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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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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一日寒过一日。每天早晨起来便发现铺子外面的青石路上落满了卷起的焦叶。青山照我的吩咐只是把落叶略微扫在两边,隐隐的让出一条小径来。我爱听路人经过落叶处的细微声响,配上热茶的白烟缭绕,仿佛平白升起一个故事的结局。
“老板,容公子有一个月没来了吧。”青山没有回头,似是不经意的问我。
“兴许是吧。”
虽然一个月没来,但容昭的消息却从来都没有断过。客人来喝茶的时候提及那个升为吏部侍郎的容昭;路过的姑娘们满面羞红的议着那清俊秀雅的容昭,偶尔前去风花雪月碰巧经过铺子时来喝口茶的贺祁也会不怀好意的笑说皇上有意把最宠爱的靖月公主许配给容昭。
我笑问,“那岂不是伤了贺公子的心?”
贺祁不置可否的一笑,轻摇着桃花扇不再说话。
官场得意的容昭,才貌双全的容昭,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的容昭,在雅室里气极一不小心摔了茶壶的容昭,提笔泼墨时聚精会神的容昭,当日站在屋檐下避雨的容昭。
对我说“如果是了,又如何”的容昭。
青山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半晌开口,“老板,三日后那个烟火节,听说很热闹的,你和容公子一起去看看罢。”
我回过神,看到青山在不远处认真的表情。
三日后,京城灯火阑珊。妙龄的少女三两结伴,夜市熙熙攘攘。明月升在山头,娇笑藏在扇后。埋在少女裙边的花香浮起时好似萧冷的秋风从未降下。我放了青山一天假,太阳下山后便关了店铺,闲散的顺着人流在夜市里东张西望。首饰铺生意极好,发簪步摇钗子琳琅满目,一个书生脸红着把发簪插进了身边女子的发间,少女桃花似的的脸上满是羞怯的笑;隔壁的铺子老板说在他店里花两文钱买一盏花灯便可求签测字,一时间门庭若市。五六岁的女童因为掉了一颗糖葫芦哇哇大哭,一旁粗汉模样的父亲只得叹一口气,把女童托起放在自己的肩上,一下子能看得比谁都远谁都高,女童马上便止住了哭,开心的笑起来。
一如既往,我记忆中的京城之秋。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独自赏灯会,舒老板真是好生风雅。”
我暗暗叹了口气,认命的转身,“彼此彼此,贺公子。”
贺祁一身墨蓝长袍,悠闲惬意的倚靠在一旁的墙上,灯火明灭间也看不清多少表情,只是那嘴角的揶揄还是真切。
“如此良辰美景,贺公子只身前来,实在难得。”
贺祁勾起嘴角,“我等的人不是来了么。”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贺公子在等的是在下?”
贺祁走近了些,表情甚是邪恶,“可不是,足足让贺某等了一个多时辰哪。”
“哦?贺公子莫不是想和在下一同赏花灯吧?”
贺祁合上折扇,“贺某正有此意。”嘴角勾起来的样子怎么都让人觉得此中有诈。
我只能回以同样不怀好意的笑容,两个人就这么心怀鬼胎的赏起风月来。
无奈贺祁天生就是招人的命,赏个烟火会都不安生。平日里久居深闺的官府小姐今日能破例与民同乐,见到了贺祁自是一张张俏脸羞得艳丽无比,碍于礼数只能暗送秋波。
贺祁一路笑得风流。
“来来来今儿个大爷高兴,玉坠玉佩半卖半送,现成的便宜不捡白不捡,都来看看啊!”
我朝叫卖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角落竟架起了一个不小的铺子,上面堆放了不少的玉器琉璃,小小的角落人满为患。我的视线落向方才叫着大爷高兴的老板,一时间脸色一青。虽然穿着打扮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少爷,但光凭他头上那根白玉发簪就够普通的富家少爷一年的花销了。再仔细看铺子上头堆的东西,当真全是平日里少见的珍品。以他这种贱卖的方式,估计还不到这些玉器本来价钱的百分之一。除此之外,吸引那么多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位明显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富家少爷的相貌,饶是见过了温文如玉的容昭和风流倜傥的贺祁,眼前的这一位也毫不逊色。神色里有股藏不住的怒意,嘴唇抿得死紧,吓得那些拥在铺子前面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美人们不敢妄自靠近。
原来是这小鬼……
贺祁和我各怀心思的站在不远处望着那边的骚乱,我见到贺祁的视线落在了那位少爷的旁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位也和我们一样,懒洋洋的倚在一旁看着少年的侧脸,一副悠然看好戏样子。
似乎是觉察到了我们的视线,他转过头来,见到贺祁先是一愣,随即走了过来。
“贺祁?你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就你能来?”贺祁要笑不笑的望着他,怎么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先来介绍一下,赵舒,这位是钟云睿。”
钟云睿没有理会贺祁明显的戏谑神色,对我点头一笑,“原来是舒老板,慕名已久。”
……我嘴角又是一抽。
“两位结伴赏灯,真是好兴致。”
“没你有兴致,”贺祁扬了扬下巴,“那些玉,有多少是你送他的?”
钟云睿耸肩,“大概九成吧。你们既然来了,要不要也去挑一块白玉定情?”
“不必了,买了你的玉,搞不好下场也跟你一样落花流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钟云睿挑眉,一派清雅模样,“他爱玉,我就买。不是还有一成被他收着么。”
告别了钟云睿,贺祁和我很有默契的挑了一条相较冷清的街道,总算摆脱了散步都要人挤人的尴尬境地。这条街平日里都是些卖古玩珍宝的老店,遇到这样的大节日便干脆早早关了店,好让店里的伙计能有机会享受这一年一度的烟火节。路上行人稀少,但这却是一条通向逸清河的快捷方式。逸清河大约在京城的南面,春日里是赏花的好去处,如今秋风一刮,没有了春日里的姹紫嫣红,自然也冷清了不少。
两人慢慢的走着,谁也不急着开口,到了逸清河岸倒是发现了一家小小的茶铺,桌灯还暖暖的亮着。
贺祁笑说,“怎么样舒老板,要不要试试别家泡的茶味道如何?”
正好方才走的也有些累了,我也便点头说好。两人挑开布帘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贺祁挑了靠窗的一桌,说是待会儿不用抬头就能见得着烟花。要了一壶龙井,茶呈上后店里的伙计懒洋洋的退到了柜台后头,继续打起了瞌睡。
“舒老板今日怎么不和老客人一起赏灯会?”
我低头饮茶,“贺公子这时候又不是老客人了?”
我俩心知肚明这老客人是谁。
贺祁淡笑,“既然舒老板不愿多说,那贺某也不再过问。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便憋在心里的好。”
我不置可否。
“说起来,还不曾听舒老板提起家乡的事。”
我摊开手,“小村小户,三亩地两棵树,没什么新奇的故事可说。”
“可是,”听口气就知道摆明了不会善罢罢休,“舒老板的谈吐和学识,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一般村民哪。”
我失笑,谈吐学识?“贺公子太看得起在下了。”
贺祁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盯着我的眼神里多了审视的意味,“赵舒可是你的真名?”
“千真万确。”
“我前些日子去千叶居做客时,碰巧在书房的角落发现了一卷画册。那画册中有一张画像,像极了舒老板……不知容王和舒老板你……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一惊,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在下区区一个小小的茶铺老板,何德何能与容王沾亲带故,贺公子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汤吧。”
我垂下眼,神情自若的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感觉到贺祁的视线一直都在我的脸上扫视,想要寻找出一些破绽。我抬起头,端起茶杯向他微微点头,饮干。“难得佳节,贺公子还是执意要揣测赵某的身世吗?”
贺祁凝视半晌,忽的笑起来,“方才是我胡言乱语,还请舒老板不要见怪才好。”
我笑了笑,远处的天空传来了爆裂的声音,忙朝窗外看去,烟花节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