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依染

62、第六十二章 别有洞天

　　一下又一下，棋子触碰棋盘的声响，时而清脆时而冷厉，时而低缓时而不耐。
　　“父皇，竟然一个人下棋？”
　　只见松软舒适的小榻上，放一张小案，小案之上一副棋盘密密麻麻将近摆满了黑白相间的棋子。
　　“与皇后下棋当真有趣，只怕再下下去这棋盘也不够用了吧。”
　　“父皇，是在唱独角戏吗？”
　　“是啊，是独角戏。”昭和帝啧啧叹了一句：“还是怀憬来陪朕下棋吧！”昭和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手上仍旧是一颗黑一颗白的下着。
　　林子棠漠然走至他跟前，盯着棋盘看了两眼。
　　手拿起一枚黑子，稍稍迟疑了一下，随着棋子一落，棋局已结。
　　“父皇像是根本无心下棋吧，明明早就能结束的。”
　　像是感慨了一句似的，昭和帝应了一声：“朕好像还是第一次输给怀憬呢。”
　　“不是儿臣赢了，只是父皇根本不是在下棋。”
　　“哦？”昭和帝抬起眼睛有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果然还是怀憬聪明，朕是在等你。”
　　林子棠眼神一怔，“怀憬确实有事要报。大哥的死因已经有眉目了，儿臣手上已经掌握住了强有力的证据，也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
　　“还有呢？”昭和帝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不慌不忙地喝着杯清茶。
　　“父皇难道不想知道大哥的死因吗？”林子棠有些讶异，他父皇的反应为何会平淡的出乎想象？
　　“有些人的死因终是不明不白，正如怀憬难道不想知道你母后的死因吗？”
　　林子棠的脑袋蓦地凝固住了，像是冻僵了，只宁在了那个点上，不能转动。
　　“今个儿是几时啊？”
　　林子棠愣了下缓缓道：“四月初六。”
　　“嗯，倒是个好日子，朕等你等的就是这一天吧。”昭和帝缓了缓，双眼盯向了林子棠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泽依旧。”
　　林子棠抬起手，抚摸着那枚玉扳指，那上面刻着一朵怒放的海棠花。
　　“当年朕与你母后下棋，下满了棋盘却也没分出胜负，最后竟是一局死棋。当日朕打赌只要你母后不输，朕便会送给她一样好东西。朕问她喜欢什么，还记得她只答了两字——海棠，朕就派人将上好的羊脂白玉做成玉扳指刻上海棠送与她，想来这便是朕送与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林子棠心痛了一下，猛然放下手，“可父皇恐怕根本就没有想过一个女子怎能戴的上呢？”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母后是将那枚大她春葱般玉指整整一圈的玉扳指放进小香囊里揣进怀里，放在紧贴着胸口最近的地方。
　　昭和帝一惊淡道：“朕是忽略了这么一点。”

　　是帝王的，送出去的礼物从不会在意这礼物是否称了那人的心，因为他总是能清楚，这礼物终究是要被珍藏，况且他还要费心思送别的礼物给其他女人。

　　昭和帝呼出一口气，“是时候了，朕要带你去了。”
　　“去？哪里？”
　　林子棠有些迷茫，今日的父皇看起来与往日相比好像莫名的变了些样子，似乎亲切了许多。

　　昭和帝笑了一笑，笑容中多了不曾有过的慈爱，像是父亲的微笑，可再细细看去，甚至是笑得有那么一丝诡异，像个孩子，“别紧张，朕带你去的是一个好地方。”

　　玉龙山，春暖花开，满目青葱，松柏苍翠，因着这里是皇家陵寝，早已封山，平民百姓不敢造次，而又平添了几分厚重。

　　“朕果然老了，原先登临这山顶，都是一片壮阔，今日竟气喘吁吁，无心赏景了。”
　　紧接着便咳了好几嗓子。

　　玉龙山顶峰的征远亭里，站着两人。

　　林子棠在昭和帝的身后负手而立，目眦紧绷，尽可能地远眺群山，彼时天气晴好，可以清楚地望见天的另一边，山势绵延起伏，浩荡不觉，眼望江山胜迹，到底是年少轻狂，胸中凛然正气正不断充斥着。
　　“看到了吗，这大好河山是李家宗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你也领兵打过仗，也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记住这江山切不可拱手让人，你可明白？”
　　昭和帝收回指点江山的手指，“这征远亭的后面正对着的便是皇陵，那里面有很多人的血不是白流的，有你的二哥，你亦是知道的。”
　　林子棠点点头：“儿臣明白，想要平定天下终是要做点什么的，可礼义廉耻，终究不可忘却。”
　　昭和帝转过身来，“礼义廉耻，乃治国之至，怀憬能体悟这层已属不易。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上官玄鹤是吗？”
　　林子棠大惊：“父皇已经知道，那为何还……”
　　“一切听从于他，觊觎长生不老之术是吗？”
　　悠然的声音宛如流水平静地出奇使林子棠不由微微竖目，“原来父皇心中本跟明镜似的，那为何不将凶手严惩还让他继续作乱，危害国家，蛊惑民心。”

　　山中天气易变，一股冷风携带着水汽刮来，水汽弥漫，大雾遮住了对面的山巅，云翳障目，不得清明。
　　“瞧见了吗？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看清，早年的张狂大意，忘乎所以的迷醉就像这雾气一般来的太快，太多，太杂。朕本也只想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迷恋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可终究是被这层雾气遮蔽双目，看不见本宗。有些人将这雾气当成是青云，可以直送他去青天。朕也因此而犯下了此生最大的错误，至此都无法弥补。”昭和帝顿了下：“外戚势力已经远远超乎了朕的想象，现在除禁军之外的全部兵权已是他刘家的囊中之物了。”
　　林子棠冷笑：“就算刘太尉是老狐狸，但刘路焕充其量是个酒囊饭袋！”那个包子脸小眼睛的男人不过喜欢冷嘲热讽的小聪明罢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但守得住守不住这万里河山就看你的了！”这近乎命令似的言语铮铮作响。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
　　“真明白假明白。”昭和帝一挑眉，自己向前走去：“朕可不管那么多了，朕今天可不是带你登山这么简单，真正要去的地方不在这里。”昭和帝默然走在前面。
　　这次出行做的极为隐秘，守卫公公们早被清理出数百丈外，这山顶之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背影相互重叠在一起。
　　林子棠表面镇静如故，心里却宛如惊涛骇浪，父皇的一番话明明像是交代他一定要警惕刘太尉的势力，他本就愤恨刘家，残害了他的母后。这样的话语难道不是暗示着父皇已经决定将东庭交与他了吗？
　　“在想什么，说与父皇听听。”昭和帝悄然问了一句。
　　“父皇，儿臣只想问一句，您到底有没有爱过母后？”
　　“怎么会问这个。”昭和帝愣了一愣，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如此来来回回。
　　“没有，朕这辈子只真正爱一个女人。”他的声音甚至阴冷了下来。
　　“是刘皇后……”林子棠漠然，冷笑了声：“或许这真的是孽缘。”
　　“朕这样说是不是让你更恨父皇？”昭和帝突然转过头来，有一丝哀怨的眼神倏晃而过。
　　林子棠没有说话，反而正色道：“父皇要带儿臣去的可是宗祖之庙？可这明明是下山的道路，宗祖之庙不是紧邻皇陵吗？”
　　“怀憬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昭和帝露出依旧诡异的微笑却突然摇摇头，“宗祖之庙里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林子棠面上一凛，没有说话，觉得自己果然是表现得有些过了。苍劲古拙的宗祖之庙，除了供奉着先皇的神位，以供进行祭祖典礼外相传那里面还有治国安邦的《神君策》，每当先皇将要传位给下一任储君时，便将这治国安邦之策传给后继者。这《神君策》只有东庭皇朝每一任君主才可见到。

　　“那不知父皇要带儿臣去哪里？”

　　“想要什么有时候是需要表现出来的，父皇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内敛积蓄是为了来日的爆发，这一点上你做的还是不错的，现在是该说出你心里话的时候了！”

　　昭和帝大笑一声，“扶住朕，朕要到这洞中探一探险。”
　　林子棠定睛一望，正前方有一洞穴窈然，幽黑深暗，不知其深。
　　洞口极小，若是不仔细看竟根本发现不了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洞穴。
　　“怎么父皇今日倒是起了性，登临远眺以观山河，竟还不能尽兴，却是喜欢上了山洞探险？”
　　昭和帝深呼一口气：“古人登山远眺是为集天地浩然之正气，养气壮山河之胸襟。而深入洞穴之中则是感岩石地阴之深邃，探永无止境之神秘。”

　　林子棠点燃火把，照着路进入山洞之中，这洞果然深邃之至，根本望不到前方的路。借着幽暗的火光，洞中石壁枯骨嶙峋，森森然，叫人毛骨悚然。
　　“父皇小心！”
　　脚下有一小滩潭水，火光忽明忽暗，已经快燃尽了。
　　“没想到这洞口虽小，洞内却如此深远阔大，竟不知要往哪里走。”林子棠望望四周，洞中寒气逼人，周身冰冷刺骨。若是不早些找到出口，火光一灭便不好出去了。
　　“畏惧了？”昭和帝淡淡问了一句。抖抖华袍上的土，“在极尽艰险之时才可得绝处逢生！走！”
　　昭和帝头也不回地直接往前面走去，林子棠点点头，眼睛却留意两旁的石壁，不时在石壁上留下记号，以便留下后路。
　　“已经到头了吗？”
　　眼前迎来一片空旷的地段，穹天的洞顶，看不见出口的位置，眼见火把已将近燃尽，微弱的火光根本看不见漆黑的山洞之中还有什么。
　　“这洞里根本什么都没有，父皇不如按原路返回吧！”
　　“一样的味道，还是那样熟悉，快闻闻，怀憬，这个味道可真真的好闻！”
　　林子棠光顾着勘察石壁，昭和帝的话倒是没有听进耳朵里。
　　嶙峋的有些扎手的石壁，寒气逼人，上面湿而不滑，却是涩得手疼，显是洞中岩石年代久远。
　　“父皇，什么？”
　　“快闻闻这味道。”
　　“泥土的味道，有些腥气。”
　　林子棠的手没闲着，继续敲打着石壁。
　　“不，是大地的味道！”
　　“这里好像有个拐角。”林子棠现在好像体味到了探险之妙，却又像是来了精神，急忙转过拐角，可是刚走没几步周围忽的一下全暗了下来。
　　“火把燃尽了！”
　　“这里还有。”昭和帝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闪出了亮光，照得整个洞穴亮堂堂的。
　　林子棠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没料到他父皇竟然早有准备。
　　可就在这时，呼呼啦啦的声响在耳边响起，眼见黑压压一片的蝙蝠飞向这边。
　　“父皇小心！”林子棠挡在昭和帝身前，眼疾手快扔出一颗石子，掷地清脆，成群蝙蝠便向声响处飞去。
　　“马上就到出口了。”林子棠笑了一声却也雄心百倍，笑得异常兴奋。
　　“哦？怀憬何以见得。”
　　“蝙蝠这东西总喜欢吃小虫之类的，对细小声音极其敏感，我扔石子便能轻易引开它们。况且它们总是在离洞口数十丈之内的地方栖居，倒是马上就能……”
　　话还没说完，触碰石壁的手指便僵在了那里，明显比刚刚石壁光滑的一处竟像是一个石板，触手湿滑。林子棠皱起眉头，借着火光照耀，用手推动石板。
　　只听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身后洞中拐角处多出一道石门，轰响过后，赫然关上。
　　“怀憬比朕聪明，朕也只能在先皇的引导下开启着到机关，没想到怀憬竟然如此细心谨慎，又有毅力与雄心。是时候看你该看的东西了。”
　　昭和帝侧身过来，林子棠迎了上去，火折子的光亮得很，他的眼睫止不住的颤抖。
　　石门之上清清楚楚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神君者乃天子也，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当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宗法教化扬其正，弃其陈，治国之至，泽芳百世……”

　　林子棠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心胸顿时阔达，波澜壮阔，恰如一波一波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起伏的胸膛填得越发饱满。

　　“看到了吗？牢牢记住它，朕做的不够好，你要尽可能的完善！”

　　昭和帝手指着石门之上的《神君策》。
　　没有人知道这治国安邦的神策竟然刻在洞中石门上，而看到的人必是下一任君主！

作者有话说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引自贾谊《治安策》。相当出色的政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