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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发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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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辛听了个一知半解,半懂不懂。但他知道如果是前者的“前世记忆”的话,他好像已经短暂地见过了小半分钟。
虽然七零八碎跟蒙太奇似的,根本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白无辛想了想,和范无救说:“那还不错啊,听起来挺好的。”
范无救的神色并不明朗。
他阴沉着脸盯着白无辛看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白无辛眨巴眨巴眼。
范无救拉起卫衣帽子戴上,低着眼帘道:“从业务能力的角度来说,是好事。但是从前世记忆这事儿上来说……啧,这么说吧,能当黑白无常,你觉得前世能是什么好事儿吗?”
听起来确实不像好事。
白无辛发怵起来。他握起两手,小心翼翼道:“那你这么说,你就是都记得的吧?你提前告诉我,给我打个预警不就行了?”
“我记不太清了。”范无救偏头看别处,“真的。”
“不像啊,你看起来像在骗我。”
范无救无言。他撇撇嘴,终于转过头来,和他相视。
他说:“我不想说。我不是说我要故意瞒你,我是真的说不出来。”
这句话太沉重了,空气都被带得死寂了下来。
地府的月光在他们身上投下一片血色。
白无辛挠了挠脑门,呃了声,说:“没事,那我自己看吧,没事的,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范无救的神色还是不太好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顿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欲言又止半天,他转身背对白无辛,很烦躁地抓住头上的卫衣帽子,扔下去,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烦得一个劲儿啧声,来来回回踱了两圈步。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松开手,回到原地来,“先回去。你要是想起来了什么,跟我说就行,不高兴也好害怕也好什么都好,反正要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白无辛懵懵点了点头:“好。”
“反正不太好。”范无救嘟囔着说,“我们也是流亡过来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白无辛被说得更发怵了。他咽了口口水,继续点头:“好。”
范无救拉过他一只胳膊,说:“没事了,回阳间吧,行吗?”
白无辛心说本来就该回你问我行不行干什么,刚要出口问才反应过来,是他之前说范无救太自作主张,要他做什么之前都跟自己打个招呼的。
他只好说:“行呢,听你的。”
得到允许,范无救就拉着他跨过了烟门。
四周安安静静,屋子里非常祥和,是他原来的出租屋里。
一下子回到平静如常的家里,白无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看向窗户外面,窗户上还有一个血手印。
费了十秒钟来回忆,他才想起来,那是前天晚上来到家里的女鬼拍在他窗户上的。
窗户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白无辛看向屋子里的床,突然困了。仔细一想,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问:“几点了?”
范无救目不斜视:“早上五点半。”
“你都没看表。”
“不看表我也知道。”
白无辛干笑两声,拿出手机来一看——5:34。
真离谱!
他抽了两下嘴角,默默把手机放了回去,问:“在我们开始干下一个活之前,我能先去睡一觉吗?”
“可以,本来也得让你去睡觉的,你还是个人。”范无救朝着床上努努嘴,“去睡吧。”
白无辛从善如流滚去睡了。
他美滋滋拉上窗帘,躺到床上,偏头一看,范无救刚拉了把椅子到房间中央,拉下卫衣帽子,坐了下来,不知从哪拿出个小册子来给自己扇风。
白无辛眨巴眨巴眼,想起范无救好像总喜欢用帽子罩住自己脑袋。
有什么深意吗?
白无辛不懂,他拿被子蒙上头,睡过去了。
梦里是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里越梦越深。过了不知多久,他又一次听到了一声铃铛轻响。
黑暗应着那铃声褪去,一切明朗起来。
这里似乎是个小仓库。四周铺满杂草,地上是硬邦邦的干土地和满地的碎石头子儿,硌得白无辛屁股有点痛。
小仓库的屋檐早已破了,阳光从屋棚上破开的大大小小的洞里打下来,像在地上烫洞似的。
再往下看,他面前有个小破碗,小破碗里是半碗筛糠。
一般来说,这玩意儿是用来喂牲畜的。
白无辛抬手动了动。
他手腕一痛。
他嘶了一声,抬起手腕。手腕上有一圈绑得很死的麻绳,粗粗重重地在他的细手腕上绑了三圈,打了死结。
他胳膊很细,看这个程度,年纪应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但能看出来是古时候的样式。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跟现代没什么区别,都是病态到怪异的青白,连在肩膀上散着的乱糟糟的头发也都是白的。
怕是前世今生都是白化病。
而他这只被麻绳绑死的胳膊早已被磨得通红,留着面目全非的血印子,又滚满泥土伤痕累累,怪可怜的。
白无辛很不服地啧了声,不再用这只手了,改用另一只手,伸过去拿过了这碗筛糠。
他晃了晃碗里的东西,捻起来搓了搓,然后放下碗,开始细细地搓捻这碗猪才吃的饲料。
等全都捻碎了,他把沾到手上的细碎渣子也一并拍了拍,弄到了碗里。
他端起碗,把碗里的筛糠一股脑倒进嘴里。
嚼了半刻之后,他一口气吞了。
艰难咽下这难咽的东西后,白无辛呕了声,禁不住龇牙咧嘴。
难吃死了。
他把碗随手一丢,丢到了仓库小门附近。
算了,能吃都是老天赏饭了。
白无辛想罢,捋了把头发。
他这一头头发早已乱得跟鸟窝似的了,瞧着像个小疯子。
有脚步声从一旁传了过来。这仓库就薄薄一道墙,旁边来个虫子爬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两道脚步声。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其中一个是个妇人声,她声音粗糙恼怒,不耐烦道:“都几次了!哪次他卖出去了!?哪次不是白费功夫一场!?要我说就杀了算了,大家都省心!”
“说什么呢!”另一个男人压低声音怒斥,“那好歹是你儿子!你做母亲的怎么日日都把杀他放嘴边上!?若真不想要,找个人牙子发卖了不就好了吗!我这不是给找来了吗!你赶紧去给他收拾收拾带过去,去见那人牙子!”
“人牙子没找来过吗!?你自己数数,他今年五岁多了,打三岁就开始找人牙子,这几年来了多少个!?少也有二十来个了!二十来个!哪个看得上他了!看他一眼就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的可多得是!!”
女人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又骂又哭,“我跟你就是造孽!也不知你祖上是什么脏污东西,竟生出这么个白头红眼的小怪物出来!造孽啊你!”
“不是你——”
白无辛几乎想象得出来被问候了祖上的男人憋着张大红脸,指着哭泣的女人,想骂又骂不出来的样子。
他乐了。
他往旁边一倒,手放后脑勺上,靠在一堆杂草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两腿一叠,翘了个二郎腿,开始听热闹。
女人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别哭了!”男人懊恼低吼道,“长那个小怪物模样,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发卖得出去!?你要是人牙子,你要他吗!?刚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扔了算了,你偏不扔!”
“那是我不扔吗!那我是被吓住了呀!长那个模样,万一是什么厉鬼投胎,是个鬼胎什么的,我若是没养大没养好,报复我又如何办呐!?”
“那现在怎么又要卖了啊!?”
“那不是稍稍养大一看,他不过就是个稚子脾性,压根不是什么厉鬼了吗!?早知他不是,我就给他掐死在襁褓里了!”
现在掐呗。
白无辛浑不在乎地晃着赤着的双脚,换了个姿势,一歪脑袋,手托住腮,想,现在又不晚。
“你,你这才是造孽呀!”男人怒道,“咱别吵了行吗?我今儿寻的这个人牙子好脾气,她同我说了,不论是什么模样,是个腿脚都在的人便收!道是不论如何,这些贱奴她都有法子卖出去的!我也同他说了咱家这个小妖怪模样,她也不在意的!能给,这个数!”
男人应该是比画了个数字。
女人哭泣的声音一哽。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真的?”
“真真的,我向她确认了好些遍!”男人激动道,“有这么多铜钱,够买几个月的食粮了!好娘子,现在这天底下正闹饥荒,到处都缺银子却铜钱,哪儿都挣不来钱呢!咱可再找不来这么好买卖了!”
白无辛无奈一笑。
还真有想不开的要出钱买他。
俩人的谈话一拍即合,脚步声行到了仓库门前。
仓库的门被打开了,一对儿农民打扮的夫妇站在门口。
那农妇上了前来,她粗暴地扯开白无辛手腕上的麻绳。死结系得挺紧,她也解不开,便硬把结子扯大了点儿后,硬把白无辛的手从里面扯了出来。
皮肉直接被绳子磨开,鲜血横流。
女人嫌恶地丢开他的手,道:“快起来!赶紧打扮打扮,人牙子马上要来了!这次要是再吓跑,我饿不死你个畜生!”
白无辛甩甩疼得直哆嗦的手,没什么表情:“哦。”
“哦什么哦,赶紧起来!跟他娘个小叫花子一样!也不知道捯饬捯饬自己!”
农妇扯着他破烂的后衣领子就把他拽了起来,朝着后腰就猛踢一脚。
白无辛腰骨头差点没被踢断,往前踉跄两步,又被脚上东西扯得被迫一停,跌到了地上。
他揉着后腰,蹩着眉坐起来,回头不悦地看她。
“你什么眼神,你怎么看你娘呢!?”农妇很大声,“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不是。”白无辛指指下面,“你还绑着我一只脚呢,你让我怎么出去。”
农妇低头看。
一圈麻绳捆着白无辛那比她手腕都细的脚腕,已经磨得边缘冒血了。
“解开吧?”白无辛歪歪脑袋笑了声,“娘?”
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哆嗦。
不知她的脑回路是怎么运转了一下,突然,她猛地抬起一脚,直直踢到白无辛脸上。
迎面而来一片剧痛,白无辛当即倒地。
“哎!!”
男人忙冲进来,大喊:“你干什么呢你!?你踢他干什么!!”
男人把白无辛扶起来,捧着他的脸,把他脸上的鼻血抹干净,狠狠拍了几下他的脸:“醒醒醒醒!别晕啊!一会儿人牙子就来了!哎呀我的天,这脸别踢坏了!都是钱呢!”
白无辛脸疼得没知觉,昏昏沉沉地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来,他脚上的麻绳已经被解开了,人也被背进了家里的小破屋子里,被洗了好几把脸,擦了身上,换了衣服,梳了头发,鼻子里塞了两个小布团止血,手腕脚腕上的伤口也被狠狠搓洗一遍,不知谁拿不干净的麻布胡乱把伤口绑了起来,想要遮住。
白无辛更疼了。
“赶紧别出血了啊!一会儿影响价钱。”男人说,“这回你要卖不出去,我就让你娘把你杀了!”
白无辛低低笑了声。
是被杀还是被卖,他都一点儿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