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似无情却有情》陈初七

2、第一章

　　贞观元年
　　长安
　　天子脚下，一片繁华，百姓安居乐业，方圆十里难闻争吵声。
　　只是……

　　“二师兄，这长安城还真是好地方啊。”身型瘦小娇弱的蓝衣道士正了正被人挤歪的发冠。
　　“二师兄，你看那边玩杂耍的……”
　　“二师兄，你看那边的女子，竟……竟然衣衫不整……罪过……”
　　“二师兄，你看……”
　　“文冠，不要忘了我们此行出观的目的。”走在前面的白衣男子，未曾转头，只是淡淡叮嘱了他一句。

　　“站住，前面的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人群尽头，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紫锦华服的老人气喘吁吁的拨开周围挡住视线的人，奋力往白衣男子这边挤来。
　　“不站不站！你有种的，就来追本姑娘……”人群这头，一个梳着双环灵蛇髻，身穿淡绿衫子绿丝裙的女子，左手叉腰，执有小锦囊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
　　“二师兄，长安城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抢劫啊？”
　　“莫要多言。”白衣男子见势不对，扯住这名唤文冠的道士衣领便将他往身旁的酒楼内拖去。

　　“柏子仁，你这个老不修。今天，本姑娘就要当着这长安城所有人的面，揭开你虚伪的面具！”
　　“大家想不想看看，这堂堂前任靖国大将军柏子仁胸口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蓝衫女子挑衅的朝老人甩了甩手中的袋子。
　　“苏沐歌！你敢！！”
　　“我就敢！”

　　“哎，作孽啊，这苏家大姑娘又开始作弄人了。”白衣人桌旁的路人甲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啊，不过这柏子仁柏将军也真活该，谁叫他整天跟在苏家大姑娘的婢女苏合香身后呢，瞧他那色迷迷的样子，也难怪苏家大姑娘恼怒了。”路人乙还附和着嘿嘿的笑了两声。

　　“文冠，我们还是走吧！”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却没有如预期看到文冠的身影。
　　“文冠？”桌下没有。
　　“文冠！”隔壁桌下也没有。
　　“文冠！！”茅厕也没有。
　　“师傅，我对不起你，文冠丢了。”

　　“姑娘，我二师兄说揭开别人隐私是不好的行为。”
　　苏沐歌闻声望去，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小道士，你二师兄说？你二师兄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本姑娘？”
　　“姑娘，我二师兄并不是东西……”文冠真诚的回答到。
　　“我也知道你二师兄不是东西，你闪开！”绿衫女子继续很嚣张地甩着右手中的小锦囊。

　　“苏沐歌，抓到你了吧。”柏子仁仿佛幽灵一般从苏大姑娘的脚边慢慢站起，暧昧的朝她笑了笑，示意她被自己抓住的左手。
　　“你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咳……当然是悄悄走过来的。”堂堂前任靖国大将军，怎么能随便把为了不引起苏家大姑娘注意而从人群中爬过来的事说出来呢。
　　“来人！给我把苏家大姑娘送回苏府去！”柏子仁抢回苏沐歌手中的小锦囊，小心翼翼的揣回怀中。
　　“柏子仁，我警告你，你再敢跟踪我们家合香，我就挖了你双眼。”眼看柏家家丁穿过人群渐渐朝她逼近，她微微侧脸看了看身后，还好，人不算多，来得及逃跑。
　　“姑娘，我二师兄说身躯是父母给的，即使不是自己的，也不能随意去毁坏别人的。”文冠无时无刻不将二师兄的话牢牢记在心中。只是记归记，偏偏他挡在了苏沐歌身后，断了她逃跑的路线。
　　“二师兄二师兄，你二师兄究竟是谁啊！”敢挡老娘的道！
　　“我二师兄乃华山玉虚观坐下二弟子是也。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文韬武略，面貌英俊潇洒，仙风道骨自酝其身，乃是我玉虚观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材！”
　　文冠笑了，比苏沐歌方才的笑嚣张几百倍。
　　“干我什么事！”苏沐歌狠狠瞪了文冠一眼，转头朝柏子仁骂到：“老不修，今日我暂且放过你，若他日再让我看到你偷窥合香，我便让你这‘前任’靖国大将军在长安城没好日子过！”死老头，劲真大。
　　“那，今后就有劳苏家大姑娘了。”柏子仁此时的神色完全已无锦囊被抢走时候的窘态。此番望去，紫锦华服着身，头戴碧玉发簪，一丝镶金发带流泻而下，体态高大威猛，将军气质由内散发，双目自然而然的透露着威严与肃穆。
　　“来人，送苏大姑娘回府！”
　　“是！老爷。”
　　“柏家老不修，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臭道士二师兄……”以多欺少，老匹夫！

　　眼望着苏家大姑娘被柏家家丁拖走，文冠好生纳闷。
　　“二师兄不是说，善亦有道，道亦为善，我果然修为不深，不能感化得那位姑娘啊…还是先回去找二师兄吧！”

　　长安城下有苏家，钱财富有甲天下。

　　说起这苏家，长安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家世代以贩茶为主。当家苏泛舟，乃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玉贵妃的姨母的儿子，说起来还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苏泛舟年少时，便与扬州湖绣坊主的女儿祁小烟订下了娃娃亲。二十岁之后，便早早的娶了美娇娘回家。这祁小烟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偏偏在嫁入苏家一年之后生出了苏沐歌这样一个刁蛮无礼的小魔头。

　　如今，苏泛舟在亲朋好友面前，只要是一提起这苏沐歌，便头疼不已。

　　“爹爹，我回来了！”苏家大姑娘风风火火的一进门，瞧见大厅客席之上放着一碗上好的凉茶，也不问来由，端来就喝。
　　“沐歌！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这么没规矩。”祁小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碗，动作优雅的放回原处。
　　“娘亲,爹呢？”苏沐歌四下张望，可就是没见着自己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潇洒老爹。
　　“你爹他在书房见客呢。”
　　“喔，我去看看……”也不理会欲将她抓住的娘亲，苏沐歌拔腿便往书房跑。
　　“沐歌！姑娘家怎么能提着裙子跑呢……”
　　不提着裙子跑，难道不会摔跤啊！

　　“苏老爷，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我玉虚观掌门赤阳子一事。”不焦不燥的声音传出，让人一听便知，是个有礼有数的温雅男子。
　　“我也大概听说了此事。”话音停顿了片刻之后，又继续传出，“难道凶手就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实不相瞒，别说一丝线索，就连一丝血迹，贫道也未曾见过！”
　　“嗯……事有蹊跷啊……”
　　“苏老爷可知道师父生前与谁有过节吗？”
　　“……这，还得追溯到四十年前的那场……”
　　咯嗒！
　　“是谁！！”满脸络腮胡子的苏泛舟将手中的毛笔飞出，直射窗外！
　　“哎哟……哎哟……”娇滴滴的女声传来，“爹，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果不其然，苏沐歌从窗外爬起。
　　只是，这原本姣好的容颜此刻全被黑墨掩盖。
　　“我的沐歌啊，你怎么什么不好学，就偏学人家偷听啊！瞧瞧你的脸……”
　　此时屋内走出一名男子，竟是方才集市上文冠所唤的二师兄。他递出手中的棉巾，开口说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姑娘生为女子，切莫做这小人之事，有违道法。”
　　“什么君子小人的！又是个臭道士，我今天撞邪了！”
　　“再下的确是个道士，但每日戌时必定净身，所以并不臭。”男子一笑，竟是如此天真无邪，让沐歌不由得看痴了眼。
　　下细望去，原来道士也可以如此英俊，鼻挺唇薄，眉若墨黑，双目透露着自然纯净，仿佛黑夜璀璨的星辰。一席白衣剪裁得体，微风拂过衣袂翻飞，看似真如天上的神仙一般。
　　“咳咳……沐歌啊……”这孩子，好看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嘛，果然是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啊。
　　“姑娘，可否不要这样看贫道。”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士心里好生纳闷，莫非是自己脸上有什么。

　　“老爷，不好了！”
　　“二师兄，不好了！”
　　门廊外，一个道士和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往内跑来。
　　“文冠，何事惊慌？”
　　“老爷……院外来了个黑衣男子，见人……见人……就杀……”不等文冠答话，家丁哭着抢到。

　　苏泛舟没等杀字说完，一个纵身飞出内院。小烟，等我……
　　文冠与二师兄紧跟其后，抽剑应敌。

　　“大胆狂徒，天子脚下，竟敢动我苏家的人！”苏泛舟双目赤红的盯着坐在主人席位上的黑衣男子，他的脚边，是重伤的祁小烟。
　　“老爷……带……沐歌走……”祁小烟已是奄奄一息。
　　“小烟……待我手刃这贼人！”苏泛舟抽出腰间的霹雳藤，用尽全力往黑衣男子上身劈去。
　　只见黑衣男子一个腾空，翻转。
　　人已在苏泛舟身后。
　　不等苏泛舟转身，黑衣男子从袖中抽出一只黑铁玄笛，抬手一刺，玄笛竟生生刺入苏泛舟的左侧腰间。
　　“黑铁玄笛！！”苏泛舟只是低头看着自腰间露出的一小截染血笛头，便已认出来人是谁，“鬼箭羽……”

　　“苏老爷！”文冠进门便见此番景象，他不等二师兄吩咐，抬剑便刺。
　　黑衣男子一个后翻避开，却没有还手，只见他将玄笛放在嘴旁，似要吹出曲子来。
　　乐声起，无数道银光自笛内飞出，径直射向文冠。
　　“闪开！”白衣道士挡在文冠身前。一招莲剑诀，剑气化开内力酝成的无数细小银针。

　　“鬼箭羽，玄笛为器，内力为箭，杀人不留痕，人称无情鬼箭！”
　　“方解石，玉虚观座下第二弟子，一把天莲剑在手，配合天莲剑诀出神入化。”黑衣男子难得开口。
　　“今日阁下下手如此狠毒，若是没有理由，只怕，难给江湖一个交代。”
　　“我鬼箭羽，从来不给任何人交代。”
　　听闻鬼箭羽一席话，方解石愤怒难平，他一跃而起，心中默念落莲诀，只见他的身下现出十道剑气，朝前一刺，剑气纷纷飞向鬼箭羽，招式利落，竟让用内力抵挡的鬼箭羽退了好几步。
　　这边鬼箭羽却仿佛丝毫没有恋战的兴致，处处抵挡，却不见出招。

　　“爹……爹……你怎么了……”苏沐歌抱着倒在一旁的父亲，只见苏泛舟嘴唇现出青黑色，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你下毒！！”方解石难以置信，待望向苏沐歌时，她也同所有人一样，捧腹哀号。
　　“我受人所托，意在灭了苏家满门。今日不与你战。我已在苏家井水中下了毒，道士，你只说对了一半，鬼箭羽，羽便是飞羽毒。告辞了！”黑衣男子飞身离去。
　　“站住！”文冠欲拦下他，却不想腹中绞痛难忍。

　　“文冠！气运丹田，走冲阳，幽门，商曲，关元！”救人要紧！方解石快步走到苏沐歌身旁盘腿而坐，她此刻已是陷入半昏迷状态。
　　扶好苏沐歌的身子，方解石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她的体内。

　　“方道长，沐歌就交给你了，将来替她找户好人家，不要过问江湖事。”苏泛舟重伤加之中毒，已不能运功调息，“你师傅的事，唯有去飞凤山庄找飞凤仙。”
　　停顿片刻，苏泛舟爬至祁小烟的身旁，却不想她已断了气。
　　“小烟，你放心，沐歌会代我们好好活下去的。”
　　说完，苏泛舟安静的躺下，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

　　苏家惨遭灭门已过去三日，苏沐歌却迟迟未醒。
　　方解石立于窗前，回头看着床上被汗水浸湿的脸颊的苏沐歌，胸中闪过一丝惆怅，忆起当日市集中活蹦乱跳的她，如此开朗的人儿，将来又会如何。
　　原来尘世间竟真处处被一个“苦”侵染。
　　从小在玉虚观长大的自己，懂得多少。
　　师傅的死，让他痛不欲生，可是身为修道之人的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师傅，徒儿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