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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亮垂挂之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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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戏客户端下载完之前,黎月想了想,从电脑桌前的靠背椅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她光着脚,踩着铺满房间的地毯,跑去衣柜那里,从衣柜里面翻找出一件正红色的连衣裙。
这件裙子外型繁复,红色裙摆层层叠叠,就像含苞欲放的花苞。
黎月是个家里蹲,且父母双亡,平日她都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管束,像这种穿起来挺麻烦的正装,她一般都不耐烦去穿。
一件简单的睡裙她就能从早穿到晚。
不过她刚刚得到了《逐月》的封测资格,她记得很清楚,《逐月》开局可是有抽卡元素的。有时候玄学也是可以用上一用的,比如说换上一身红红火火的衣服。
比如说,传统的沐浴焚香——
她抱着裙子,选择在游戏开始之前先去洗个澡。
等她洗完澡,换上一身红色的花苞裙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开服的时间,也就是晚上七点整。
所幸她家的网速很快,游戏的下载速度也很快。
堪堪在开服前几秒钟,她手里握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去年她过生日剩下的三根生日蜡烛,再将三根蜡烛插进电脑桌旁放置的栽种了一颗多肉的小花盆,最后她坐回电脑桌前的靠背椅上,将小花盆拖到电脑桌的正中央,这时游戏也下载完成了。
“赶上了!”
黎月松了口气,时间正好。
电脑屏幕上,《逐月》的客户端很是精美,不过这时候黎月可没心情浪费时间去欣赏一个游戏的客户端。
她的眼眸只是随意晃过客户端背景上的浓墨重彩,似是有一只巍峨山峦般的巨兽盘旋在云雾之中,与一位头顶冠冕的女性影像分别占据客户端两侧,隐隐对峙。
客户端底部,流淌的水墨蜿蜒出一只只扭曲纠缠、形成古怪繁复纹路的虫豸。
【进入游戏。】
她控制鼠标点击一下。
进度条加载完成,一曲华美动听的咏叹调扑面而来,游戏背景是一座黑色的古老空城。
在优秀的背景音衬托下,从看不见的天上飘落漫天的灰烬,就像一场染上绝望色彩的灰白大雪,整个画面无比真实,又让人不由升起此地并非真实的虚幻感。
不愧是《逐月》,连登录界面都如此优秀!
心中更加期待的黎月输入自己的激活码,建立新的账号信息。
忽然,她听见关得紧闭的窗外依稀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她不由微微皱起眉,望向窗户所在的方向。她玩游戏、尤其是玩新游戏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
她选择戴上耳机。
《逐月》的背景音隔绝了所有外来的侵扰。
黎月皱起的眉头也慢慢苏展。
她点燃了面前小花盆里的三根蜡烛。
电脑屏幕中,一轮古朴的石盘分隔了四面,《逐月》可抽取的四个种族分别在四面上铭刻了各自的印痕:
一只蜷缩的虫豸、一道漆黑的影子。
一只巨兽的轮廓、一座黑城的缩影。
【虫、鬼、怪谈、象征。】
黎月状似虔诚地双手合十拜了拜:
“求不要【虫】,其他的都行。”
其实她玩游戏一向都是抽中什么就玩什么,不会过多计较抽到之物的稀有性又或优劣性,毕竟只是游戏嘛。
但奈何是个人对【虫】这种生物都是天生心怀反感的。
这是铭刻在每个人基因中的本能。
黎月也不例外。
她略显谨慎点下石盘转动的按钮。
“不要虫不要虫不要虫……”
但在石盘指针停落在她唯一不想接受的一面的时候,她有瞬间的无语凝噎。
四分之三的抽奖概率,这都能歪?
黎月吹灭蜡烛,推开小花盆。
古朴石盘上蜷缩的【虫】舒展开狰狞的身躯,背上呈竹叶状的剑翅挣脱束缚。
一圈圈涟漪自电脑屏幕中荡开,无数【虫】的图影铺展开来,以供玩家选择。
这一点意外与失望并不足以磨灭黎月对《逐月》这个游戏的喜爱。
这不过只是首次封测,封测玩家存在的意义,便是为游戏寻找出游戏中存在的BUG,与为游戏提出属于玩家的建议。
她的建议是,建议取消抽卡内容。
不得不说《逐月》在种族与角色的划分设定上硬核得令人惊叹,黎月拖动进度条,估摸着屏幕中各种各样的虫大约有上万种之多,她实在不耐烦一个个去翻,幸而有一个可以直接锚定选择的搜索栏。
【蝴蝶。】
这大概是黎月唯一能接受的【虫】。
哪怕有着同样丑陋的虫躯,但蝴蝶至少还有绚烂美丽的翅膀。
在黎月做出选择后,一只蝴蝶的雏形悄然旋落至电脑屏幕的中央。还能更加细致地设定蝴蝶的形态么?这与其他游戏的体型设定与捏脸功能有异曲同工之妙。
黎月开始捏脸……捏蝴蝶。
将体型调到最小。
这种形态与现实中常见的蝴蝶没什么区别,关键在于这种大小透过一层电脑屏幕,并在色泽艳丽的翅膀衬托下,能让人最大程度忽略翅膀下依旧丑陋的虫躯。
然后是改造翅膀。
和钟爱捏脸的玩家一样,在这一步黎月停留了许久,她将蝴蝶的翅膀等比例放大,调制了艳丽如血的鲜红作为底色,最后一点一点在鲜红之色的底盘上描绘出如树木根脉一般,复杂却又华丽的纹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这一瞬间,大地忽然震动起来!
楼层开始摇晃,外面人类惊恐的尖叫声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轰鸣穿透了黎月头戴的耳机,她手中拖动的鼠标一停。
这一瞬间,她却想的是:
幸好没有画歪。
房间内,墙上挂着的猫头鹰挂钟摔落下来,不过摔在了地毯上,并没有直接损坏,透明水杯里透明的矿泉水正在一圈一圈地剧烈摇晃。
黎月脱下耳机,更加清晰地听见各种嘈杂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知道按照常识,她该赶紧从屋子里出去,跑下楼房,跑到外面远离高楼的街道上去。
她是个家里蹲,但并非社恐。
她只是不耐烦和外人打交道。
此刻她是犹豫的。
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已经好几年未踏出这间房屋的她害怕陌生而冷漠的外界。
而是游戏里,她捏这只蝴蝶大概捏了有半个多小时。
她对自己的创造能力表示满意,如果再来一次,她觉得自己的发挥不会再有这么完美了,但这游戏又没有保存功能。
犹豫当下,仅仅过去了两三秒。
她的手机铃声不出意料地响起。
来电人显示:老妈子。
黎月原本绷着的神经一松,她重新倚靠回靠背椅的椅背上,右手再度拖动起鼠标,就算地震再猛烈,都不影响她继续玩游戏。
她的左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电话对面,依旧是嘈杂的声响,黎月甚至从中听见了高楼倒塌、大地坍塌的声音。
不过给她打来电话的人呼吸声依旧稳定,稳定到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环境的影响,黎月眨了眨眼,率先开口道:
“似乎地震了,我需要跑出去吗?”
电话对面的人性格应当有些沉默,他的声音也含着天生的冷意,就像一块生冷的钢铁,他回道:“不用,不要出门。”
他顿了顿,“外面不安全。”
“但是,这栋楼会塌的吧。”
虽然说着楼会塌这种恐怖的言论,并已然身处于地震的危险状态之中,黎月却依旧显得漫不经心。电话对面被她备注为老妈子的人,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江朔。
在她的父母相继去世过后,也是江朔这个青梅竹马为她打理好一切,反正从她有记忆以来,都是江朔在照顾着她。比起记忆里几乎不存在的父亲,与性格冷硬的女强人母亲,其实江朔更像她的父母。
江朔平静地道:“不会。”
黎月透过手机,隐约从江朔那边听见了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她不由挑眉,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嘶鸣让她想起了一种古老野蛮,却又伴随喜悦与收获的行为。
“你在干什么呢?”
她大胆猜测道:“你在杀猪吗?”
“……”
江朔似乎都无语了片刻。
“不是……”
他解释道,“有人在看电影。”
黎月不予置否:“谁啊?在地震里看杀猪的电影?真是奇怪的爱好。”
江朔再度沉默了,“……”
“记住了,黎月,不要出门,外面并不安全。”他岔开话题,重复道,随后他像是深呼吸了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从他那边传来的声音似乎变得若有若无,无论是地震引起的轰鸣,还是野兽的嘶鸣,又或人类的悲鸣,都被强行压制。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声音婉转,如清泉溪流的女性轻泣的声音。
明明女性的哭声并不响亮,更像是压着嗓音的抽泣,但这道轻微的哭声依旧压下这片界域所有的喧嚣,以绝对的方式!
只要听见,便会不由自主心生悲意。
随即与之同哭……与之同死。
但……
“又是在看什么电影吗?”黎月像是没受到半点影响,她一边继续捏自己的蝴蝶,一边自顾自地道,“杀猪电影和其他电影一起看?还是在地震里看,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不过似乎,更像是在听戏曲。”
她拖动鼠标,勾勒完最后一笔。
终于完成了。
大地依旧在震动,但这种震动似乎真如江朔所说,很快就结束了。
地震正在减弱,只剩最后的余震。
黎月分神听见江朔那边野兽的嘶鸣已经完全消散,而女性压抑的哭泣声越渐悲伤入耳,已经到了与噪音无异的地步。
黎月不免心生烦闷。
她注视电脑屏幕中那只静静飞舞在古朴石盘上,有着花瓣形状的鲜红翅膀,翅膀上绘制了如植物根脉般繁复却又华美的纹路,看起来脆弱而美丽的小小蝴蝶。
她‘啪’地一声敲下了回车键。
她手中电话也在同一时刻断掉。
江朔竟然会先挂掉她的电话?真稀奇啊,至少一直以来,都只有黎月挂掉江朔电话的份。
她放下手机,忽然发觉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喧闹声不知何时全然消失不见。
原本肆虐的地震也完全归于平静。
大地似乎重新陷入静谧。
电脑屏幕中,游戏加载的进度条正在稳定推进。
这就直接进游戏了?
黎月有些不解。
“这游戏不用取名的吗……”
说起来,她也有点好奇,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既然江朔说不能出门,那就不出去好了,她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微微撩起厚重的窗帘,她不出去,就在这里看一看。
她看到窗外一片寂静。
一轮银白的满月高悬于星辰密布的夜空之上,向这片大地洒落清冷的光辉,一时间,黎月所能目见的街道与高楼,近景与远山都像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大雪。
一片静谧安详的景色。
而在银白月辉的照耀下,街道上空无一人,大概是地震停了之后,所有人都回自己家了吧。
黎月只是简单看了几眼,随后她听见身后电脑里,游戏的背景音再度出现。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打游戏了。
在重新拉上窗帘之前,黎月最后望了一眼高悬的月亮,并由衷地感叹一声: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