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夜坐秦淮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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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梦。”二人身后忽然传来男子唤声，施梦转身，咧开嘴一笑：
“奕辰，今日好精神啊。”
柳奕辰也是新衣，天蓝色，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几步走到施梦身前，故作样子的上下打量一番，用手扶着下巴，
“你也不错，如此妆扮倒也有几分姿色嘛。”
施梦也学他样子，用手扶下巴，含笑开口：
“哦？如此说来，柳公子可是后悔悔婚了？”
“那是自然，悔之晚矣。”
二人笑在一处。王夕冉轻咳出声，施梦才想起还未给他二人做介绍，忙指着柳奕辰道：
“阿冉，这是……”
“柳兄。”王夕冉打断施梦，拱起手向柳奕辰行礼，脸色却十分阴沉。柳奕辰一笑，同样拱手：“夕冉兄，别来无恙。”
“你们两个认识啊。”
施梦插话，柳奕辰看向她，忍俊不禁：
“那是自然，王家与我家本就是外戚。说来，我与夕冉兄认识远在你之前。”
施梦还想说什么，不料王夕冉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握入掌中，拽至自己身旁。
“柳兄，我二人现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不待施梦反映，拉着她就走，施梦忙转身，用空着的那只手朝柳奕辰挥了挥，柳奕辰望着二人紧握的双手，眼神一暗，笑着转身离去。
“阿冉？”施梦轻轻的唤着，王夕冉阴沉着脸色，拉着她的手走的飞快。他生气了？为什么，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啊。施梦纳闷，只得小心翼翼开口：
“那个，阿冉，你可不可以放手，街上好多人在……”
看字都到了嘴边，施梦却被王夕冉的锐利眼神吓的生生将它又吞回肚内。
“你和他何时如此熟悉了？”
施梦被这句话夹杂的巨大怒气吓的一抖，随即却反映过来，他这是在……吃醋？虽然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觉，不过王夕冉现在的样子……好可爱。
施梦的印象里，王夕冉虽然年龄不大，却总是在照顾她，所以时常会不自觉的忽略了他的实际年龄，可此刻，他眼睛瞪的大大，黑黑的眼珠像是两颗圆溜溜的玻璃球，五官本就端正，生起气来倒显出一种少年的可爱。施梦忍不住嘿嘿的笑出声来。许是王夕冉也觉得不妥，被她一笑，脸色微微泛红，干咳了一声，眼神转来转去的不知该看哪。见施梦还是笑个不停，又转眼狠狠瞪她，那样子更是像极了小孩。
被这一笑打岔，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王夕冉好像没多久就把此事忘在脑后，又带着施梦往各种好玩的地方跑，施梦跟在他身后，心底微舒一口气。她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不想，她心里，王夕冉是最好的哥哥，是最亲的亲人，只是，无关爱情。
夜幕很快降临，今日的商铺摊点都比往日散的早的多，施梦二人也一同回家去。施梦还是翻墙而入，偷偷潜回自己小院，换回女装，此时，已然戌时了。施梦今日只吃了一点东西，所以感觉很饿，就急忙向后院去了。走过长长走廊，绕过假山，又行了约莫百步，后院出现在她眼前，她顿时被眼前之景惊的顿下了脚步。
后院不知何时被修整，原先的亭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整的草地，虽已是冬日，草地却绿油油的。草地中央，用木板在离地几公分处搭建了一个大大的平台。四周，围绕着平台摆了数张长桌和矮塌。最妙的是，院中原有的树木都没有挪动，每个席位都依树而设，却不会阻挡所坐之人的视线。后院院墙处，三个丫鬟相隔数米站立，每人手中托着一盏特制的灯托，灯托之中均放置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这三颗夜明珠将整个后院照的亮如白昼。
王宪与谢思锦先自在上位坐定，之后是柳湘云，梅若雪等女眷，个个浓妆艳抹，再其次便是王志云，王夕冉，王雅婧。老太太没来，日间两个年轻妇人也没出现。施梦选了一个最靠外最不引人注意的席位跪坐下。渐渐的，后院之中热闹起来，王宪吩咐了管家几句，之后丫鬟们就开始端上各式美酒佳肴，盛菜的器具，酒觞均为金银所制。其中好多菜施梦连见都没见过，还有一道娃娃鱼。她实在吃不下，随便捡了些素菜填饱了肚子，抬眼向前看，恰好看见王夕冉向后四处张望，似乎在寻着什么，片刻后怏怏的转回身去。
忽的，院中暗了下来，从右前方传来一阵乐声，乐声缠绵悱恻，情意绵绵。随着乐声起，一众丫鬟手执金花烛，跪在木台四周，木台瞬间明亮，8个身着绿色长袖收腰舞衣，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走上木台，各自站定，摆出不一姿势，乐声忽转，为首一个女子长袖一甩，歌声起。
歌曰：春楼髻梳罢。南陌竞相随。去后花丛散。风来香处移。广袖承朝日。长鬟碍聚枝。柯新攀易断。叶嫩摘前萎。采蘩钩手弱。微汗杂妆垂。不应归独早。堪为使君知。
歌声甜软，先是为首女子独唱，数句后众女子开口和之，随乐舞动，时而变幻位置，时而挥洒长袖，时而转身，时而跃起，将一副女子采桑图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无不高声喝彩。
明明是良辰美景，明明是美酒佳肴，明明是轻歌曼舞，明明是欢歌笑语，明明眼前的一切是这般热闹，施梦却忽的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她自己被隔绝在这种种欢乐之外，这些热闹是别人的，这些愉悦也是别人的。心中莫名的产生强烈的孤寂感，她心口一堵，起身出了后院。乐声与众人言笑的声音渐渐被甩在身后，她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内，听着寂静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回响。回到小院，换了男装，将今日得的红包掏出，数了一半出来重新包好，然后直直朝着下人所住的屋子而去。
她今日打听过，绿香年龄尚小，所以宴会上不会用她帮忙，估摸着此刻也应该睡了。施梦轻敲门，见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果然绿香面朝墙，呼吸均匀，睡的正香。她轻轻上前，将那红包塞入绿香枕头之下，低声开口：
“绿香，新年快乐，做个好梦，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阿姐。”
说罢，仔细的替绿香掖了掖被角，转身带上门出去了。她想上街走走。门刚关上，原本熟睡的绿香，眼角忽的流下一行泪。
夜已经很深了，今夜没有月亮，点点星光铺洒在天空上，风很大，吹在身上有些凉。施梦将衣服裹紧，朝着秦淮河方向行去，街上空无一人，偶尔的能听到某间院落里传出的乐声和欢笑声，施梦低着头，慢慢的向前走。
十五岁的时候，她也曾像这样一个人走在万籁俱寂的街头，那天，妈妈喝多了酒，她看不过说了两句，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巴掌，于是跑了出去，边哭边往城南走，她想去找爸爸，她想去告诉爸爸，自己受了委屈，自己好想他。记不得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爸爸的新家，可是，还没有上前，就看见爸爸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笑容满面的走出楼门口，她下意识的躲在树后，听到小男孩稚嫩的童音：
“爸爸，世界上你最喜欢谁啊？”
然后是那个许久未听到却始终熟悉的声音：“我最爱的，当然是喃喃了。”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树后，脸上是红肿的巴掌印，脚底是沾满灰尘的球鞋，静静的看着那个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男人。
施梦的眼里漫起雾水，有多久了，还以为早已忘了这些事，为何偏偏又在此时想起呢。她长大了，已经可以理解父母之间的感情，可是，再没有机会向他们说一声我爱你们了。
秦淮河慢慢呈现在眼前，今夜的秦淮河，仿佛也带上了几分忧伤，没有往日的喧嚣杂闹，静静的犹如那被心上人遗弃的少女流出的眼泪。越是走近，就越觉得悲凉。施梦沿着河堤慢慢向下，想到最靠近河水的地方坐一坐。不曾想，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一个施梦认识的人，一个她许久未见的人，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连城？”施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应声回头的，身穿白衣面貌绝美的，唇边漾起微笑的男子，不是连城，又是谁？二人相隔数步，静静对望着，只有风吹过衣衫的声音，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
“来，坐。”许久之后，还是连城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他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土地，施梦一笑，上前习地而坐。两人肩并着肩，面对着秦淮河。
“你怎么会……在此？”
施梦本想着连城该不会是又迷了路才来到此处，可是她转头时分明看见了连城脚旁放置着一壶酒和一个酒觞。她抬眼，才发现连城穿的，仍然是初见时那件白衣，他是她今日所见的，第一个未穿新衣的人。
“今夜的星空极美呢。”
连城并未回答，却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正仰头望着天空，微眯的双眼里，闪动着某种情绪。那是施梦极为熟悉的情绪，那是她常常从镜中自己的眼里看到的情绪，那是她未曾来之前和来之后常常会有的情绪，那种情绪的名字，叫做：
寂寞。
施梦收回了凝在他脸上的视线，也同样的仰起头，望着天空。风不停的吹过，将二人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吹在一处，彼此纠缠。
“你知道流星么？”
施梦忽然开口，连城扭头，面上带着询问，施梦冲他一笑，继续看天，
“就是那些坠落的星星。小时候，我曾听……爹说过，看到流星的时候要赶快许一个愿，然后再把衣角打个结，这样许的愿就能实现了。后来爹走了，我很想他，就爬到附近最高的山上，整夜等着流星的出现，等了很久，等了很多天。”
她感觉到连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很傻吧。可那时我是真的认为，若是能和流星许愿，我爹便真的能回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后来我明白了一事。”
她转头，正对上连城的目光，缓缓笑开：
“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失去，就不要再留恋。”
施梦不知道，像连城这样美丽优雅的男子，为何会露出那么孤单的神情。可是她知道，只有失去了某些感情，怀念某些得不到的感情，人才会孤单。就像她自己，经历过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已经明白。所以想告诉他，既然已失去，便不要再留恋。
连城的表情有瞬间的变化，那变化太快，快到施梦来不及看清就失去了踪影。他转身，从地上抓起那个酒壶，仰头饮酒。有些许沿着嘴角流出，他随意的用袖子一抹，就欲放下酒壶。不料施梦忽然伸手，他楞了楞，将酒壶递与她。施梦接过，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一饮。辛辣的酒从喉头直冲头顶，瞬间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二人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许久后，施梦忽然觉得肩膀一沉，扭头看去，连城的头靠在她肩上，双眼紧闭，眉头微簇，脸色微红，呼吸均匀。施梦静静的看着他，风吹过，将他的发吹至她的唇边，她的眼前。施梦轻轻的挪动了下身体，将双手撑在身后，让连城靠的更舒服些，然后抬头，一直望着那灿烂星空，一直，一直……
明日，又是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夜坐秦淮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