里的几支荷花蹭着,周身是他身上冷冽的寒香笼罩,抬眼便是他一双清亮凤眸,低醇的嗓音几乎擦着她的耳垂,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小公主略微脸红,却是坚持今天下定的决心道:“慢些就慢些,但是我已经答应了母妃要好好念书了!”
小公主伸手抱过他怀里的荷花,面色红红地低头嗫嚅道:“表哥,我得回去了……”
失败的季明决也没心思再同她纠纠缠缠,起身退开一步恭敬道:“恭送公主。”
京仪本还以为表哥会送自己回宫,谁知他只是这么客气得近乎冷淡,有些说不出地失望道:“那我走了。”
人本已走出几步,她又抱着荷花回过身来:“季表哥,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质问着。她心里其实清楚,不光是寻卿针对自己。
“臣有欺负殿下吗?”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看着她走远,季明决微勾唇角。殿下,臣不只是欺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