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无罪》黄酒小螃蟹

5、劫人

　　俄而，一顶深红色的轿子无声碾过长街，轿上无任何彩饰，轿前坐一赶马人，轿侧随一红衣婢女。

　　婢女微微红着眼睛，低垂着眉目，埋下脸沉默不语。若非是因着红色尚有几分喜庆，这气氛到真会叫人误以为是哪家在办丧事了。

　　轿子混在纷纷攘攘的长街中，如同死去一般安静，只偶尔闻晓婢女起伏的啜泣声，莫名捎来一丝凉意。

　　在一派春意的长街上，无论是人或是轿，都极为扎眼。

　　本就寡淡的春阳因这抹暗红的杂入，更是阴沉了，有那么一瞬间，人竟觉得无法喘息。

　　“轿子里坐着的人是谁啊，好生古怪。”小伙计搁下手里的活儿，伸长脖子，愣愣盯着红轿。

　　“哎哎哎，你认识吗？”锦衣酒客下意识用手肘撸了撸那老头。

　　老头未言。

　　他的眼角有意无意的扫了一下轿子，又沉默许久，随后才抬眼望着酒客道：“不认识。”

　　酒客扫兴的收回视线，不屑的干笑一声，嘴里喃喃自语：“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吗？”

　　老头却没有理他，他目光微沉，仰头一口闷了手里已经凉了的酒，起身拉了拉皱巴巴的旧衣服，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自南城方向而去，老人背影单薄，与轿子擦肩而过时，他微微颤抖，眼底略有灰暗。

　　春日的暖风，让他觉得有些寒，而热热闹闹，百姓安居乐业的尧都城，此刻似乎也荒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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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街人烟稀少，只因夏家大宅坐落在此，人们深怕冲撞了府内贵人，久之，便无人来此游玩设摊了。

　　红轿被抬着缓缓向街尾而去，远处一座高墙耸起，红砖金瓦，初春的暖阳轻轻抚上，折出耀眼的光芒。

　　那里便是她们要去的地方了，婢女长长叹了口气，茫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夏家大宅。

　　夏家世世代代门第显赫，如今更是因手下的夏家军而成为一代忠良世家。

　　传闻楚氏家族的楚家军曾同尧国太祖共同打过天下，而如今的夏家军则后来居上，再现当年楚家军的风采，威武的驰骋在上原各个角落，实力强盛，假以时日，乃敢与国军匹敌。

　　好在楚夏两氏，世代便不合。这于皇氏而言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两大势力鹬蚌相争，即便皇氏不能从中渔翁得利，却亦可安然把控住自己的地位。

　　可惜的是，鹬蚌相争的局面，怕是很快就遂不了皇氏的意了。因为，顶轿子正是从楚府出来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听闻，三月前随着夏家军前去镇北的军师夏齐，昨晚行色匆匆的回来了。

　　再后来，夏家便替尚在疆场不知死活的御北王夏行予娶了个姑娘，竟是楚家的女儿......

　　夏行予十六被先帝封为御北王，在尧国边境最为富庶的浚城确有一座封宅，不过却没人住。

　　夏家众长辈以夏行予年纪尚轻为由，将人留在尧都夏府，迟迟不肯放人去浚城，所以御北王便一直作为夏家三少爷，居于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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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婢女出神的倚着轿缘，放慢了步伐，她仰头望着穹顶边上的阳光，眼里透着疑惑。

　　这年的春阳来得早，普照着整个尧都城，前路却昏暗得望不见光亮。

　　微风轻轻卷起轿帘的一角，她的目光悄悄探入了红轿，风轻轻拨弄着轿中人的乌发，轿子里的，是个呆呆愣愣的小姑娘。

　　婢女名唤洛锦楠，曾经是楚家四小姐楚清融的丫头，不过，她本不是奴隶出生，儿时是随爷爷跑马戏班子的。

　　八岁那年，歧疆与尧国战事连连，爷爷死于战灾，巧逢楚家军搭救，瞧她模样可人，聪慧机灵，又耍得几手花拳绣腿，同四小姐性子合得很，就收了给四小姐楚清融当丫头了。

　　四小姐待她极好，如今却不知为何会被择为三小姐楚习鸢的陪嫁丫头。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来尧都城无非混口食罢了，并不生自奴籍，却尽是受着这些个权贵之人的摆布。

　　洛锦楠暗自皱起了眉头，恍恍惚惚的慢慢走着，渐渐跟不上轿子，便被甩在了轿子后。

　　前方的轿子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被猛的摔在了地上，锦楠一个踉跄，差点被吓得栽了上去，忙不迭扶住了轿杆。

　　正想对着前面赶马的家丁叫骂，却早已不见了前面那人的踪影。

　　洛锦楠心头一紧，之所以如此简单低调，正是为了防皇家派人来搅局，难道，终究还是被惊动了？

　　“谁？”

　　四周沉闷寂静，未见一人踪影，洛锦楠谨慎的护在轿子前面。

　　“姑娘何必如此紧张？”不远处出现一袭身影。

　　只见来人裹着件宽松的黑色斗篷，面上戴一黑铁面具，面具上恶鬼的神情狰狞，龇牙咧嘴，叫人心生寒意，只因隔着面具，来人的声音浑浊，年龄难辨。

　　身后跟着三个同样披着黑斗篷的死士，没有戴面具，四人动作轻缓，在他们出现前，锦楠竟未有丝毫察觉。

　　那人缓缓来到锦楠面前，步履悠闲，踏着被风卷落的梨花。

　　“鬼......鬼面侠.....”

　　锦楠警惕的退后，嘴里不觉念出了三个字，她眨了眨发花的眼睛，眼前人确实是传说中的大英雄鬼面侠不假。

　　传闻鬼面侠只杀坏人，从不伤害城中无辜百姓，倒是那御北小儿嚣张跋扈，楚习鸢作为他的王妃着实算不上无辜，但这小姑娘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眼前这位鬼面侠的到来，分明是不怀好意，难不成是有人假扮鬼面侠来搅局来了？

　　这些人真是太蠢了，谁不知道鬼面侠是个大英雄，竟然还想借鬼面侠的名义害人。

　　三月的天极静，闷燥的风吹得街边梨树枝头微微摇曳，天光看似明媚，却又叫人生得一丝不耐。

　　尤其是这杳无人烟的南街。

　　眼前便是夏府了，却偏偏在这个关头出了事情，这人来得真是说巧不巧。

　　洛锦楠在楚府向来心高气傲得很，日里也不怎么喜欢楚习鸢，想着若是此时为着这么个傻了吧唧的主子丢了性命，自个儿都无颜下去面见死去的爷爷和老子。

　　反正自己也是无能为力，洛锦楠索性立马开口求饶，乖乖站得远远儿的，并没有要护着自家主子的意思。

　　面前的人满意地扬起了下巴，他收起搭在腰间正欲拔出的弯刀，冷声对着身后的三个人道：“把人带走。”语气似乎又有些烦躁。

　　黑衣人颔首领命，而后毫不犹豫的扯开轿帘，粗鲁的把被吓傻的轿中人一把拽了出来，直接把人打晕给带走了。

　　那小姑娘身子单薄，被拖出来时也傻傻的，一声不吭。

　　但洛锦楠可不傻，望着几人远去几步，她便立马迈步冲向了夏家大宅，一刻也不敢耽搁......

　　楚习鸢醒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湿漉漉的山洞里，望着洞外天色，该是黄昏之际了。

　　洞内有一张石床，床上垫着整洁的草席，床的边上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桌，桌旁升着火堆，看样子，应该是一个临时住所。

　　自己怎么会到这儿了？

　　楚习鸢动了动被绑的死死的手脚，嘴也被缠上了布条，只能带着哭腔呜呜呜地哼着。

　　“吵什么吵！”

　　一个铁制的酒壶从后方砸来，楚习鸢被吓得一愣，却又将头微微一扭，避开了酒壶。

　　一个身影晃晃悠悠来到她面前，她似乎认识眼前的人，恶鬼面具，黑色斗篷。

　　姑娘瞪大眼睛，眼眶湿红，嘴里哼得更是大声，那人微微顿住，愣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俯身为她解开了布条。

　　“阿鬼哥哥，你......你真的还活着”

　　被解开布条的姑娘喘着气，湿红的眸中有难掩的欣喜，她轻轻偏头问他，眼巴巴望着他。

　　许久过后的日子里，再忆起此情此景，楚习鸢想，当年此人若是点头应她，那该多好。

　　可惜的是，他没有。

　　只见眼前人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那是鬼面侠的剑，剑柄斑驳着经年累月的痕路，那都是鬼面侠守护着尧都百姓的痕迹，而如今这把剑指着的人却是楚习鸢。

　　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有些不解，却没有逃，眼角仍旧垂着泪花，她愣愣望向他面具后的眼睛。

　　他看人的目光很干净。

　　逆着金黄色的夕阳，密密的睫毛微微下垂，眼波似水一般清澈，清澈到连眼底的高傲与任性也难以遮掩，一点儿也不似那位曾经辗转江湖十几年的鬼面侠。

　　曾经的鬼面侠，眼睛总是如鹰瞳般锐利的。
　　所以这双眼睛她不认识，多少个日夜，鬼面侠的眼睛她从孩提时代仰望到如今，鬼面侠总是守在她身边，像是污黑缝隙间逃入的光。

　　“你就是要被嫁到夏府去的人？”

　　他语气高傲，目光却有些闪烁，面具后的声音很浑浊，听不出此人年龄几许，只见他把剑又逼近了些许。

　　“差点忘了，你是聋子，听不见声音。”

　　见女孩扯着裙角蜷缩在角落，低着头不说话，他恍然大悟。

　　“你又蠢又聋，也没什么可活的，倒不如死了好。”

　　光洁的刀尖反射出夕阳微微泛红的光芒，映在楚习鸢闪烁不定的眼中，鬼面侠怎么会想要杀她呢？

　　她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浑浊的眼睛逐渐清明，她神色笃定，就像当初她的阿鬼哥哥看着她那般。

　　“鬼面侠不会伤害好人，更不会伤害习鸢。你是假的鬼面侠，对不对？”

　　她亲眼看着她的阿鬼哥哥死了，他死的那天，是冬末，天色苍白，万物枯倦。

　　鬼面侠的继承人也死了，那他是谁为何戴着鬼面侠的面具又怎会握着鬼面侠的剑？

　　“习鸢.......楚家来的姑娘......楚家......莫非......你也叫楚习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