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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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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叙的手机就这么没了,估计是李曜拿回去了,他觉得也没什么,一般人给偷了东西总归是气恼的,村里谁家抓到个偷鸡的经常都能打个半死的。他难过的是李曜说的话,民工怎么了?城里人住的房子,走的路不都是民工日晒雨淋给造出来的。身上,脸上的伤虽然疼,上点药没几天就下去了,可这话是刺到心里去了,横竖都不是滋味。
一连几天,工地上的人都不太敢和陆叙说话,自从他隔天早上顶着一大花脸来上工,谁问也不搭理。这陆叙原本一特本分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陆叙知道大家都在背地里讨论他,可不是嘛,那天早上他照了镜子才知道自己的脸都成哪样了,就连眼睛里都有大片的充血,这若是以前,他连门都不好意思出了,可是毕竟上一天班,拿别人一天工钱,只能硬着头皮去。看工地老头刚见他低着头,还打趣,小陆啊,昨天怎么没接老板电话啊,他让我跟你说,这几天早点上工,迟了学生上课走这条路太灰了。陆叙哦哦地答应,不小心抬头,直接把老头吓得住了嘴。
于是陆叙特意地早出晚归,好在涂的药还比较见效,加之年轻,几天下来,也没最初那么骇人了。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陆叙终究还是买了个热水袋来用,然后在一天下班后去开水房接水灌热水袋时,他又遇见了李曜。这次的相遇陆叙每每回忆起来都会觉得自己很惨,李曜却笑而不语,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天陆叙和平常一样下班,在工地吃完晚饭,回房提了两个水瓶,再拿上热水袋就去开水房接水。
他先把水瓶灌满,然后把热水袋的塞子拧下来,直接凑到龙头底下接。
这时听见边上有水瓶落地的响动,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喂,你……”
于是陆叙转头了,可就在这当口,他之前一直专心致志紧盯着的热水袋口的水一下子满了,并且马上就漫了出来。
他被烫得一声惨叫,甩手扔下热水袋,李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立马用左手去捂被烫到的右手手背,于是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里好大一块圆圆的皮,没了。
“操你妈的,你脑子有病啊!”李曜边骂着边不由分说扯了他的手就按到进门处阿姨洗拖把的那个自来水龙头下面,拧开龙头,冷水哗地直冲下来。陆叙本来火烧火燎地疼,这下被冷水一激,反倒没什么感觉了,怔怔的看着自己露出一大块粉红的肉的右手,觉得额头冰凉,身上也好像出了很多汗。
“喂,我说你抖什么啊?”耳边不耐烦的语调让陆叙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然后,他仿佛刚知道旁边的这个人是李曜似的,露出后来被李曜一直取笑的见着了鬼一样的神情,飞速地抽回手,推开李曜就跑了出去。
陆叙拼了命地跑,小学参加运动会时老师为了鼓舞士气,就说跑步时要想着后面有老虎在追,那么就一定能跑得快。陆叙这会儿算是把自身潜能都发挥到极致了,要是前面有条终点线,他准是冠军。可这冠军跑到屋里才想起来,水瓶和热水袋都落在开水房了,他是后悔莫及啊,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再回去拿,可是总不能白白扔了这二,三十块钱吧。
这时右手的伤口开始疼了,而且疼得厉害。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正懊恼着,同屋的老赵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两瓶五块钱的稻花香,见着陆叙的手,他啊呀一声慌忙把酒放下:“小陆啊,怎么烫成这样啊?”
“打水时不当心。”陆叙勉强还笑了笑,创口却疼得他直想把手也剁了。
老赵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回身在床头的行李包里翻起来。不多时,就翻出一支京万红烫伤膏。
“这还是年初头老婆硬给塞包里的,”老赵憨憨地笑,把烫伤膏拧开了递给陆叙,“挺管用的。”
“谢谢。”陆叙低头轻轻把膏药抹在伤口上,清凉的膏体一接触皮肤,瞬间缓解了不少灼痛。
那头的老赵已经就着小半袋花生米喝开了,他也给陆叙斟了半杯,陆叙接过来抿了一口,这酒度数不浅。陆叙是能喝酒的,在他们老家,男孩从十来岁开始就没有不能喝的。以前爸爸没出来打工前,每天太阳下山从地里回来,总要和自己在院子里喝上几杯,没有什么菜,就着几粒生花生,喝完还能吃两大碗饭。那样的日子放在一,两年前最平常不过,现在的陆叙却万分怀念,他用没伤着的左手从裤兜里摸出烟,丢了一支给老赵,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支,低头再看右手背上一片的血肉模糊,心里一阵阵酸。
捱到快十点,想到开水房马上就要关门了,陆叙才咬牙起身。老赵听说是烫着了手就把水瓶热水袋落那了就一个劲催快去取回来,搁到明天一准给人拿走了。陆叙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心疼这几个钱,他决计是死也不会再回去了。没错,李曜,他承认他就是怕了他了,那天晚上的伤到现在还淤青着呢,他一个乡下小子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在别人的地头翻身,可他闹不明白的是手机都给他拿走了,他怎么还不放过他呢?
这个想法在走到开水房门口时瞬间膨胀满了整个脑子。他看到李曜斜倚在墙头和水房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脚边就摆着他那两个水瓶,热水袋则是拎在手里的,而视线恰恰对上了他的。
到这份上,转头逃已经不现实了,陆叙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可没走两步,李曜却弯腰提上那两个水瓶,然后大步迎了出来。
两人仿佛很有默契似的,在隔了两三步远的地方就都同时停下了脚步。陆叙伤口上的膏药干了就又开始火辣辣地疼,他看见李曜脸上的表情是有点奇异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那种别扭样,然后经过一小段的沉默,他把水瓶放在了地上,从口袋了掏出个东西,抬手就扔了过来。
距离很近,就不偏不倚地落到陆叙作势要接的双手手心。是那个松下的手机,以前是李曜的,后来陆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销赃的黑店买了送给陆叙,却害陆叙被揍得很惨的那个杀千刀的手机。
陆叙愣了,然后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是的,他没有念过书,很多道理他都不懂,但这样的侮辱,傻子也该明白。陆叙知道自己并没有可以抡起这上千块钱的东西往对方脸上砸的资本,他只是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攥紧,再攥紧。
其实在没发生那起车祸之前,虽然是农村,陆叙小时候的日子还是可以称得上是衣食无忧,随心所欲的。当然那时候对物质也几乎没有什么需求,他的随心所欲主要来源于父母的宠爱。农村一直是重男亲女的,陆婷那名字里的婷字听老一辈说多半原因就是取了那“停”字的谐音。第一个娃是个女娃儿,够了,可以停了。而陆叙,则是取了“续”的音,男孩子在乡下观念里那可是个宝,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陆叙是在家里真正出事后才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人情的冷暖的,那时候,村里几乎家家都在讲他家的闲话,能稍微为他们叹口气的就算很好了,最多的是冷眼的嘲讽,一个意外在众人的口中竟变成了故意杀人。所以当千夫所指的老陆一家被迫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小村时,陆叙的心里,是有些逃脱的释然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样深刻的侮辱。
当然他的想法,李曜是不会知道的。
李曜出生在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用咱们国家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小康。家里有三套地段不错面积也够大的房子,一套住着,一套租着,最大的一套空着以后留做李曜的婚房。老爸在海事局做着中层干部,管的都是实事,握的全是实权,老妈在社保局负责养老保险工作,总之,不是大富大贵,但李曜要的,从来也什么给不起的。
于是这李曜在温室大棚里顺风顺水地长到了22岁,可能也活该他要遭点罪了,就在上个月的一个礼拜天,他回家过周末,半夜几个弟兄叫吃夜宵,他见老爸睡了,也就没知会一声,直接把老爸那辆帕萨特开出去了。
于是他看见了很随意的搭在副驾驶座上的一条属于年轻女人的颜色很时髦的狐狸毛围脖,他把围脖拿起来的同时,嗅到了弥漫整个车厢的和围脖上一模一样的香水味。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倒车的时候还和别人的车擦到了,仗着人多,他带头把那个嘴里一直不干不净的矮个子男人从车里拖出来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掏出钱就扔在地上,不是要赔吗?老子赔就是了!
第二天睡到下午两点,醒来头痛欲裂,爸妈都出去了,桌上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李曜往口袋里一塞就直接回了学校。
然后接下来连续几个礼拜,不管老妈的电话怎么催,他一次都没再回过家。李曜是本地人,家就在市区,最慢的公车也不过一个小时,再近不过,但他就一直以最近要考试,作业很多,论文很头疼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直到那天从校门口的小馆子吃完烤全羊回来一摸口袋,手机没了。
其实这手机丢了也就丢了,李曜粗枝大叶的,用了没两个月的东西,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最起码两年了,况且他也玩了两个月了,他腻歪了。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啊,许泉的手机也丢了,许泉是谁啊,其实之前就有提到了,陆叙玩手机的时候曾经看到图片文件夹里除了漂亮女孩子以外,还有个拍的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的男孩子的照片,这个人就是许泉。
许泉是李曜最好的哥们儿,打小就认识,三岁玩在一起的那种。许泉家是工薪阶层,突然被偷了个两千多块钱的手机,许泉表面说没事,就当被狗咬了,实际上心里又气又恨又心疼李曜是最了解不过。所以他莫名其妙地就热血沸腾起来,再一听人家说搞不好就是住得离学生宿舍很近的民工干的,更是很不得立马去拆了那些碍眼的临时搭建房。
接下来的大家都知道了,陆叙迷迷糊糊做了个出气筒。但是再接下来,事情又发生转机了。李曜那天拿了手机回到宿舍,其实他一早买了个新手机了,就在被盗的第二天。所以他只是把那手机随便往桌上一丢,再懒得去看。
这时,陆叙的老板打电话来了,陆叙并不知道老板姓什名什,于是就老实地把来电提示设置了“老板”,李曜看到乐了,接起来就听那边说,小陆啊,怎么刚刚信号那么差,明天早上五点开工啊,今天学校和我说路太灰,这几天要下雨,地到时烂得不好走了……
李曜听完随便嗯了两声,便挂了电话,然后紧接着,“姐姐”的电话又进来了。
陆婷是想问问陆叙手机用得称不称手,有没有什么故障,顺便叫他休息了一起去爸妈那吃顿饭。然后李曜就是从她嘴里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当时就坐立不安,一心想把手机给送回去,又怕吓跑了人家,四处留意了好几天,终于在开水房候到了陆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