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海纱永远不会忘记,她第一次向诺尔表明心意的那一天。
她将自己用心做好的一封情书交到他的手中,向他诉说自己这么些年以来,对他的爱意。
身为鲛人,她知道自己不该爱上一个人族的王子,可是情到深处,不是能忍得住的。
她美丽又张扬,诺尔看她的眼神也和看别人不同,她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可是那一天,诺尔只是不屑地望着她,接过她费尽心血才完成的那一封情书,嗤笑一声,将它化成碎屑,扬手撒入海中。
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被扎了个对穿,她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只觉得好痛……好痛。
像是自己全身的鳞片,被人一块一块硬生生拔了下来一样。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算你不接受我的心意,也不该这样践踏。至少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你。”
可是诺尔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她还是和诺尔在一起了。
只是她已经不记得诺尔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或许是……他被自己的心意感动了?
诺尔对她还是不冷不热,他们之间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是在定亲晚宴的那一天,他似乎喝多了,晚宴结束后跑到了她的房间,在她的唇角边印上了一吻。
只可惜,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说起这件事,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他做着一对相敬如宾的恋人。
在旁人眼里,可能也很奇怪,为什么诺尔会选自己做他的未婚妻。
有不少贵族女子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想要趁机插足,可是诺尔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们机会。
做得过分的,甚至受到了不小的惩罚。
就连海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诺尔不喜欢自己,却还要和自己在一起。
这个问题或许她终生都想不明白了。
因为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件事情,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身为鲛人,她是能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的,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会太长,这也是她敢鼓足勇气,去向诺尔表白的原因。
她想在生命结束前,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只是可惜,这个愿望注定不能实现了。
直到如今,她都还没来得及,在诺尔眼中,看到属于她的身影。
越是临近诺尔的生日宴,她便越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鲛人并不能够在大陆上生活太久,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回到海底修养一阵。毕竟为了能在岸上和诺尔多待一阵,她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多。
这一次回到海底,海纱做了一个决定。
她再回到岸上时,意外地发现,诺尔居然坐在她的房中等着她。
“这一次,你怎么回去了这么长时间?”
诺尔见到她回来,紧捏着杯盏的手微微松开,恍惚间,海纱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留恋。
只可惜,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诺尔已经恢复了以往沉静冷漠的样子。
海纱微微垂首,忍着身下传来的疼痛,向他行礼:
“殿下的生日宴快要到了,我在为殿下准备礼物。”
“是吗?”诺尔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来。
海纱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诺尔离她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脖颈处。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诺尔把手放到她的后脖子处,微微摩挲着,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有一把小钩子,在她心上挠着。
海纱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亲近。
她只觉得,如果再和他多待一会,自己的心脏应该就要跳出来了。
她后退一步,挣脱开他的手,轻声道:“我送殿下回房。”
“不必了。”诺尔收回手,背到身后,看向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我自己回去。”
直到诺尔的背影消失很久,海纱才回过神来。
她深呼吸几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她已经时日无多了,又何必再给自己增添希望呢?
到最后,只是徒增遗憾罢了。
-
自那天过后,诺尔再也没来找过她。
海纱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找他,省的惹他厌烦。
她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她准备在诺尔生日宴上,表演的那只舞蹈。
她要表演的舞蹈,是一只掌心舞。
掌心舞,顾名思义,就是舞者在人的掌心之中跳舞。
在纳雪大陆,这只是一个传说,从没有人真的见过掌心舞。
可是海纱知道,这种舞,只有鲛人能跳。
普通人的重量,自然不能让她们轻盈地在旁人的掌心之后翻飞。
当然,身为鲛人的她也不能。
虽然她可以幻化出双腿,但是她的身体依然沉重,如果想要跳这支舞,只有一个办法——
把她身上的鳞片全部都拔下来,这样,她的身体就会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一支掌心舞,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拔鳞片的过程很痛苦、很痛苦,海纱有好几次,都险些放弃。
可是她突然又想起诺尔扔进海中的,属于她的满腔心意,她忽然就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在她消失在这个世上之前,如果能给诺尔留下这样一支舞,她是不是,也能在他心中的某一角落,占据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时间很快便到了诺尔生日宴的这一天。
她换上了盛装,挽着诺尔的手臂,和他一同走进殿堂里。
望着她的目光里,有艳羡,有嫉妒,有不屑,有轻蔑。
海纱将这些一并忽略,她的脸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跟在诺尔身后,接受着那些王公大臣们的敬酒。
宴会中途,有人提出来,想要看她跳一支舞来助兴。
原本就算没人要求,她也会自己提出来。
可是这样的要求,对诺尔来说,似乎就是挑衅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眉目间带着一丝阴郁。
海纱轻轻拍了拍他,朝着他露出一抹微笑。
从前,她还没有表明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没这么僵硬的时候,她经常对他这样笑。
诺尔似乎怔愣了一瞬,望着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恍惚。
海纱便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手,走到高台中央,开始跳舞。
她每动一步,来自身下的痛感就愈发剧烈。
可是她看着远处诺尔模糊的脸,似乎一切痛楚都察觉不到了。
因为她能感觉到,诺尔是在看着自己的。
只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她怎样,都不会让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的。
坠下高台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周围人的惊呼,旁边围着她的人全部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朝着她伸出了手——
然后她便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掌心之中。
粉色的纱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飘动,不知是哪里来的花瓣,飘飘扬扬地从她的头顶之上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似乎失去了动作,就那样维持着伸手托举的动作,呆愣地看着她起舞。
一切都非常唯美梦幻,海纱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她的眼里只有远处的诺尔一个人。
此刻的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呢?
她是不是真的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是不是,以后再见到这个高台,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
-
晚宴结束后,海纱去了海边。
就是在这个海边,诺尔撕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将她的一腔心意全部都丢了进去。
她一步又一步,踉踉跄跄地走着。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应当就要在这一天结束了。
她怔怔地望着海面,似乎能够看见,那封情书的碎片。
每走一步,海滩上便会留下一个带着血的脚印,可是海纱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光着脚向前走。
鳞片被拔除之后,她已经没办法再幻化出鱼尾了,可是她依然希望,自己能够死在海中。
这样,她的身体一直下沉、下沉,她会不会碰见那些曾经被诺尔亲手撕碎的,属于她的幻想?
可是最后,她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倒在冷冰冰的海中。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接住她的,是急忙赶过来的诺尔。
“海纱!”
诺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他在着急吗?
为什么呢?是因为她没打招呼就私自跑了出来,让他生气了吗?
海纱此刻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她甚至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诺尔没有多言,一把将她抄起,就要抱着她回去。
“别走……”
海纱拽住他的袖子,乞求道。
“别走……我想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微弱,可是诺尔却一字不差地都听了进去。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怀中的人。
她的面色苍白,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就连拽着他衣袖的手,都让他察觉不到一丝的力量。
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诺尔抱着她,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
“你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跳的舞,好不好看?”
海纱抬起手,一缕一缕顺着他的头发。
身为鲛人,海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那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可是诺尔的头发,却比她的还要好看。
很久很久以前,海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在海边捡贝壳,而她就像现在这样,一缕一缕地把玩着他的头发。
他这样纵容过她啊,可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海纱觉得,自己的眼角似乎滑过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诺尔似乎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吧。
听不清更好,至少,她能报着一丝幻想离去。
她嗅着诺尔身上好闻的清香,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她缓缓抬起眼,周围的一切她都看不清,可是此刻,她却在诺尔的眼睛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只有她,没有别的。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想,在最后这一刻,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应该是老天对她的怜悯了吧。
她将脑袋埋在诺尔的怀中轻轻蹭了蹭,随后沉沉睡去。
-
诺尔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
她方才又对他笑了。
今天,她对他笑了两次。
那样的笑容,是他从前最喜欢的。
曾经,海纱最喜欢的,就是从背后偷袭他,在他身上撒下一把沙子。
他其实能躲过去的,只是他最喜欢看到她得逞之后,露出来的笑容,于是便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着她。
她说他不喜欢她。
怎么会呢?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这样一遍又一遍,任由她对着自己耍那些小脾气?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让她成为自己的未婚妻,替她挡下所有不怀好意之人的纠缠?
他是喜欢她的啊。
还有,她今天的舞,真的很好看。
掌心舞,整个纳雪大陆没有人见过,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可是她做到了。
诺尔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附身在她唇边印上一吻。
“刚才的舞,很漂亮。”
海纱是个不经夸的女孩子,以往他夸她,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
诺尔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神情很安静,像是睡得很熟。
应该是没听见吧,不过没关系,等她醒过来,他再说一次就好了。
如果她想听,他还可以说很多遍。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神贪婪地描摹着她的容颜。
可是海纱过了很久都没有醒。
她就那样沉睡着,任凭诺尔说什么,她的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知道,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笑容,他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