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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灵魂的冰裂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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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殇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校园内,毫不在意自己醒过神以后是否会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英格兰国境。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众叛亲离?连自己都要和自己过不去!
“弋殇?怎么还不去吃晚饭?”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一个银色的脑袋探出来问。
“嗯?”弋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邓布利多的办公室门前。呵,习惯害死人。这个地方应该是现在的她最想避开的啊。
“进来坐坐吧。”邓布利多微笑着打开了门。
“不了,我去吃饭。”弋殇说着赶紧转身。
“弋殇。我很担心你。”邓布利多轻轻地说。
弋殇呆在原地,两秒钟以后,她进屋,躺在了贵妃塌上,俯瞰着魁地奇球场。秋•张和她的队友们在那里训练。
邓布利多变出一桌美食。一个淡青色的冰裂纹瓷花瓶放在靠弋殇的这头,里面插着两枝紫燃花。感觉到弋殇的魔力,花朵开得更加鲜艳美丽。
弋殇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偏头看着草场,看着拉文克劳队在空中飞翔,变换队形,传球进球,回到地面,走出球场;看着天色由淡蓝变成淡黄,变成橘红,变成深蓝,变再成完全的黑色。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沉入了甜美的梦境。只是屋里的两个人都知道她没有。
邓布利多一直坐在贵妃塌的扶手上看着弋殇的侧脸。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精致的、完美无暇的一张面具。他知道她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但是他只能看到这一张面具。他对此并不陌生。身为校长助理,她太多次在他面前展现她无懈可击的功力。但是,这是第一次,对他使用这张面具。
邓布利多没有打破沉默,尽管他很想摇晃着孙女问她到底怎么了;邓布利多也没有强行探究,尽管他很想盯着她的眼睛读取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等,等她自己告诉他。当然,她也有可能只是坐在这里,几个小时以后再一言不发地走出去。那样的话,邓布利多在心里说,我一定会把她拖回来弄清楚一切。那样会伤害她,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他知道。但是他认为作为一个家长,不能再对孩子放任不管了——尤其是她已经明显异常的情况下。
榻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直到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我的灵魂,大概和这瓶子一样碎了吧。”她转过头,拿过冰裂纹的花瓶摩挲着,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沙哑。
她盯着邓布利多的眼睛,自己的眼睛睁得特别大。
“我不想说,你自己看吧。”
得到了许可,邓布利多用他那湛蓝而锐利的眼眸盯住了弋殇紫色的。X光一样具有穿透力的视线进入了弋殇的世界。
灰暗。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土地,灰色的海水。
灰色的城堡,灰色的铁门,灰色的守卫。
灰色的犯人,灰色的寒冷,灰色的绝望。
一个一点也不像哈利的哈利站在中间。
“但是结束了!邓布利多和他进行了一场厉害的决斗,把他杀死了!”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啊。现在,他!死!了!不是像十二年来一样只有影子和蒸气地苟延残喘,而是彻底地死了!这能怪谁呢?自从他杀死了我的父母以后就十分虚弱,可是还不安分,还跑到霍格沃茨来兴风作浪。去年就让他逃了一次,邓布利多是什么人?今年还会让他再逃掉吗?”
“真是可怜。那你就等吧。等到你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就去和他做一对鬼鸳鸯!——如果你还找得到他那卑鄙龌龊的魂魄的话。”
假哈利坐在小天狼星的牢房前。
“哈利只是消灭了伏地魔的一段记忆,他本尊还在阿尔巴尼亚森林里伺机而动。哈利仍然处于危险之中,这也是我散布那个假消息的目的。邓布利多自己也说他无法阻止伏地魔的重新崛起。那么,我至少要趁他虚弱的时候剪除他的左膀右臂!动不了马尔福等逍遥法外的家伙,却决不能放过这里的人!”
“你无权直接杀了他们,所以假装伏地魔已死,断了他们的希望,再借摄魂怪之手?”
“如果可以……”假哈利做起手为刃,干脆利落地一抹。
……
邓布利多从弋殇的记忆里退了出来。
出色的谋划。出色的行动。出色的结果。
出色的理由。
这不是他喜欢的记忆。
弋殇盯着他。重温了一遍她憎恶的记忆之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不,有变化。她在笑。那笑容像博格特一样妖艳却歹毒。
“失望了,是不是?”
邓布利多盯着她,喜怒不辨。
“感觉被欺骗了,被背叛了,是不是?”
弋殇残忍地笑着,撕裂自己的伤口,鬼魅,不祥。
“可以原谅我?想给我第二次机会?不用了。我不会忏悔。”
紫燃花开得肆意,仿佛焰火一般,绚烂过后就是死寂。
“我就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你们都看错了我。”
弋殇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像有一根粗大的荆棘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
她知道自己应该声泪俱下地求邓布利多原谅,应该指天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犯错,应该肝肠寸断地哭诉自己是多么无奈,应该水漫金山地表白自己为了邓布利多付出了多少。
但是,她没有。她简直就是刻意把邓布利多推出自己的世界之外,也刻意把自己关在邓布利多的世界之外。
她知道邓布利多受不了她的眼泪攻势,她知道只要她求他,他一定会心软。
只不过,她要的不是心软。她不要他因为不忍心而留着她,却在每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都想起她的恶行。既然走,不如走得彻底一点。
“你防范我是对的。我和伏地魔一样不择手段。而我比他更善于伪装。我拥有你的信任,我利用它。对于你而言,我比伏地魔更危险。”
她进一步激怒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一直用他那标志性的目光盯着她。
她在笑。她的眼里没有一点泪水。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悔意。
可是她的笑容铺满了绝望和哀伤。她的眸色浓郁得近乎黑色。他不是没见过她上心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她让他格外想流泪,让他格外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安慰她。
他站了起来。
弋殇紧紧盯着他。盯着他的动作,盯着他的表情,盯着他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根发丝。好像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有那么一刻,她想抓住他的手。请求他原谅,请求他不要赶走她,她愿意听他的安排,愿意做他要她做的任何事,愿意放弃他要她放弃的任何东西,愿意付出一切,愿意践踏自己的尊严,只要留在他身边。
但是那短暂又漫长的一刻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
邓布利多走了。
弋殇没有用任何语言、动作和表情为自己辩护。
她躺在贵妃塌上,看不见他去了哪里,不过没有听见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弋殇把花瓶放在桌上,重新靠着贵妃塌,看向天花板。
瓶子里的紫燃迅速凋谢。花朵闭合,花茎软塌,鲜艳的紫色和绿色转为腐败的深色。
她深吸一口气,把刚刚叫嚣着要造反的眼泪悉数镇压回去。
“叨扰多时,真是抱歉。无论您打算将我驱逐出巫师界还是扭送至阿兹卡班,或者干脆处死,小女子都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她优雅淡漠地说,仿佛谈论的只不过是一棵无关紧要的小草。
她直起身,双腿着地。
福克斯飞过来,压在她的膝盖上。
弋殇用手去推它。福克斯纹丝不动。弋殇从来不知道这么一只小鸟可以重抵千斤。
福克斯用它美丽的、让人温暖的羽毛磨蹭着弋殇,发出悦耳但忧伤的鸣叫。
它在挽留她。
弋殇苦笑着,两只手一起推开它。
一曲琴音传来。
琴音清幽,扶摇直上。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曲韵缠绵,枝蔓连绕。乐音由悠转脆,如高歌欢舞。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老鱼跳波瘦蛟舞,露角斜飞失寒兔。曲调回旋往复,如低吟浅诉。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曲终收拨轻抬手,余音绕梁情思长。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弋殇呆楞。邓布利多停止以后,她迅速翻身,趴在榻上瞪着他。
《大爱永存》!
弋殇的心脏跳得那样激烈、那样有力、那样响,她的嘴唇颤抖。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邓布利多。他现在弹这曲子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邓布利多抬起头,微笑。“我相信能够弹出《大爱永存》那样的曲子的人。”
那是他在她一年级,打败了奇洛之后说过的话。他相信!他竟然到现在还相信!
弋殇的眼泪终于获得解放。它们肆意流淌,在弋殇脸上画出两道小溪。
君琴妙甚素所悭,知我知音为我弹。
邓布利多走过来,把弋殇搂在怀里,紧紧搂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你一直那样懂事,那样沉稳,以至于我忽略了你。我忽略了你也只是个孩子,我忽略了你也需要关爱。我任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一个人忍受恐惧。如果我早一点干预……
弋殇在独自沉思的时候没有哭,在让邓布利多探究她的记忆的时候没有哭,在激怒邓布利多的时候没有哭,在想要彻底离开的时候没有哭,却在获得了信任之后哭得一塌糊涂。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仿佛自己是个自来水管。她轻声抽泣,感受着邓布利多的温柔与宽容,宣泄着两个月以来的忧虑、孤独与委屈。
福克斯趴在弋殇肩头,用它温热的脑袋贴着她的脖子。
仿佛受到了泪水的滋养,紫燃花重新恢复生机。
等弋殇哭够了,邓布利多轻声说:“你的灵魂是完整的。”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秒钟,然后用浓浓的鼻音说:“不可能。而且我不会停止杀戮。”
邓布利多笑了。他松开弋殇,拿过花瓶。
“你看。你的灵魂就像这个瓶子,看起来支离破碎,但其实是完整的。”
弋殇狐疑地盯着瓶子。冰裂纹,中国瓷器最神奇的技术之一。这些纹路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但是摸上去光滑如镜,瓶身也没有一点缝隙,滴水不透。
“杀人会导致灵魂分裂,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忏悔。但我没有忏悔,也不会忏悔。因为那是必须的。”弋殇固执地、低落地说。
“对。你的灵魂的确受到了一定损伤,否则不会有这些裂痕。但是,你为了什么而去杀人呢?是你自己的私欲?你的贪婪?你的残暴?”邓布利多没有问弋殇怎么会知道关于灵魂的知识,只是耐心地打消弋殇的悲观。
怔了怔,渐渐明白了邓布利多的意思,弋殇这样回答:“不。是因为爱。我爱这个世界,我爱你们。我要保护我爱的人,不得不这样做。”
“这就是原因。爱,像胶水一样。在你的灵魂受到伤害的时候将它修补、粘合,使它不至于碎裂。”
“那么,我和伏地魔不一样?”弋殇犹疑地问。
“我可爱的孙女怎么可能和黑魔头一样。”邓布利多宠溺地捏捏弋殇湿答答的面颊,微笑着说:“即使他的灵魂不分裂,也远远比不上你的。”
弋殇放心下来,靠在邓布利多身上,像一只猫咪。
不用问他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怪她,她知道,那是因为爱。
“我也爱你,爷爷。”
邓布利多轻柔地抚摸着弋殇的秀发。
紫燃花重新开得鲜艳夺目,比弋殇刚来的时候美丽得多,也健康得多。
“咕——”
弋殇的肚子叫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弋殇在邓布利多打趣的目光注视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黄油小圆面包一口咬掉小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