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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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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泽四十二年二月初四,江湖浪人鬼面侠同御北王于尧都城公开斗武,鬼面侠胜。
二月初七,鬼面侠杀害御史大夫王邕,刑部处其以枭首之刑,御北王亲自行刑,斩鬼面侠于都城邢台,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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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
白衣少年执剑,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面前的男子,那男子带着生了锈的恶鬼面具,眼帘狼狈的垂着,自面具边缘渗出水珠。
那泪水很浑浊,像是混了老旧的风尘与泥沙。
男子身材高大,却匍匐着,双手被绳子束在身后,叱咤江湖的鬼面侠竟然哭了,听不见哽咽之声,独见那宽厚的双肩在微微颤抖,像狂风里的细草。
“鬼面侠此一去,再无人守护尧都城百姓。”男子仰望灰茫的天空,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
上原的天空像是浸染了浅色的墨水,又像是拖着重鼎,疲倦不堪,仿佛快要压下来,再压下来,直到把下面的人砸得肉末横飞......
执剑的少年仰着下巴,望了望邢台下围着的百姓,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人,总角之年的孩童,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们都眼巴巴望着他,望着他手里的剑,那群弱小无助的百姓,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他们的目光胆怯又懦弱,却又像万匹凶兽,踏着波涛汹涌的浪朝少年奔来,像万千坚韧的荆棘被挥舞着朝他袭来,戳瞎他的眼睛,割破他的咽喉,缠断他的腰肢。
世间再无比这更毒辣的眼神了......
少年手中握着的剑微微顿了一下,即便如此,剑尖仍旧倔强的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照进百姓茫然无措的眼里。
“尧都城不是鬼面侠的江湖,上原大地天高海阔,你却唯独不该来这儿,尧都城的百姓,应当由我夏家军来守护。”
少年抿唇,同他一起仰头望向了天空,繁盛的都城,天色竟也这般狼狈,他蓦然想起,在上原大地外,有一群人,仍旧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夏家军守护的是尧皇氏,他们替尧皇氏如恶狼般横扫上原,叫我上原大地生灵涂炭,他们还想暴虐的踏平歧疆大地,将歧疆人民像奴隶一般鞭挞......”
男人望着邢台下的百姓,他们是国都的百姓,尧国兴平,他们没有见过上原大地之外的可怖与悲惨,因此尧皇氏被他们当做神一般拥护。
可是上原大地之外的百姓,都是匍匐着生存的,尧国在上原的江山,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血河......
“总有一天,夏家军会和曾经的罪族曲氏一般,被天下人驱逐,被尧皇氏诛杀殆尽,尧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上原亦没有他们的踪影,连歧疆也容不下他们......”
闻言,少年握着剑的手微微在狂风中颤抖,指尖逐渐发白。
没有人喜欢战争,人们都祈求安稳,然这世间,唯独安稳最难求。
“我只知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少年握紧了他的剑,仰头注视着上原大地的天空,这片永远只属于尧国的天。
他父亲曾经说过,只要这世间仍旧没有出现真正的王,那么战争将永远不会终止,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他一直一直在替尧国之君实现这个愿望,他没有错,也不会错。
“哈哈哈哈哈,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者为王......”鬼面侠忽然便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声回荡于寂静的四周。
“罢了,孩子,我今日便将这条命给你,你允我一件事吧......”
那日,两人远在高高的邢台之上,百姓们都听不见他们正说着什么,却只见少年一直沉默着,他看了男子许久,然后点头以示应允。
没人知道少年应允了什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寒风卷着干枯的树叶擦过少年的剑,利剑将寒光映入了少年清澈冷冽的眼中,眨眼间,少年扬起了他的利剑,剑锋一转,割断了男子的咽喉。
男子脖间红绳被斩断,一块通透黑玉被剑的大力抛向远处,剑身挥向灰茫茫的长空,划出血红色的弧度。
人们痴傻地望着,望着利剑重重掉落在地上,血珠四射,尘土飞扬,那剑仿佛重比千斤。
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血流了一地,蔓延过少年的脚边,染红衣袍一角,最后滴落于邢台之下。
少年俯下身揭开了鬼面侠的面具,在瞥见那张面孔后微微一愣,他忽然垂下眼眸,思量良久,而后重新握起了剑,把这张面孔划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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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自遥远歧疆吹来的风极大,像是被拧干了的牛筋,一道道抽得人生疼,少年握起剑,衣袍猎猎作响,剑上的血迹却怎么也干不了。
尧都城的鬼面侠死了,可他的血似乎永远滚烫着。天色灰灰茫茫,狂风卷着血腥味划破了沉寂。
百姓们呜咽声又大了些许,这会儿尚是正月,邢台边上的老槐树像是苟延残喘的老者,枝干卷曲,干枯,在风里摇摇欲坠。
少年收起剑走了,他背影单薄,在风沙中渐渐模糊。
后来啊,他耳边总萦绕着那年那日,那群百姓的呜咽声,那声音隐忍无助,微弱得如同烟尘,却在他耳边回荡了了数年之久。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刑台下还有一个十五年岁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麻布斗篷,背着大大的包袱,通身裹得严严实实,她瞪大眼睛望着倒在邢台上的身影,眼睛干涩酸痛,想闭却闭不上,鬼面侠的血滴落在她雪白的锦鞋上。
鞋边有一块不知是谁掉落的黑玉,她俯身拾起,擦干了上面的血迹,那玉面上刻着个“曲”字,刀功玄妙,那字隽永庄严。
“原来,哥哥你早就回来了。”
女孩将玉佩藏进胸中,冰冰凉凉的感觉令她一愣,双眼被泪水浸染,那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大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
“三丫头,三丫头,老娘说你跑哪去了四五日不见,原是在这儿看御北小儿杀人呢!”
急忙寻来的老奴仆横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浑身赘肉摇摇晃晃,她一把拉起了女孩,跌跌撞撞便往北城跑去。
“可把风姨娘急得,败家丫头,姨娘怎会生得你这般又聋又蠢的女儿......”
女孩垂着眼,肩头的包袱滑落,结好的结被打散,包袱里躺着把短剑,还有一壶酒,女孩被拉着越走越远,却不再回头看那堆东西一眼。
这世间之人真是蠢,鬼面侠怎么会是杀人鬼?鬼面侠怎么会杀人?鬼面侠怎么能够这样死去?
/毕
“若是哥哥打不过那嚣张的御北小儿,吟儿便替哥哥取了他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