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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郭勇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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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救把椅子往前一拉,离白无辛近了点儿,把身子前倾过去,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在这么说。”白无辛声音很低,低头自己抠着碗边,嘟囔着,“你也好像不怎么上心。”
“我没有不上心。”
范无救轻声细语道,“我只是让你随便点,不用觉得被我圈住了,我不是不上心。我怕我管多了你不自在。你现在才二十几岁,什么都不记得,我突然出现又突然要管你,还突然告诉你我是你两千多年的爱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白无辛哽咽住,无言以对。
“而且,你胆小也好怕事也好,以前什么样子都好,那都是你。”
范无救把两手握在一起,摩挲着说,“你也看到了,如果一个人打出生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谁都不想让他好过的话,他反倒会更坚强,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在乎。但只要他尝到一点儿甜头,有人对他好那么一点儿,他就会柔软很多。”
“我说的是你,谢必安。我并不觉得你哪里变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生来会过一些被爱的日子,会有一些人对你好的话,你原来会是这种性格。”
白无辛一下子被这话击中了内心。
范无救接着说:“我觉得呢,没什么不好的,怕鬼也好什么都好,什么都是你,我们所有人也只是觉得唏嘘而已,没有人觉得你不是白无常,或者你跟白无常是两个人。别对自己那么大敌意,本来就过得很不容易,别自己都要为难自己了。”
“我不会为难你,我并不是不上心。因为你选择想起这些事情和走这一趟本来就是受罪,我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自由一点,好过一点,所以就没有多问。”
“你如果希望我多问你点,多管着你,你可以说。”范无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麻烦,也没有希望你消失,你也不会消失。等你找回记忆来,如果你不想变或者没有变,你现在的胆小也是当然会留下的,那也可以的,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像从前一样,你也不会被取代,你永远是你自己。”
“行事乖张也好,胆小也好,怕鬼也好什么都好,都是你说了算的,你永远有给你自己做主的权利。你是白无常,但在白无常之前,你也是你自己。”
白无辛眼眶发酸,被说得两眼热泪,肩膀抖了两下,又要哭了。
范无救给他抽了几张纸,拿来想亲自给他擦眼泪,临碰到脸的时候,又觉得不好,便只把纸塞到了他手中,让他自己来。
白无辛拿过纸,擦掉眼泪,抿着嘴看着他,睫毛一阵阵轻抖,委屈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去弄那个生死簿吧。”
范无救轻轻笑了。
“好。”他说。
*
薛子庄是个并不偏僻的村庄。
村庄门口是个很古风的牌坊,地上一片茵茵草地,路两旁的大树底下坐着几个老年人,大家坐着小马扎聚在一起,嗑着瓜子聊八卦。
牌坊上面用朱字写着“薛子庄”三字。
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小角落里,一道烟门开了。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里面跨了出来,走到了村门口的牌坊前。
白无辛举着伞,遮着阳光,扶着墨镜看了眼村门口的牌坊。
“薛子庄。”他转头问范无救,“来这儿是要找谁?”
范无救把手机递给他。
白无辛接过来,手机上是和上次一样的界面,写着亡者信息。
【亡者信息】
【姓名:郭勇明】
【年龄:73】
【身份:退休老人】
【住所:行司省四水市词巍区闻都道39号薛子庄08号院2号】
【死亡时间:20XX年6月27日】
【死亡地点:行司省四水市词巍区闻都道39号薛子庄08号院2号】
【死亡原因:摔倒导致头颅撞到灶台,头部受创,当场死亡】
【罪名:拒绝回归地府】
今天是八月十四号,从时间上来看,这是个游鬼。
“感觉还挺轻松的,这个。”白无辛把手机还给他,“跟上一个完全不一样诶。”
“这才是一般的工作,上一个是很少见的。”
范无救把手机揣回兜里,“要不怎么第一天就急哄哄地带着你去了。杨向好那种恶魂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你可以不用太紧张。”
“是这样。那,我们还需要打听吗?”
白无辛指了下村口那群坐在一起嗑瓜子,早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们,正偷偷摸摸窸窸窣窣说起话的老人们:“最著名情报组织已经坐在那儿了。”
“没什么需要。……算了,以防万一,去问一下。”
俩人走上前去。临到跟前时,范无救怼了一下白无辛,给了他一个眼神。
白无辛心领神会。
走到老人们跟前,范无救就往旁边一侧身,不做声了。白无辛走上前,寻了个看起来面目和善的老奶奶,蹲下身子去,问:“那个,奶奶,我问一下,郭勇明是不是这薛子庄里的啊?”
“郭勇明啊?”老奶奶说,“哎呀,你找他找不到啦,他头几月前就死啦。”
“死了啊?”白无辛佯装惊讶,“怎么死的?”
“哎哟,我还真不记得了。”老奶奶挠挠花白的头发,嘶声说,“怎么死的来着?哎哟我这个记性哎……”
“我记得我记得!”
一旁的一个老太太插嘴进来,挥着手轻轻拍了下那老奶奶,嗔怪说,“你真不记事儿啊王姐,他不是脑袋磕在灶台上磕死了吗,那天一大早起就给孙子买鱼去了!你不记得了?哎哟,那天一大早就从家里往早市那边跑,说给孙子买鱼去,乐么滋儿的看见人就说他孙子要来,那整一个礼拜都特别高兴,见人就说,还说他孙子点名说想吃他炖的鱼!”
白无辛明白了什么:“就是给孙子炖鱼的时候去世的?”
“是啊!”老太太说,“他老伴早几年就癌症死掉了,他一个人儿在这边住的。儿子也因为工作搬到城里去了,媳妇儿孩子都跟着一起,就节假日过来看看他。那天是他孙子生日,就说要来这边儿过。老郭想给孩子做一桌子好吃的,可老伴又不在,就自己忙上忙下的,水洒了也没注意到,脚一滑,就磕了!”
老太太唉声叹气,说,“说起来啊,也挺那啥的,后来还是他孙子欢天喜地跑进家的时候,发现他倒那儿了的,那时候锅里的鱼都糊了,都黑不溜秋地黏锅上了。”
白无辛说不出话来。
他谢过告诉他这些的老人家,回过身,朝着范无救走过去,说:“没什么特别的,好像也没有闹鬼。”
范无救见怪不怪:“想也是,这种魂儿一般不会想给人添麻烦的。”
白无辛不吭声。
他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喉咙里像塞了个什么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沉默很久,他说:“我有点难过。”
“正常,死这个东西,就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也会难过的。”
范无救拍拍他脑袋,说,“走了,去看看。”
“哦。”
白无辛跟着他进了村子。
范无救又拿出那个导航来,循着指引到了他家门前。
这家是绿皮的铁门,门上左右贴着一对门神。门神应该是很久以前贴的了,模样很旧。
铁门也发锈了,这个家应该是住了很久了。
两人打量了会儿这个家门,范无救伸手正要推门,突然,又及时地收回了手。
白无辛问:“怎么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刚好从转角处转了出来。
瞧见他们站在这门前,女人怔住了,拉着小孩停了下来。
小孩往女人身后躲了躲,偷偷打量他们。
双方都沉默住了。小孩拉了一下女人的手,指着他们两个,说:“妈妈,有人来找爷爷。”
白无辛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村口那些老人口中的那儿子的妻子和孩子。
女人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白无辛一慌,忙摆了摆手:“不是,我们……”
范无救淡淡道:“我们是政府机关的。”
“?”
白无辛转头,一脸wtf。
女人眨眨眼,有些不解:“政府机关?”
“对,来做一下普查,听说这户户主去世了。”范无救敲了敲门,说,“顺便做一下建筑物老旧程度调查,方便放我们进去看一下吗?”
女人有些犹豫:“但是死亡证明,我们已经弄完了啊,还有什么需要普查的?”
“就是做个确认,普查嘛,普遍调查确认一遍。”
女人有被说服到。
她点点头,说“好吧”,然后走上前来,推开了门。
“请进吧。”她说。
小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抬脚就开始在院子里瞎跑撒欢。
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很空旷的一大片。
白无辛问:“门没有上锁吗?”
“没有,我丈夫说这屋子里大多数东西都挺老旧的,也拿不回家去,就收拾了些遗物后,放开门让左邻右舍的挑东西拿回去,门就这么开着了。”女人走进屋院,说,“我公公以前就跟左邻右舍关系好,这屋里的东西也差不多都被拿干净了。你们随便看,有什么需要填的文件,我来写就好。”
“好的好……”
白无辛应声应到一半,说不出话来了。
他眼睁睁看着有个人儿直接从屋子的墙里穿出来了。
一个半透明,没有脚,脑袋上开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伤口的,驼背的老人魂儿。
老人身体佝偻,不像人形,歪着脑袋,满嘴鲜血地笑着看小孩满院子跑,满脸的恐怖和宠爱。
白无辛顿了足足十秒,才把剩下的一个字儿吐出来:“的。”
那老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一双昏花灰暗的眼睛看向白无辛。
白无辛眼前有点儿发黑。
他想要大叫。
为什么善魂也会这么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