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屋漏逢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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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火车站坐了大半个小时，看着车站里手拿车票来来往往知道自己往哪儿去的人群，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那些即将踏上旅途的人都有一个目的地，我连自己要去哪儿都不知道。我想回绍兴老家看看爷爷，想回去看看爸爸，可我提不起勇气，我像不敢面对陈谨一样不敢面对他们，我怕他们对我太好，又或者是我情薄。而此时此刻，我想回家，回南京，回妈妈在的那个城市，我现在很想妈妈在身边，我想跟她在一起。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甚至支配着我的举动，然后我买了一张回程票，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我一直是站着的，实在受不了就蹲着，蹲在靠近厕所对面的空隙里，看见进出厕所的人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见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满脸泪水。
到南京火车站时已经三点多了，白花花的太阳刺着我的眼睛，我有种晕眩的感觉。
我从车站打的直奔妈妈的店面，我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她了，每次都是有需要才会想到她，才去找她，我是太过自私的一个人，只活在自我营造的世界里，觉得他们都对不起我，我太恶劣了。
一下车我就蒙了，一样的街道，一样的路口，属于妈妈的那家店面却大门紧锁，铁门上还积了厚厚一层灰，如果熊大娘在装修店面或回家住几天，店门口也不可能萧条成这样子。街上空无人迹，平静的让人反而产生窒息感。
我心里不安起来，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直跳，我掏出手机打她电话，手机里传来客服人员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拨通家里的，依旧是没人接。
站在烈日高温的街道上，我却仿佛掉进了零下摄氏度的冰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呢，她去哪儿了？
我丢下行李，发疯一样用手砸着铁门，铁门经过太阳灼晒带着足够烫伤人的温度，我缩回手，看到手掌覆着一层厚厚的灰，手指头有种灼热感，没一会儿就浮现出红色来了。
旁边理发店开着聒噪的音乐声，音响中传出的音乐像把带刺的刷子一次一次刷着我的皮肤，也许是听到我敲门的声音，也许是他刚好走出来要办点儿什么事，隔壁水果店的老板见我无望的站在门口，远远地就叫我回去。
我像看到了一点希望，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有价值的话，我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老板，你知道这家老板娘去哪儿了吗？”
他似乎把我当做了光顾这的顾客：“这家老板娘出了事，店门不开了，你在这叫也没用。”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得打了脑袋一样，脑子嗡嗡的响着，我迫切地望着他：“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老板皱着眉头，摇晃手里那把蒲扇：“好像是把人鼻子整歪了又修不好，那天来了很多检查的人，搜出一大堆药，全烧了。”
我怔住了，妈妈这儿是单纯的整形美体机构，是不能贩卖医药的，以前就有人提醒她要小心点。
我说：“那她人呢，被带走了吗？”
老板摇摇头：“老板娘跑了，也没给人赔偿，店里的人也都走光了，我就知道这么多，哎哟这天气要热死人嘞。”
水果店老板摇着蒲扇汲拉着拖鞋走近了后面的居民楼，我身体跟被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了，耳朵里有空洞的回声：老板娘跑了。
我妈跑了，她丢下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跑回家，指望她就躲在家里，可任凭我找遍床底下桌底下，任凭我喊破喉咙，整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她的首饰衣服鞋子一件也没少，她走的时候真的那样匆忙，来不及带走一样东西，来不及知会我一声？
我瘫坐在地板上，如一脚突然踏空的人，茫然无措地摔下去，害怕和绝望笼罩着我，我一遍一遍，一次次徒劳地拨打她的手机，侥幸希望手里冰冷的女生会把重复性的停机变成关机，这样至少还有找到她的机会。而我到这一刻才发现，我连她半个朋友的号码都没有，我打给舅舅，他们只是不停地骂他，打给陈叔叔，他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我自然没敢告诉他。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待了三天三夜，饿了就找东西吃，渴了就喝水，累了就休息，困了就睡，难过了就哭，我过着跟平时没差的日子，一面等她回来，一面继续打电话，一面寻找她在屋子角落里可能给我留下的线索。
然而什么奇迹都没出现，命运总是不曾眷顾我，我以为我在做一个荒诞的梦，以为梦醒了一切就会变好，却不知道白日做梦的是我自己。
我紧握手机坐在地板上，由最开始的茫然变成绝望然后再放声大哭，我妈真的跑了，她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个城市跑了，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我徒劳的哭喊着，哭到喉咙嘶哑连呜咽也发不出，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看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我越来越不知所措。没有我妈，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生存，我连不让自己饿肚子都无法保证，以前都是她给我钱就用，没有就问她拿，现在我身上留下不到一百块，用不了几天我就会饿死。
这个意识让我恐慌起来，我会饿死，我不能再依靠熊大娘了，我也不能倒下去，我要等到她回来，等到她回来，我要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跑掉，难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想了两天之后，我在楼下的公告栏贴了一张租房信息，租房子的人有很多，最后定给了一对年轻小夫妻，他们打算租这套房子结婚，我开出的条件是每月六百，必须租三个月以上，先交押金一千，要保证房屋清洁，不许随意取下我外公外婆的遗像。
因为房子里的东西都很齐全，他们看了一眼立马就定下来了。我拿上一千块钱打包好要带走的东西，包括妈妈的首饰衣服全运到了学校原来的宿舍，学校里有很多暑期生，因此不在乎再多我一个。
我留下五百块钱，剩下的存进了银行，利用半天时间找到了一份帮手机店发促销单的工作，一小时十块钱，工钱少的可怜却是我眼下的救命稻草，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我起码得保证自己能交一部分学费。
结束第一天工作的那个晚上，我的脚底板磨破了一块皮，衣服上全是说不出的怪味，我看着杂物堆满一地，提不起精神收拾，最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衣服，我看着脸盆里满出来的肥皂泡对着自己喃喃自语：熊可静，你可以的，加油。
一个星期后我拿到了两百三十块钱，这是我长这么大靠自己双手挣到的第一桶金，我似乎懂得了拉拉外出归来后每晚数钱的心情，钱真的是好东西，它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我一遍一遍数着这两百三十块纸币，放在钱包里一直没舍得用，为了这两百三十块钱，我每天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为了这两百三十块钱，我必须要用笑脸去忍耐行人的冷漠与无视，为了这两百三十块钱，我提醒自己要再接再励，我告诉自己我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几天之后的中午我正在宿舍做校对，门口保卫科有人打电话叫我下去一趟，说是有人找，我脑子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我妈回来了，我抓上宿舍钥匙扒拉着拖鞋一口气跑到门口，跑到腿都发软。
保卫科窗口站着一名红袖章，他拿着一张纸同保安说话，看到我过来他掐灭烟直接把那张纸在我面前抖开：“熊可静？上面的人是你吧？”
希望落了空，我有些不明所以：“是我……”
红袖章换上严肃的表情：“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学人到处发传单呢，你父母供你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干这个？我告诉你，就你发的那个传单满大街扔的都是，那家手机店说这两天发传单的只有你，你看你是罚点款啊还是把那些垃圾给我拣了？”
我愣住了，看清他手里拿的是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复印件，这两样是手机店说要我才给他们的，每天发传单的除了我还有另外两外两个人，他们怎么可以把我往外推，太不公平了。
我愣神的空隙红袖章提着我的衣领把我往校门口拖：“我看你也没钱要有钱能干这活儿？你就把到处都是的垃圾给我拣干净就行了。”
窗口的保安大叔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故事会》，我在红袖章手下做不出一点挣扎，我好像越来越没有脾气了，只是我觉得特委屈无奈，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怎么就变成这样，那个店主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推出去，有什么事也得三个人承担是吗？
我弓着身体捡起一张又一张被无数人踩过的传单，胸口堵得死死地，我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居然像个垃圾小妹一样，那一群好奇同情和嘲笑的目光里是不是有我所熟悉的。
红袖章双臂抱胸站在阴凉处，嘴里止不住的冷嘲热讽：“脑细搭牢，大学生又怎么样。”
我清楚地听到他语气中的不屑，我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在传单上抠出了一个洞，如果我不忍着，恐怕就得哭了，可是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陈黎昕会应运而出现，也不会再有一个林子俊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我能依赖的，只有自己，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仰起头，把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几乎捡了两条街的传单，是我一天发的数量，等我站起来，脚都站不稳了，天上好像出现了两个太阳，红袖章早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麻麻的没有一点知觉，我找到一个垃圾桶，把那些所谓的垃圾全丢了进去，我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中间那段记忆仿佛凭空蒸发了。
我大字仰躺，望着上铺的床板，劣质的木板还有着刺手的毛刺，有时候起床不小心还会撞到头，我不想做任何事，就想这么发呆的躺着，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很想大哭一场，想找个人打架发泄一通，眼泪流了两滴就没了，我想这会儿就算来个鬼跟我作伴也好啊。
在我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宿舍电话猛然响了起来，我惊醒过来，心里已经有了阴影，生怕又是红袖章之类的打来找我麻烦，我捂着耳朵不去听，电话响了会儿停了，没过一会儿又叫起来，看来他是认定我在宿舍，不接都不行，一定是刚才那个保安看到我进校门了。
我拿起话筒，听到一阵杂音，美蓝隔着大西洋关切的声音透过这个小小的话筒传了过来：“大小姐你手机停机又不跟我联系，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FBI啦。”
我觉得鼻子酸酸的：“大小姐我也没有你号码啊，就算有要我打国际长途也舍不得。”
美蓝噗嗤乐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拉拉的抠门了，可静，子俊说你离开了杭州，are you okay？”
我点头：“我很好没事你放心，等你回来我跟你讲旅游的事，不过大美女，我没算错的话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吧。”
美蓝叹了口气：“我睡不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这边老做梦，心里也很不踏实。”
我安慰她：“可能是地域差异又或者择床你不要想太多啦。”
美蓝说：“嗯，我知道的，可是心里老觉得会发生什么，算了不和你说了，我爸妈就在隔壁，知道你在宿舍就好，我挂了，国际长途真的好贵。”
电话挂了不到三十秒又响起，还是美蓝，她压低声音：“回来我给你看欧美帅哥，我还买了很多好吃的，有事你打这个号码给我，我真挂了。”我听着话筒那段的盲音无语，确定她不再打来后，我爬上床打算休息一会儿，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多岁，梦里爸爸妈妈和和睦睦的，从来不打架吵架，他们有规律的上下班，周末带我去湖泊划船，我看见陈黎昕上去和他打招呼，可他不认识我，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我，问我是谁，我感到了心痛，摇晃他的肩膀说着是我，我是熊可静。陈谨突然从我身后扑过来，两个眼眶黑洞洞的，没有眼珠，连鼻子也是只有两个黑黑的窟窿。
我被吓醒了，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有人摇我手喊我起来吃饭，我想爬起来，身体重的跟挂了几千斤的哑铃一样，只有手能动。我看见我妈梳着两条小辫子张开手要来抱我。
我伸出手，床边空荡荡的，我还在宿舍，而手边手机震动个不停。
我奇怪的拿起明明欠费的手机，看见屏幕上闪着一串号码，我迷迷糊糊按下接听，电话里人声鼎沸，穿透人声的高音喇叭在一遍又一遍地播送着当地警方的温馨提示，如何防抢，防盗，防骗，我有些颤抖地坐起来：“妈？”
那边的人喂了一声：“可静吗，听的见吗，我现在在火车站，你告诉我怎么到你那儿？”
我犹豫了一下：“李彬？”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他的笑声在电话里回响：“是我，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屋漏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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