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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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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依旧人声鼎沸,导医台刚刚来了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怀里抱着一个高烧的小女儿,小孩的脸烧得通红,嘴里说着胡话。年轻夫妻急得六神无主,连小护士都跟着他们急出一身汗。
她干脆领着他们去了急诊室,看着他们进去了才回来。小护士回到导医台,来不及擦汗,一片阴影投下来,遮住了桌子上放着的文件。又有病人来了,她暗叹一口气,换上职业微笑,站起来。
“刚才有个割腕自杀的病人送过来,请问在哪里?”
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小麦般的肤色透着健康,和到处都雪白一片的医院有些格格不入。
“急救室在二楼,”小护士很职业,骤然看见帅哥也只是微笑甜美了几分。她伸手往左边一指,“从那边的楼梯上去,二楼左拐到底就是。”
尚贤道了谢,三步并两步爬上楼。小护士看着他矫健的身影,来不及花痴,又被其他病人叫走。
尚贤从来不知道,夜晚的急救室是这么热闹,人来人往,车马骈阗。他叫住一个步履匆匆的护士,“你好,请问有没有一个割腕自杀的病人,是一个高高瘦瘦,头发有些卷的男人送来的。”
护士听前半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迷茫,听到后半句眼睛一亮,往背后一指,“到底右拐,在最里面的观察室。”
尚贤慢慢走过去,不时有血迹斑斑的人从处置室出来,断手的,破腿的,脑袋开瓢的。转过弯,里面就安静了,和外面的喧闹像是两个世界。白织灯的光铺满整个走廊,一片惨白。这片惨白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他坐在地上,一条腿弓起,一条腿平摊着,几乎顶到对面的墙壁。他的手架在膝盖上,头仰靠在墙上,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一直红艳欲滴的嘴唇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阿姜听到皮鞋踩在水门汀上的声音,歪了歪头,看见尚贤,愣了一下。随后,颓废如潮水般后退,他撑着墙站起来,斜靠在门边,又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阿姜,刚才那个似乎只是幻影而已。
尚贤走过来,隔着玻璃往观察室里看,里面的病床被隔帘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样?”
他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
“没事了,缝了几针,等麻药过去就能走了。”
“阿姜,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尚贤一声冷笑,“真的要弄出人命才肯消停吗?”
阿姜震了一下,如果此刻尚贤回头,就能看见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可惜,尚贤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男人呢?女人就不行吗?”
“是啊,”阿姜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就是不行,怎么办呢?”
尚贤被阿姜平淡如水的语气激怒了,什么叫就是不行,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他扭头看向阿姜,阿姜依旧是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嘴角的浅笑像刺,刺痛了尚贤的心,也刺破了他的愤怒。
尚贤的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他语气和缓了些许,甚至带上几分恳求。“阿姜,你试一试,也许试一试你会发现女人更好呢。”
他把阿姜当最好的兄弟,他真心希望他能恢复正常,他曾经幻想过以后他们一起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旅游。即便到现在,他依旧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阿姜能变直呢。
阿姜似乎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来回咀嚼了几番,他交叉双手抱在胸前,迎上尚贤的视线。“所以,你就是试过以后,发现女人更好的吗?”
阿姜难得地凌厉起来,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长得几乎插进鬓角,“阿贤,那个晚上,你真的什么都不…”
尚贤的心狂跳起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打断阿姜,可却说不出一句话。别说了,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阿贤,阿姜。”女人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的小跑,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尚贤松了一口气。
阿姜的视线一直落在尚贤身上,自然也没有错过他松气的动作,阿姜笑了,去看那个不速之客。
“阿玲,你也来了?”他朝周玲点头,“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已经没事了。”
周玲摇头 ,也对他笑,却笑得敷衍。
“我倒没什么,但阿贤最近忙,公司现在最要紧的时刻,他压力本来就大,晚上再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休息不好,我怕他撑不住。”
阿姜有些惊讶,这个女人最擅长忍,天天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怎么,今天终于忍不住了吗?尚贤似乎也很惊讶,以至于没有打断阿玲。
“阿姜,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做兄弟的,不愿意帮忙,也别拖后腿,行吗?”
“阿玲。”尚贤终于打断了周玲的话,他抓住周玲的手腕,留下一句,既然没事,我们先走了,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道是不想让周玲再说下去,还是想借着周玲逃跑。
阿姜静静地靠在门边看他们的身影消失,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头顶上的白织灯突然闪了一下,阿姜这才回过神,盯着那盏白织灯看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醒了?”
原本躺着的小尼已经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左手向上摊着,贴了一块纱布,小小的一块。
阿姜像是永远站不住,不管在哪里都要找个地方靠。现在他靠在病床对面的墙上,观察室里离病床最远的距离。
“我为你割腕,你都不过来看看我?”
小尼的声音柔柔弱弱的,眼眶通红,委屈得不行。
阿姜有些头疼地按了会儿眉心,有些讽刺地说,“连静脉都没割到,再浅点儿连针都不用缝。”
小尼被戳中痛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的心虚,“那又怎么样,我力气不够没割到而已。我为你自杀你都没感觉吗?你以为我没人要吗,外面有多少人追我,从来只有我甩别人的…”
“那你去找别人吧。”
“什…什么?”
“你找别人吧,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来找我了。也别再做这种事了,没人心疼,多不值。”阿姜指指他的左手,撑着墙站起来。他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折腾了一个晚上,太累了。
“顾姜,”小尼发疯一样叫他,他知道阿姜今天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恐惧笼罩了他。他开始口不择言,妄想用自己脆弱的爪牙在阿姜身上留下疤痕。“你很开心我自杀吧,你就有借口找他了,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是笑的吧。”
阿姜猛地停住,小尼突然不敢再说下去,阿姜慢慢转回头。
“是啊,谢谢你。”
他对小尼说,还隔空给了他一个亲吻。
“顾姜,你不是人,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小尼随手抄起一个杯子就朝顾姜砸去,可惜他左手无力,杯子飞到半空就掉了下去,落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报应?阿姜走过长廊,喧闹倏忽将他笼罩。哪里需要迟早,他不是一直在遭着么,从那时起,无时不刻。
“阿贤,你不能再这样纵容阿姜了。他就是仗着你纵容他,才有恃无恐,变本加厉。你们感情再好,也不能什么都管吧,你现在都像他爸了,你比他还小一岁呢。”
尚贤跨出电梯,周玲唠叨了一路,他不想回应,以沉默相对,可周玲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
周玲找出钥匙,打开房门。她换了鞋往里走,嘴里依旧不停,“现在公司什么情况你最清楚,哪有精力再管他那些破事。你不要因小失大。”
尚贤跟在她后面进屋,啪地一声关上门。
“你不会忘了我们公司是因为谁才能有今天的吧。”
周玲愣怔,她愕然地回头看尚贤,这才发现尚贤的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线,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周玲心里一阵猛跳,她过火了。她懊恼起来,今天她是怎么了,失控了似的,平时她不会这样的。都是阿姜,不仅能让阿贤轻易失控,也能让她轻易失控。
她无力地瘫坐到沙发上,闷着头不作声,片刻之后,她的双肩肉眼可见地抖动起来。她明明是最能忍的,可今天,为什么偏偏忍不住了,心里像破了个洞,长久以来的委屈喷涌而出。
“我知道公司能活下来是托阿姜的福,可是,只有阿姜一个人的功劳吗?你说要创业,我二话不说辞职,跟着你出来。公司的一切都是我在跑,财务,人事,总务,什么都是我一个人。你们熬夜我也陪着你们,我难道一点苦劳都没有吗?”
尚贤想说,这是两码事,有苦劳并不能盘活公司,如果没有阿姜,公司早就倒了。可是,他的视线落在周玲身上,莫名便和曾经的周玲重叠起来。
也许是这几年日子好了,周玲看起来比当时还年轻些,她坐在那里抽泣,像极了当年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为了发不出下个月工资而哭泣的小女生。
她没有说错,当年尚贤,吴茂殊一起辞职创业,公司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招了几个做技术的,其他一切都是周玲承担。那个时候,他们吃住在公司,周玲陪他们一起,冬天抱着毯子蜷在办公椅里睡,夏天铺张凉席睡在地板上。半夜还要起来给他们做宵夜。
周玲原来在公司做客服,出来后依然做客服。她特地去拍了一套性感写真,露着胸脯长腿,用作头像。为的是处理投诉的时候,也许对方会因为头像好说话一些。
空调坏了,她去找物业。没水了,她去换水桶。打扫,做饭,收发快递,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却硬是抽出空,去夜校学了会计。
大家都知道周玲喜欢尚贤,周玲也从不掩饰,她跟尚贤表白,被拒绝,却不改初衷。公司越做越大,所有的人都觉得,尚贤迟早会被攻克。直到有一天,尚贤陪着投资商从KTV出来,投资商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这个女孩子不错,你运气好。
那时,他的对面站着周玲。每次他出去应酬,周玲都会去接他,哪怕他们是去K房,周玲依旧等在门口。他们在里面花天酒地,而她,在车里一坐就是几小时。
那次,他答应了周玲。他们正式成为情侣,第二天,他们牵着手去公司,所有人瞬间鼓掌,大叫老板娘。那天,是周玲最幸福的一天。
尚贤突然说不下去了,他转身离开客厅,换上睡衣,躺倒在床上。外面抽泣的声音渐渐停歇,他知道周玲不会跟他闹。片刻之后,卫生间响起水声,随后是衣料窸窣的声音。
光洁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揽住尚贤的腰,阿玲靠上来,“阿贤,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
尚贤猛地翻身压住周玲,阿玲很高兴。尚贤还需要她,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想让阿贤更快乐。
尚贤的手离开了,阿玲感觉到一丝凉意。尚贤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小方片,叼进嘴里,他喘着粗气手上用力。一个冰凉的东西掉在周玲的肚子上,尚贤捡起来。
周玲突然崩溃,失控般地嚎啕大哭,“为什么每次都要用套,阿贤,我想怀孕,我想给你生孩子。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